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咀嚼聲頻繁到把睡夢中的人驚醒，阮玉還沒睜開眼睛，雙手下意識抓緊槍柄。
車速越來越慢。
一秒、兩秒、三秒——
阮玉和老肖同步扯開車門跳下去，秉承著能救一個是一個的念頭，臨跳時阮玉拉住朝意的手，多帶了一個成年人的重量，她們撤離稍慢了片刻。
兩根布滿細密絨毛的棒狀觸角突破車底擋板，緊挨朝意腳后跟垂直破出。
再晚一秒，朝意就會被從頭到腳貫穿。
六條尖端帶彎鉤的細長足肢生生剖開一條裂縫，金屬擠壓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聽的人牙酸。
洞口持續(xù)撕裂擴張，隱藏在下面的生物爬了出來。
“草！”阮玉拉著朝意狂奔，扭頭死死盯著車里的東西，“車底怎么會有畸形種！”
幾人默契分散吸引畸形種，無論它追誰，都要在不損毀物資的前提下消滅它。
這只畸形種皮膚顯現深淺不一的灰棕色，擁有人類軀干，胸腔和腹部各延展出三對足肢，肩胛骨外翻，掛著一對蜷曲的翅膀。
畸形種抬頭，人類的面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長滿白毛的臉，眼球爆凸十倍之大，鼻子從中間分解與嘴相連，粗短的口器暴露在空氣中，沾著粘稠腥臭的液體。
朝意看著它，口腔不停分泌唾液，雙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肚子。
食物！
是食物！好想吃！
空蕩了許久的腸胃因為食物的出現開始抽搐，催促朝意快點進食，手掌一小片肌膚變回黑色游絲，懸浮在指尖蠢蠢欲動。
可是周圍的人太多了，朝意不能當著他們面暴露非人類的事。
畸形種往阮玉所在的方向看了眼，也許是阮玉的錯覺，她似乎從這只怪物臉上看到了瑟縮的神情。
本來要攻擊她們的畸形種調轉方向，爬出車廂，爆沖向離它最遠的唐林。
阮玉呼吸一滯，叮囑朝意一直跑不要回頭，她則轉身奔向唐林，手上動作也沒停，對準畸形種展開的翅膀射擊。
砰砰——
幾發(fā)子彈下去，成功拖延了畸形種飛行的速度，為唐林爭取到更多時間。
余光看到右側放大的身影，阮玉咬牙，“老肖，你還來干什么，咱們總得有個人活著回去！”
見老肖不吭聲，阮玉急了，“別忘了朵朵還在家等你！”
人跑的再快也抵不過天上飛的生物，畸形種向唐林俯沖，猛地將他撲倒，四肢著地支撐身體，把獵物牢牢鎖在腹腔下，兩條靈活的前肢高高抬起，閃著寒光的彎鉤刺往他的頭顱。
錚——
唐林雙手把持長刀抵在頭頂，用力過度，鋒利刀身嵌入掌心，幾乎要劃破半個手掌。
汩汩鮮血流下，滴落到唐林臉上，又順著臉龐沒入眼眶，模糊了他的視野。
血腥味刺激到畸形種，它變得更狂躁，頭顱一個勁兒往下壓，口器一開一合，溢出的液體淌到刀上。
貿然開槍要是不能把畸形種一擊致命，唐林百分百活不下來。阮玉瘋狂地告誡自身要冷靜，端著槍的手還是止不住地發(fā)抖，老肖跑去替她分散畸形種的注意力，她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老肖沖到畸形種側面，對準畸形種最薄弱的眼睛一陣掃射，縱使老肖槍法不準，如此密集的攻擊下，畸形種依然有一只眼睛被擊破，墨綠色液體飛濺。
嗡嗡嗡！嗡嗡！
畸形種被老肖的攻擊激怒，憤然甩開唐林，劇烈揮動翅膀撲向老肖。
阮玉緊張的心跳都漏了半拍，扣下扳機，飛速行駛的子彈射穿畸形種大腦。
肢體殘留的慣性卻無法阻攔，畸形種保持攻擊的趨勢，壓著老肖狠狠砸到地面。
阮玉拋下槍，步伐虛浮走到老肖身邊。
老肖瘦弱的身體被畸形種壓倒，剩了半截手留在外面。
“老、老肖……”
阮玉說話帶著泣音，沒發(fā)現老肖的手指微微動了兩下。
老肖悶悶道：“別哭了，快把這玩意兒抬開，臭死了?！?p> 阮玉：“……？”
阮玉把眼淚憋回去，避開畸形種能劃傷人皮膚的地方，把它從老肖身上托開。
老肖氣喘吁吁地癱倒在地，額頭浮滿冷汗。
阮玉不可置信道：“你沒死？”
她剛才看的清楚，畸形種最后一擊可是奔著老肖心臟去的，可看老肖除了衣服頭發(fā)凌亂，渾身找不出丁點傷口。
