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清晨已經(jīng)轉(zhuǎn)暖,李嬤嬤起床給院里的玉蘭澆水,右眼皮突然一陣猛跳,心跳加速。
她慌忙跑回屋喚醒老伴,詢問道:“佑兒那邊傳來消息了嗎?”
楊管事被老伴搖醒,還有些迷糊,問題是聽清的,便回答:“昨日才收到信件,阿佑扮作阮家請的幫傭,悄悄把火油藏進(jìn)柴房,應(yīng)該就在這幾日便會動手?!?p> 李嬤嬤這才放下心來,“自從小姐讓佑兒去錦城,我心里頭便惴惴不安,總怕發(fā)生意外?!?p> “能有什么意外?不過是死了個女眷罷了?!睏罟苁?lián)]了揮手,“今日難得休息,我再睡個回籠覺,莫要擾我清夢!”
李嬤嬤討了沒趣,狠狠拍了老伴的手背,嘴里滿是抱怨:“我還要去縣主那兒伺候呢!”
自從兩個月前被郡王妃指派到縣主那兒當(dāng)差,她就沒省心過。
縣主出生時,郡王府有祥云籠罩,自幼便受寵。正因如此,這些年,縣主不學(xué)女紅,常與江湖人士廝混,更是破了身子。
兩個月前,府醫(yī)例行診斷,意外發(fā)現(xiàn)縣主懷孕了,郡王便知曉了縣主干的荒唐事,派屬下人一查,發(fā)現(xiàn)縣主與多個男子有染。
而后,府醫(yī)被毒死,縣主院內(nèi)的仆人被杖斃,一碗落胎藥后,縣主也沒了孩子和自由。
她這個可憐人,因佑兒負(fù)責(zé)調(diào)查與縣主私通之人,就被郡王丟去接手這個燙手山芋了。
思索間,李嬤嬤已走到縣主居住的福祿苑。
心里有事,沒注意腳下的路,李嬤嬤被石子絆得一個趔趄。
“李嬤嬤,你心里有事?!笔捑S雪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淡淡地掃了李嬤嬤一眼,目帶威懾。
李嬤嬤忙擺手:“沒有!”
以縣主的性子,若是知道郡王派人殺了裴傳臚的原配,她斷然不會坐視不理。
怕會壞事。
可縣主的威壓太重,若不編個由頭怕是難忽悠。
想著,李嬤嬤便道:“我是怕裴傳臚知道您……”
后面的話沒敢說。
“知道我什么?”蕭維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嗤笑一聲,“知道我婚前失貞,行事放浪?”
“呵!”她猛地把杯子扣在桌上,“男子成婚前,都有通房教導(dǎo)他床笫之事,怎不說他失貞?”
李嬤嬤啞然,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若是此事敗露,您還能嫁給哪個官家子弟?若是王爺心一狠,讓您遠(yuǎn)嫁邊陲之地,您即便受了委屈也無人替您撐腰,又該如何?”
蕭維雪面色稍緩:“你說的不無道理。裴雋雖然出身寒門,名列傳臚,是一甲之下第一人,但年輕,不過二十二歲,以后若有郡王府和姑姑扶持,定然前途似錦。區(qū)區(qū)農(nóng)家子,能以庶吉士的身份進(jìn)入翰林院,若是聰明,必定知道如何選擇,不敢將此事鬧大?!?p> “可若他糊涂呢?”李嬤嬤勸導(dǎo),“莫要讓王妃擔(dān)心??!”
母妃。
蕭維雪心口微痛,一股酸澀之意在口中蔓延。
父王并不喜歡出身皇商的母妃,覺著母妃占了趙側(cè)妃的位置。若不是她出生時帶著祥瑞,母妃在府里的日子怕是艱難。
可母妃又有何錯?
當(dāng)初,先帝忌憚祖父手握軍權(quán),祖父逼迫父王娶母妃,為的是保全整個王府。
偏偏母妃糊涂,明知父王不待見自己,還動了真心。
她不是沒有開解過母妃,母妃卻死信著那套“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規(guī)矩。
后來,祖父死了,母親管不住王府里的妾室,王府亂了,外祖父要母親立起來,母親就哭。
她說,你們教我規(guī)矩,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又說我愚鈍,只需聽從男人的意見就好,唯獨(dú)沒有教我如何立起來。如今,我窘迫了,你們又問我,為何不立起來!
那年,蕭維雪八歲,跟著夫子啟蒙兩年,已經(jīng)能思考。
她猛地驚醒,好似世間大多女子都像母妃一樣,被一條條規(guī)矩框住。
她們要治好家,要管好賬,要善待子嗣,要懂禮法,要不善妒,要長袖善舞,要懂得風(fēng)趣……
一切都好像被模板固定了,沒有自己的思想,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自己的夫君服務(wù)。
可若是后宅出了什么事,即便她們做的很好,沒什么錯處,還是要遭到譴責(zé)。
明明大梁有兩位女帝,明明律法規(guī)定了女子可以參加科舉為官,可她們從未想過走出去!
她們就像書局里膠泥排版上刻著的“婦”和“妻”字,規(guī)整,統(tǒng)一,即便印在不同的書籍上,單獨(dú)裁剪后也會發(fā)現(xiàn),她們千篇一律。
蕭維雪不想成為這兩個字。
“備車,我要見裴雋?!笔捑S雪吩咐李嬤嬤。
不多時,馬車便停在晟平坊外的裴宅。
蕭維雪下了馬車,守門的小廝還未通稟,她便直接闖入。
裴雋正在書房看賬冊,他休了阮眠霜,家中銀錢便沒了供給,一分一毫都要掰成兩半花。
雖說他靠著濮陽郡王的人脈進(jìn)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可如何在翰林院中贏得旁人欣賞,一要自身硬,二要銀錢打通門路。
一想到這些開銷,裴雋就后悔這么急著送出休書了。
若能多個兩千兩銀子就好了!
懊惱間,蕭維雪已到書房。
“裴雋,我思前想去,雖然父王賞識你,我依舊要同你約法三章。”
蕭維雪取出一個木盒,當(dāng)著裴雋的面打開。
裴雋瞳孔一縮,木盒里放的,正是他被人構(gòu)陷時對方造的偽證!
一甲三人、二甲傳臚,一般都能進(jìn)入翰林院,可若是遭人陷害,即便事后真相查明,也會失去這個名額。
他雖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異常,拿到證據(jù),卻申訴無門。
恰好此時,濮陽郡王拋出橄欖枝,他便順?biāo)浦鄣卮饝?yīng)了。
本以為,過了這關(guān),休了阮眠霜,他的官途便順?biāo)炝恕?p> 沒想到,安陽縣主不是一個好相與的!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裴雋強(qiáng)壓下心中怒火:“縣主,你我二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p> 蕭維雪搖著食指,嘴角微微勾起:“不,是你損我榮。”
“若你出事,我為你奔波澄清,外人如何看我?若你他年虧欠于我,外人又如何看你?”
裴雋心神大震,偏偏尋不出錯處,一切似乎就像縣主描述的。
心里頓時生出一股無力感,身為貧家子,想要為官,這么難嗎?
他咬牙,心一橫,下跪:“求縣主明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