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碧空,浮舟之上,少年們分散而立,有的,如上官幸扒在船舷邊,像撈月的猴子,時不時探出頭去往下看,又迅疾地縮回來,整張臉漲紅,又害怕又刺激。
再如二房的上官環(huán)妍,縮在角落掉眼淚,比起害怕更像是在想家。
只有上官招弟立在船頭,林遠(yuǎn)峭側(cè)邊,看著萬山從旁過,迎著寒風(fēng),身體微微顫抖,卻有凌云傲氣不斷自生,讓她滿目清明,暢快舒意。
林遠(yuǎn)峭悄悄打量,此女頜如桃尖,眼眉卻緩,膚色雪白瑩潤清冷,氣質(zhì)乍一看像春日桃紅柳綠般隨和溫柔,但細(xì)觀則覺得更像山頂積年不化的寒雪。
有趣的是,此女的靈根卻是單火靈根,他所認(rèn)識的單火靈根可是一個賽一個暴躁易怒,能動手絕不動口的那種。
不過…林遠(yuǎn)峭回想起適才此女一襲嫁衣發(fā)絲凌亂,整個人氣喘吁吁卻傲然自立,指尖微蹙,捏著劍,似要將世間不平事都鏟平。這樣的倔強(qiáng)堅韌,也算符合火靈根的調(diào)性。
“師兄,今年測驗靈根招收新弟子的日子怎比往年提前一月?”上官招弟已經(jīng)察覺到這位師兄偷偷打量自己許久,于是將自己的疑問道出。
林遠(yuǎn)峭微微搖頭,神色苦悶:“魔教猖狂,妖族反水,人族修士彼此爭搶仙苗,招生愈發(fā)艱難,若我今日不來,怕明日就有其他仙宗偷偷來此。”
上官招弟心中一動,也在盤算,魔教?妖族?雖然仙凡有別,風(fēng)荷城內(nèi)還算好些,但近年興起的山匪,獵人進(jìn)山九死一生之事,好像也從旁佐證,如今是個并不太平的世道。
上官招弟瞥見林遠(yuǎn)峭依舊陷入沉思,心中卻不會所動,她修仙,不為救蒼生,只為自己。
“敢問師妹芳名?!边^了一會兒,林遠(yuǎn)峭問道。
上官招弟愣了一息,雙唇輕咬,道:“叫我上官就好?!彼众s緊岔開,問師兄的名字。
“林遠(yuǎn)峭,遠(yuǎn),是遙遠(yuǎn)的遠(yuǎn),峭,是料峭的峭?!边@名字起的險峻,上官招弟觀此人卻是溫和,點點頭自去后面歇著了。
一路無話,直至駛?cè)氡┦澜纭?p> “哇!好美!”上官幸望著外面皚皚群山,張大了嘴,哈出去的氣一下變成了冰,他下意識裹緊衣裳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冷,甚是奇怪,又好奇把一只手遞出去。
只見一片雪花晶瑩地落在他掌中,他抬頭去看,滿天雪花如同繁星閃爍,白雪茫茫,寧靜安然。
“好美……”他再一次贊嘆。
“此地便是廣寒仙宗,因有此浮舟庇護(hù),爾等才不覺得寒冷,這是護(hù)身玉佩,可護(hù)佑你們不受寒氣侵?jǐn)_?!绷诌h(yuǎn)峭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把玉佩隨手扔了出去,剛巧落到每個人手上。
上官招弟接過玉佩,觸手生溫,沁人心脾,她將玉佩掛在腰間,然后默默向林遠(yuǎn)峭行了女兒家的福禮。
這時,林遠(yuǎn)峭的聲音忽的出現(xiàn)在她耳邊:“上官姑娘,既入仙門,便拋卻凡俗禮節(jié)吧,修仙之人不論男女,作揖變可?!?p> 上官招弟柳眉彎彎,很認(rèn)真地點頭,之后又向林遠(yuǎn)峭作揖,感受這別扭的姿勢,她心中卻是不勝歡喜。
浮舟落于一玉臺之上,眾人跟隨林遠(yuǎn)峭下去,在旁等了一會兒,就有一眾穿素色粗衣的少年來領(lǐng)著他們?nèi)ヌ暨x各自的洞府。
“長姐……”上官幸與上官環(huán)妍二人下了船來到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恐懼感一下便如潮水涌上心頭,上官環(huán)妍更是止不住地顫抖。
上官招弟看著這兩個剛過十二的弟弟妹妹,心中沒有不忍,但想了一刻,還是一手牽了一個讓他們住自己邊上。
路上,上官幸有了主心骨,慢慢恐懼也少了些,又恢復(fù)活潑好動的模樣,他問那幾個低眉順眼的素衣少年:“我們?nèi)胱谠醯倪@樣冷清,沒有什么歡迎儀式,這可與我在話本上看到的不一樣?!?p> 其中一眉眼稍顯鋒利的少年回道:“從前是有的,但最近弟子入門時間不定,數(shù)量不定,又恐有他宗奸細(xì),是以應(yīng)要到來年春隨著學(xué)堂結(jié)課一并舉行?!?p> 上官幸道:“你知道的很多嘛!”