老肖也有些茫然，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閉上眼迎接死亡前，最后看到的就是畸形種大張的口器。
他摸摸腦門，還是原來的樣子。
摸不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老肖腿腳發(fā)軟爬起來，“走走，快看看唐林怎么樣了。”
被老肖一說，阮玉登時顧不得其他，火急火燎朝唐林跑去。
唐林暈在原地，手里還死死捏著刀，滿臉血嚇了他們一跳。先檢查一遍唐林身上是否有額外的傷口，確認他只是手掌受傷后，他們一左一右拖著唐林的胳膊，帶他往車子滯留的地方走。
上車前，阮玉特意圍著車全方位檢查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異種潛藏，才攙扶著唐林上車。
把唐林放在后座，阮玉揪住衣擺，扯下大塊碎布，緊緊包裹唐林還在滲血的掌心。
粗略擦了擦唐林的血污，連續(xù)換了幾塊布，直到他掌心不再流血，阮玉才松了口氣，為了以防萬一，她和老肖用繩子把唐林四肢綁在一起，準備去駕駛位檢查一下車子還能不能用。
剛下車，阮玉就看到蹲在車頭縮成一團的朝意。
聽到腳步聲，朝意抬頭，小聲問：“我還能跟你們一起走嗎？”
阮玉驚訝于朝意居然還沒跑，“可以，但車子壞了的話，你就只能跟我們走路回基地了。”
“謝……”話說到一半，朝意想到阮玉不喜歡她說謝謝，改口道，“我很能走路，不會拖累你們。”
阮玉抿唇，有沒有一種可能，老弱病殘的全齊的他們更像是累贅，要是車壞了，他們還得抬著唐林回基地。
值得慶幸的是，畸形種沒破壞到車輛運行的關鍵部件，車還能用，就是速度慢了點。
回歸正軌后，陸續(xù)有幾輛車經過，靠近詢問情況，聽說車輛損壞還提議幫他們拉車，可看到隊里有位受傷昏迷的人，又找理由遠離他們。
“不是說好要幫我們嗎？”朝意疑惑地看著又一個離去的小隊。
阮玉苦澀道：“被畸形種攻擊過的人有一定概率會被感染，二十四小時內沒發(fā)生畸變就安全了?！?p> 沒人愿意把一顆定時炸彈帶在身邊。
老肖嘆息：“大家都想完好無損地回家?！?p> “對了?！比钣裨捯粢晦D，“朝意，你剛才怎么又回來了？”
老肖看朝意的眼神也帶有幾分探究，迅速回憶一遍剛才的過程，在畸形種攻擊他的剎那間，好似有什么柔軟無骨的東西把他和畸形種阻隔開。
間隔一秒后，被卸去力氣的畸形種才被輕飄飄的放在老肖身上。
“我嗎？”朝意迷茫眨眼，說出了變成人類以來最長的一句話，“我找地方躲起來，看到你們拖著唐林回車上，就跟著跑回來了?！?p> 可信度極低，但他們又挑不出朝意話里的漏洞。
大概真是老肖命不該絕，老天爺都在庇護他吧。
沒被繼續(xù)追問，朝意覺得她的說辭相當完美，縮在袖子里的手指勾了勾，一縷黑絲從老肖后背領口鉆出，悄無聲息回到朝意體內。
怕再發(fā)生意外，阮玉時刻不停地開車，趕在天黑前抵達了基地。
城墻實在是太高了，墻體鑲嵌著一顆顆圓球狀的東西，有些地方搭建了平臺，很多持槍的人類在平臺上巡邏。
較低的地方安滿監(jiān)控，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監(jiān)察進出的車輛，以保障能在第一時間發(fā)現潛入者。
進入基地前需要經歷幾道關卡，接受全身檢查后，無異常就能進城了。
首先是歸還車子和武器，再就是繳納物資兌換貢獻點。
全憑個人情況繳納物資，基地不會強制收取，人們可以保留一些對自身有用的物資，也可以全部上交，依據稀有度置換對等的貢獻點。
唐林醒了，但他受傷不方便，由阮玉代替他去兌換貢獻點。
朝意和老肖扶著唐林下車，她看到有很多車開到檢查區(qū)，在工作人員帶領下，繳納完物資進入到里面排隊，等待做全身檢查。
阮玉操縱車子填補空閑的檢查位，經過一系列排查，他們共計獲得五萬貢獻點，減去維修車輛的兩千點，還剩四萬八。
按唐林之前安排的，三成劃到老肖賬戶上，四成劃給老楊的家屬，剩下就是阮玉和唐林的了。
朝意沒有東西可以兌換，跟他們一起排隊等待檢查。
隊伍很長，在他們前面排了很多人，看到這么多人類，朝意有點緊張，察覺到她似乎和阮玉口中的畸形種是同一種生物后，即將抵達人類世界的歡愉盡數沖淡，取而代之的是害怕。
