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府
疏桐無語：好老的招數(shù)。
可裴錚仿佛得了救命稻草，蹭的坐起來就要下床，疏桐看著他忙忙穿鞋，嗯，無論什么招數(shù)，只要對方在意，便好使。
“請大夫了么？”疏桐認(rèn)輸，看來今夜是無法睡了，行吧，擾人清夢，這是你自找的。
好在是和衣睡的，倒也不用穿衣服，二人下了床直接出門，裴錚大步流星走得飛快，幾乎要跑起來，疏桐跟在后面，保持著一個略微急促的優(yōu)雅節(jié)奏，這樣她既可以稍微晚裴錚一會進(jìn)屋，又不會讓人挑出錯處，說她不關(guān)心將軍家人。
搖晃的燭光中，一個纖弱的美人躺在床上，她閉著眼睛，小臉蒼白，睫毛上沾滿眼淚旁邊的婢女正一下一下地給她順氣，裴錚坐在她床邊，一邊緊張地看著她，一邊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令玉。
疏桐細(xì)細(xì)品著這個名字，令聞令望，如圭如璋。再看看床上那我見猶憐的憔悴，想必是在心上人大婚這天，哭了一整天吧？這深情的樣子，不知道裴錚是怎么說服她的。一般來講，這種時候，疏桐這種角色應(yīng)該感到愧疚才對，是因為她才讓有情人不能眷屬的，可疏桐不這么認(rèn)為，裴錚既已當(dāng)庭抗了旨，就該堅持到底，哪怕丟官罷爵也要與心上人雙宿雙飛，這樣才不辜負(fù)青梅竹馬的情分，可他選擇了委屈愛人，保全家族、名聲和信仰，那這些就是他們二人該承受的。她以長公主的身份為將軍府正妻，就不可能再出一個平妻，她可以不在乎，皇族又豈會答應(yīng)？所以，要么令玉入府為妾，要么她不要名分，他二人就這么過著，要么，她就好好找個人嫁了，沒有其他選擇。
令玉終于緩過氣來，一雙已經(jīng)哭成核桃的眼睛又盈盈蓄滿淚水，她先是看到了裴錚，還沒等歡喜起來，又看到了疏桐，一怔，才掙扎著要爬起來。
“都是令玉不好，擾得府中不得安寧，今夜是將軍與殿下的新婚之夜……”
說到這一句，又哭倒在床上，裴錚心疼得不行，不斷軟語安慰，橫眉立目要攆疏桐出去，卻在看到疏桐平靜的眸子時一個激靈，準(zhǔn)備好的話，生生噎住。
疏桐問令玉的丫頭蔓兒：“大夫呢，還沒到么？”
一時大夫來瞧過，開了藥，裴錚又再四安撫，保證今晚不走，令玉方才睡下，疏桐將下人都攆了出去，自己用手支著頭，在案桌邊閉目養(yǎng)神。直挨到天光大亮，疏桐看了看那二人，一個在夢中淚光點點，一個在床邊溫情脈脈，心下感到膩煩，便叫幽若和蔓兒進(jìn)來伺候，誰知一開門，外邊站了一群下人，捧水的，遞巾的，拿漱盂的，顯然是已經(jīng)等了一會，誰也不敢先進(jìn)屋，見疏桐開門，便都低著頭，靜候吩咐。
疏桐清了清嗓子：“都進(jìn)來吧！”
這里的生活規(guī)律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為社畜的秦悅幾乎都是中午起，半夜睡，從沒起得這么早過，雖是盛夏，太陽未上來的清晨，有一種淡淡的清澈味道，將軍府是典型的武人府邸，布置疏闊，陳設(shè)簡約，不似皇宮中精巧別致，動靜相宜，唯有令玉院子外的一塊水塘，在粗獷之中平添了幾分靈氣。
這池子卻好，疏桐閉上眼睛，深深吸口氣，池子上九曲回廊，粉色荷花骨朵悄悄探出頭來，觸手可及，碧綠的荷葉上尚有未干的宿露，圓滾滾，晶瑩可愛。疏桐伸手去接時，瞥見幾個下人劃著小船逶迤而來，見到她便停住了。
“見過殿下！”下人們禮數(shù)也算到位。
疏桐接住了那一滴露珠，船上的婢女動了下，似想說什么，于是疏桐道：“清晨采露，辛苦了！”
婢女臉上有不忿之色，看得出她盡力掩飾了，只是沒有成功：“令姑娘吩咐咱們采來清露給將軍煮茶，可不敢說辛苦。”
陪嫁過來的李嬤嬤啐道：“放肆！誰跟你們是‘咱們’！”
疏桐將露珠倒回荷葉上，笑道：“姑娘有心，將軍有福！”說完，就那么施施然走了。
