晝夜更替,無有盡也。
往來諸多皆為虛幻,命也,運也,都不過是天道的既定計劃罷了。
若有逆天道者,天道降罰,倘能承罰,則能改命;之所謂,時來運轉,終究是他人做了嫁衣,而被轉運之人承接果實。
不久前,南陽都城漢京之中,就出現(xiàn)了天罰,天罰降下之地,梵玲聲聲急促,催人心尖,隨之而來的,是山間古剎內的鐘聲,兩聲連響,每一聲都在訴說著悠遠的過去,梵玲夾雜著鐘聲,似乎是在提醒誰,勿要沉淪在過去。
“噌————噌————”
天還未亮,鳥畜未醒,繁星依舊。
偌大的君府還在黑暗的包裹之中,僅是寥落幾處燈火,為府中仆人干活之用。全府上下,無有其余雜音,只有仆人們干活悉悉索索的聲音,很是輕悄,怕是擔心會驚擾還在睡夢之中的主子們。
“篤—篤—咣——咣——”
五更鼓響,雞鳴起,聞鳥鳴,那睡夢中的貴人也該醒來了,要不該錯過晨昏定省的時辰了。君府南邊的角落里,隱隱可以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夢中呢喃,此人深陷夢魘,無法自拔,好似經歷了許多。
“姐姐,不要,別丟下我!不要......”
“宮燼壘,你不得好死!我要你的命......”
“不要!”
樓閣中各處只亮著零星的幾盞燈,要不是月光映過黃花梨垂花式窗欞照進了內臥,壓根是看不清里面的。內臥的擺設簡單,一眼便可以看全,紫檀木攢海棠花圍床配著雪青色的紗幔,是小女兒家歡喜的樣式,紗幔內坐著一女子身影,小小巧巧,一動不動,頭輕輕抬著,似乎在盯著床幔頂端的繡花樣。
‘宮燼壘!君檸妖從地獄之畔回來了?!S是盯得太久了,眼睛發(fā)酸,女子抬起手輕輕揉了揉眼睛,側頭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無法看清前路,多么適合陰暗之物生存啊,對吧,宮燼壘。
接連幾日的噩夢,讓她無法分清夢境與現(xiàn)實,那些記憶太過于清晰,快要把她吞沒了。
重生。
曾經那樣不可置信的兩個字,如今卻發(fā)生在了她君檸妖身上。
也許是老天爺也覺得她君家太慘了嗎?
君家世代忠誠,一心為國為民,從未有過半分壞心,最后竟然落得那般下場,仔細想想,其實,不怪任何人,只怪她自己太蠢了!
所以,這一世,不要再做傻子,不要再做不學無術的廢物,要步步為營,要埋線鋪路,要讓宮燼壘所求皆空,血債血償。
“靈涼?!?p> 話音一落,樓閣內燈光漸起,從暗到明。
“吱——”
紅檀木的閣門輕輕打開,入眼兩名婢女,一前一后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看著年齡稍長,俏臉微紅,一身藕綠色的刺繡衣裙,身量不大,約莫十三四歲,后面跟著的,嘴角帶著笑意,圓圓的臉盤是未褪去的嬰兒肥,極為討喜,身著一套淡灰色的素衣裙,約莫十一二歲。
“小姐?!?p> 君檸妖抬眼看了過去,見靈涼身后還跟著一個婢女,微不可查的皺了眉,除了自小一起長大的靈涼靈淇、寒木寒塵,她不敢相信這個院子里任何一個人,心下不免有些防備,面上倒看不出什么變化,只輕聲吩咐道,“起來吧,無需多禮,去準備準備,我要沐浴更衣。”
“是,小姐。小姐可是要去壽康閣?奴婢這就去準備?!鼻浦`涼蹦著起來,兔子一樣跑出去,君檸妖嫣然一笑,傾國傾城。
“你是紫翠?”