怕自己畸形種的身份被人發(fā)現，被黝黑的槍口抵住腦袋，朝意不想體驗被一擊爆頭的感覺。
朝意四處張望，發(fā)現前后的人都跟他們保持一定距離，還有幾個拿槍的人類時不時看他們一眼，沒忍住往阮玉身后縮了縮。
類似他們這樣的小團體還有很多個，朝意觀察到他們之所以會被人群疏遠，源于他們隊里受傷的隊員。
砰——
槍響在靜謐的夜里十分突兀。
排在最前面的人們騷動起來，尖叫聲和哭泣聲最明顯，人群默默后退，為駐守在一旁的軍人們讓出一條路。
城墻投下的燈光明亮，朝意看到兩個軍人抬出一具男人尸體，另外兩個軍人阻攔著一位想要撲上去的女人，剛才的聲音就是女人發(fā)出來的，女人仍在流淚，發(fā)瘋般撕咬踢打摁住她的軍人。
可女人的舉動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的尸體被拖下去。
朝意小聲問：“為什么要殺他？”
老肖解釋道：“應該是被感染了?！?p> “可是，那個人身上明明沒有傷口?！笔w從朝意旁邊經過時，朝意看到他渾身穿戴整潔，露出的皮膚完好無損，唯一的傷口就是額頭還在冒血的槍眼。
老肖嘆息：“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有特權，有的人殺人不需要理由，他說你是畸形種，你就必須得是畸形種?！?p> 阮玉皺眉，厭惡道：“殺人殺多了也不怕遭報應?！?p> “有沒有報應不知道?！崩闲ぢ柭柤纾拔抑恢阑孛刻於紩度氪罅抠Y源維護他們正常運轉?！?p> 沒人發(fā)覺唐林呼吸急促了幾分，被阮玉扶著的胳膊也漸漸變得僵硬。
人群又恢復平靜，仿佛死人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檢查繼續(xù)進行。
隊伍如同螞蟻搬家似的慢慢挪動，朝意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直到唐林開口：“玉兒，你和老肖先進去檢查，我應該要隔離，明天才能回去?！?p> 阮玉踮腳尖，隔著面罩在唐林臉上落下親吻，“我在家等你?！?p> “好?！碧屏致曇羯硢?，伸手把阮玉推進檢查的隔間，“快去吧?！?p> 看不到阮玉和老肖的身影后，唐林扭頭想和朝意說兩句話，冰涼的觸感抵住他的太陽穴，制止了他轉身的動作。
身穿黑色制服的軍官不知何時站到唐林身邊，“遺言說完，該上路了?！?p> 又是一聲槍響。
緊接著唐林重重摔在地上，他似是早就預料到自己的結局，眼睛閉著，身體顫抖兩下，徹底失去動靜。
鮮血在燈光照耀下有點晃眼，至少朝意不敢去看那灘從唐林太陽穴流出的血液。
朝意沒想到，今晚的第二道槍聲會降臨到她剛結識的人類身上。
阮玉接受完檢查，眼皮突然重重一跳，極具穿透力的槍聲加劇了她不好的預感，匆忙套上衣服，原路返回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況。
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身影，阮玉呆呆站在原地，喉嚨發(fā)出類似哽咽的“嗬嗬”聲，膝蓋一軟，直挺挺跪在地上。
“唐、唐林……”
阮玉想抱抱唐林，發(fā)軟的雙腿無法支撐她站起來，看到有人靠近唐林的尸體，她連滾帶爬，企圖撲到唐林身上，卻被身邊的人拉住。
“檢查通過，請及時進入外城?！?p> “不！不不！我的愛人還在外面！”阮玉驚叫，眼淚宣泄而出，不顧形象地嚎哭。
后一步出來的老肖沉默地看著唐林的尸體被人抬走，看清持槍的人是誰，他拉住還要往外闖的阮玉，態(tài)度強硬道：“走?！?p> 前面的人走空了，該輪到朝意檢查了。
朝意不認識旁邊的人是誰，但她認清這就是老肖口中有特權的人，只要他想，下一秒她的腦袋就得開花。
朝意低頭，數著步子往隔間走，祈禱軍官不要關注到她。
“站住?！?p> 冰冷的聲音仿若宣判死刑，把朝意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