那少年笑而不語,帶著幾人彎彎繞繞來到一處,又給了三人一人一枚玉佩并告知開啟石門之法便匆匆離去,似乎很忙的樣子。
三人各自入了洞府,里頭石床石桌石凳顯得冷冷清清,上官招弟雖不是貪圖享樂之人卻也皺了眉頭。
桌上放了小冊還有衣裳,展開來讀是廣寒宗的門規(guī),比起凡世對女子的枷鎖,此處明顯寬泛許多,上官招弟很是滿意。
每日清晨第一聲鶴鳴,便循著山路上到山頂學(xué)堂,午時第二聲鶴鳴再到山腳吃飯,晚時第三聲鳳鳴再回山腰休憩。
遲到者每月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記過,第三次便罰灑掃積跬峰某處一個時辰,以此累積。
入夜,上官招弟一直睡不著,開了石門向外走,月明星稀,空氣清冽,路旁矮松斜過,梅花盛放,她望著無邊夜空,靜靜沉思。
“長姐,你也睡不著嗎?”上官環(huán)妍走近,皺巴巴的臉上滿是淚痕,她的聲音已經(jīng)哭啞,她問道:“長姐你也在想家嗎?”
家?上官招弟勾唇一笑,她瞥了這個妹妹一眼,只羨慕了一瞬,便把目光挪開,她淡淡道:“不是?!?p> “那姐姐在想什么?”環(huán)妍問道。
上官招弟呼出一口氣,只見白茫茫的煙飄忽往上,她笑道:“我在想環(huán)妍妹妹此刻再不就寢,明日酣睡誤了鶴鳴被記過該怎么辦?”
上官環(huán)妍“啊”了一聲,連忙碎著步子跑回去。
上官招弟笑容更甚,她眸光清澈,卻似有熊熊火焰燃燒。
第二天早上,草木搖曳,滴露成冰,浮云萬里,鶴鳴不絕。
上官招弟甫一睜眼,只覺是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
“呼……”她吐出一口濁氣,掬了捧石壁上滲出的清水洗漱,之后換上石桌上青白色的服飾,臨水自攬,將略有凌亂的發(fā)梳整齊,盤了小髻插上洞外的鮮梅枝,便出門向山上走去。
她也在兩弟妹門口各敲了三下喚了一聲,至于起沒起并不在她考慮的范疇。
路上弟子不少,上官招弟垂肩直脊,如柳似風(fēng),雪肌玉骨偏頭上一抹朱紅嫣然,一下子闖入別人眼簾,只見幾個青蔥少年看花了眼,一不小心被路上的石頭絆了個跟頭。
上官招弟不語,只淺笑著提裙徐徐向上,一路上別人都在打量她,她卻也在打量別人。
哪怕仙門寶地,竟也有如此多庸才。
上官招弟到了山頂,一邊朝那不染落雪的瓦屋走去,一邊思量著。
那冊上說學(xué)堂結(jié)課后依例是有一場試煉,新弟子組隊下山歷練斬妖除魔,完成的任務(wù)品階越高獎勵越豐厚。
上官招弟的心自是往那第一等飛去,只是這隊友人選要從此刻便開始謀劃。
心智不堅者不要,舉止輕浮者不要,天資愚鈍者不要,懈怠松懶者不要……
上官招弟走近瓦屋,又引得一陣側(cè)目,她見座位是隨意落的,便想坐在前邊,但有的桌上放了書冊,顯然有人,只有一個正對講臺的位置空著,她走過去正要坐,卻聽身后有人勸道:“姑娘別坐!”
上官招弟不解回頭:“這個位置有人?”
那人道:“這位置沒人坐,但旁邊坐的那人像座冰山一樣,可是極不好相與的!”
上官招弟微微一笑,只道了聲謝,依舊大大方方地坐下。
過了片刻,一個頭戴冰晶玉冠,衣飾不與常人相似的少年信步走了進(jìn)來,見到上官招弟的剎那只是微微一頓便坐在她邊上,之后閉目沉思。
上官招弟鼻尖輕嗅,發(fā)覺有股寒冽的氣味,的確狀若冰山。
此人倒是不錯,上官招弟不被察覺的唇角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