“奴婢正是?!彼匾骆九セ卮?,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
“靈淇在何處?”君檸妖沒見到靈淇,抬手掀起了床幔一角,臉上有一絲疑惑。
聽到君檸妖的話,紫翠嘴角的笑容一滯,似乎是沒想到君檸妖會這么問,再開口時的聲音低了幾分,不似剛剛高亮,“靈淇姐姐去取朝食了?!?p> “下去吧?!彪m然有些距離,但是君檸妖還是看到了紫翠的表情變化,這個小丫頭,是有些心思的。
“是?!?p> 直到紫翠應聲行禮退出去,君檸妖才將手里攥著的床幔放下,水眸一瞇,小嘴一撇,她想起個棘手的,迫在眉睫要解決的,就是她那嫡親的祖母。
宋素錦!
鳳主親封的鎮(zhèn)國太君!
記憶里,祖母是個極其不好親近的長輩,年幼時請安,三次里有兩次都會被拒之門外,年頭到年尾能見上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十歲后,甚至直接免了她和姐姐的晨昏定省。
所以,到底是為了什么?!
哪里出現(xiàn)了問題呢?!
“小姐,水已經備好了,靈涼陪您過去吧?!?p> 清亮的嗓音打斷了君檸妖的思緒,靈涼上前拉開了床幔,扶著君檸妖下床,走向內室后側的一間里屋,屋內霧氣騰騰,恰似仙境。
這溫泉水還在!
這縷溫泉,和君析妍閣中的溫泉是從同一處引來的,君家兩姐妹是早產又是雙生子,身子本就孱弱,受不得涼氣,又因三歲那年遭人下毒,寒毒入體,命在旦夕,君青彥為此尋遍名醫(yī),千辛萬苦才尋得神藥解了寒毒,可毒性強烈,并未完全消除。
為此君青彥夫妻遍地尋找方法,也不知道是哪里聽來的偏方,說是溫泉水可以徹底清除寒毒遺留,便在六年前引來了這兩支溫泉水分別于兩姐妹的閨閣中,為此是大費周章,甚至勞動了鳳主相助才得以落成。
或許是心誠則靈,君家兩姐妹的身體逐漸康復起來,只是相較于平常人要虛弱些,這個結果對于君青彥夫婦來說已經是上天垂憐了,不再奢求其他。
眼前之景,越看越堵的心疼。
君檸妖環(huán)顧著四周,美眸里聚滿了淚水,前世入宮不久,君家被人構陷奢靡,堪比宮廷,爹爹為了全族性命以及不予鳳主為難,無奈之下只得埋掉了溫泉,想來,那時宮燼壘便已經在著手一步一步毀掉君家了。
可她竟一點兒也未發(fā)覺,天天圍在宮燼壘身邊打轉,搖搖頭,自嘲地一笑,抬手對著身側的婢女們擺了擺,“你們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p> “是,小姐。溫泉雖對身體有益,也不可多待。如有吩咐,便喚奴婢,奴婢們在門外候著?!痹捖?,靈涼就帶著一眾婢女退出去了。
聽著外面關門的聲音,君檸妖慢慢走進溫泉水里,循著邊緣上的木架找到了溫泉下的玉石凳坐下,前世的記憶又再次翻涌而來,爹爹和娘親的最后一面也沒見著,眼淚越發(fā)洶涌,似斷了線的珠子,漸漸眼也睜不動了,便閉上了。
靈涼剛關完門轉身便見一身著棕色短襖灰色襦裙的婦人走進了院子,待看清面孔后連忙快走了幾步上前,“祝嬤嬤,您怎么親來了?”