回到院中，幽若立刻就炸了：“殿下為何攔著李奶奶和婢子教訓(xùn)她們，也太不懂禮數(shù)了，難道這里的下人都沒有被教過嗎，殿下嫁過來后就要改稱將軍為駙馬，只有殿下自己愿意，才能稱將軍為將軍，稱殿下為夫人，他們分明是沒把殿下這個女主人放在眼里！”
李嬤嬤附和：“幽若說得對，殿下，今日才是第一天，若這規(guī)矩不立穩(wěn)，以后怕是誰都能踩您一腳了。從昨夜的事來看，駙馬爺也是靠不住的?！?p> 幽若拼命點頭，疏桐看著這只炸了毛的小團(tuán)子，心里忽然覺得很喜歡，問道：“幽若，你多大了？”
小姑娘氣鼓鼓道：“回殿下，奴婢今年十五歲了?！?p> 疏桐道：“已到及笄，可以議親了，你可有喜歡的？”
幽若張口結(jié)舌，慌張地看了李嬤嬤和驚寒一眼，撲通跪下了：“殿下，幽若再也不敢了，殿下別趕幽若走！”
“不是趕你走，”疏桐俯身摸摸她的頭，“過日子，一定要選一個合心合意，愿意與你共同經(jīng)營的人，才能相互扶持，白頭到老。若你有喜歡的，就告訴我，趁我還能為你做主。浮生若夢，很多事并沒有來日方長，遇到了要珍惜，錯過了就回不了頭了！”
幽若羞紅了臉，不明白話題怎么就扯到了這里，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李嬤嬤無奈地嘆了一聲，帶著兩個姑娘去為疏桐準(zhǔn)備盥洗之物去了。
你也知道得合心合意！裴錚憤怒地注視著花樹下那高挑的身影，轉(zhuǎn)頭便走。夜明小跑著趕上來：“將軍，您不是說過來看看，咱不進(jìn)去了？”
裴錚瞪了他一眼，夜明于是笑嘻嘻道：“那也好，蔓兒姐姐過來請了三四次了，說令姑娘請將軍一起用早飯，咱們這就過去？”
等到了云水閣，裴錚竟發(fā)現(xiàn)疏桐也在，靜靜坐在桌子一邊，旁若無人地等著開飯，倒是令玉起身迎了過來。
“阿錚哥哥來了，快坐?！绷钣裆矶稳彳?，裊裊婷婷，端的好看。
“她怎么在這？”裴錚的語氣說不上的嫌惡還是戒備，他一邊扶著令玉坐下，一邊悄悄把她的位子往自己旁邊拉了拉，離疏桐遠(yuǎn)一點。
令玉似水泛微波般地笑著：“昨夜攪擾了殿下，令玉心中很是不安，今早去廚房做了幾個小菜，想給殿下賠罪，望殿下看在阿錚哥哥的份兒上，不要生氣。要打要罰，令玉都領(lǐng)?！?p> 尚未說完，裴錚便接道：“說的什么話，你身體還沒好，早起做什么菜，再累病了如何是好？”
令玉柔得人心里發(fā)癢，眸光中也帶了幾分繾綣，她拍拍裴錚的手，眼睛卻看著疏桐：“殿下，令玉給您賠不是了?！?p> 裴錚冷冷看著疏桐，仿佛疏桐膽敢說不行，他就要立時一掌劈死她。
疏桐喝粥吃菜，裴錚要拍桌子，令玉抓住了他，一雙濕漉漉的眸子蓄上淚水，她聲音很低卻又很清晰地嘆了口氣，站起來，盈盈下拜。
“殿下不作聲，想來是不肯原諒令玉，阿錚哥哥你不要管，是令玉做錯了事，殿下怎么羞辱都是令玉該受的。”
“昌寧！”裴錚咬牙切齒地怒吼。
胃里有了東西，身上就舒服一點了，疏桐這才放下筷子。令玉滿臉淚痕，嬌嬌怯怯，即便是哭，她都那么好看，疏桐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招架不住。
“臉都哭花了，”她看著她大珠小珠的眼淚，語氣忍不住有些憐憫，“本宮進(jìn)門不滿一天，已惹你哭了兩次，誰也不是生來鐵石心腸，這樣欺負(fù)你于心何忍？家國天下，君恩臣義，本宮明白，將軍也明白，姑娘又何必自尋煩惱？一夜未睡，本宮有些頭暈，大將軍陪姑娘吃早飯吧，這樣可好？”
令玉還想說什么，疏桐站起來：“本宮已命人打點行裝搬去公主府，將軍若有事，往公主府遞帖子就行了?！?p> 說完，她也不等二人有什么反應(yīng)，就那么走了。
令玉臉上淚痕未干，又泛起喜色，裴錚望著疏桐離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他看得很清楚，從頭到尾疏桐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那種靜默的深邃，泛著漠然的冷光，仿佛城府極深，又仿佛只是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