“夫人讓我來看看二小姐醒了沒有。若是沒醒,便讓人隨我去彥蘇閣取舅老爺從外疆帶回來的新鮮玩意兒?!闭f話的祝嬤嬤面容慈祥,滿頭的秀發(fā)包在一塊棕色頭巾里,利落的束起,嘴角帶著笑意。
“那我去吧,小姐正在沐浴更衣呢,一時半刻也不會出來,我隨嬤嬤去取。”祝嬤嬤聽著點點頭,靈涼轉頭吩咐了紫翠等人,好生服侍小姐,她去去便回,便跟著祝嬤嬤出了院子。
紫翠等人聽命守在門外,一直到天色漸亮,里面也未有吩咐傳來。紫翠是二等丫鬟,一等丫鬟不在,自是二等丫鬟做主的,抬腳便要進去,可腦海中又想起之前聽府中嬤嬤們說的話,又悄悄退一步出來。
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門外走來走去,焦急的臉上滿是掙扎,“紫翠姐姐,還不進去嗎?若是小姐出了問題,靈淇姐姐回來可是要打人的?!?p> “小蹄子,我哪能不知道,你們難道忘了小姐的脾氣,若是進去,小姐無事,那咱們鐵定要挨板子的。”
“那可怎么辦啊,紫翠姐姐?!?p> 眾人正焦急難安時,門外走進一女孩,約莫十三四歲,一身水藍色的衣裙,清秀的臉上兩個小梨渦很是可愛,“靈涼,我回來了!小姐還未醒?”
“靈淇姐姐,靈涼姐姐隨祝嬤嬤去夫人處了,不在閣中,小姐醒了,說要沐浴,我伺候著進去了,可小姐說要一個人待著,我們便在這里候著呢?!?p> “哦,這樣啊,小姐果真醒了?!太好了!府中的下人們嘴碎得很,氣得我都想跟他們打上一架,怎么能說自己的主子時日無多這種話,等小姐一會兒出了這閣,看誰還敢嚼舌根子!”
靈淇拎著錦盒往里走了幾步,推門進了正廳,笑盈盈的,像是屋中又點了幾盞燈似的溫暖。“靈淇姐姐,小姐,小姐進去一個時辰了。小姐沒喚我,我,我不敢進去?!膘`淇回過頭,眼神里閃過一絲疑惑,“為何不敢?”問出口的話語中略帶了些疏離感,一改剛剛的親昵。
“小姐她......外面都說小姐......”
紫翠被一問,心底一虛,吞吞吐吐說不出所以然來,可心中的糾結不知怎的好像一下解開了,只剩下了擔心。
“你們都是這么認為的嗎?”靈淇掃了一圈在場的幾個丫鬟,臉色黑了好幾分,“你們自幼時就在這個院子里,你們中有小姐救回來的孤女,有府中的家生子,一起隨我和靈涼近身侍候這么多年,小姐是什么樣的人,是何樣的性子,你們真的不清楚嗎?真的是外界謠傳的那樣心狠手辣嗎?你們太沒有良心了!”
靈淇一把將錦盒扔在正廳窗前的梨木鐫花桌上,急急推開內閣的門,一步并兩步的往里走,“小姐?”一句話下去,毫無動靜,靈淇心里頓時七上八下,而愣在門外的婢女們,背后冷汗直冒。
頂撞就頂撞了,大不了挨頓罰!悶頭掀起金絲天蠶紗簾穿過內室進了里屋,溫泉之上哪還有君檸妖的影子,果然是暈過去,掉進了泉水里!
靈淇趕忙解了外衣縱身一跳,摸到君檸妖的一瞬,心中萬幸,幸好泉水淺。扶著君檸妖剛冒出水面,張嘴便向門外喊道,“還不快來幫忙!”婢女們七手八腳很快就將兩人扶了上來,“寒木!速去請?zhí)t(yī)?!痹捯粑绰洌萃馊擞熬鸵颜径?,“必須是孫太醫(yī)。若不在太醫(yī)院就去家里把人拎來?!币婚W而過,悄無聲息。
“都滾出去跪著,我告訴你們,小姐沒事則罷,有事,我靈淇,絕對,要你們的命!”靈淇扶起君檸妖,看也不看一眼地上臉色慘白的眾人,急急出了內室往臥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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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憨蘇哈
重來一次的人生再也不要成為傻瓜。(分卷名出自宋·釋道原《景德傳燈錄》)祝大家開心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