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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小的探聽到了些有用的消息回來?！?p> “哦？真的有用？”尤拔世追問了一句。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兩淮的鹽務可是筆爛帳，是個無底洞，只要稍微揭開點都能露出驚世駭俗的東西。
“江春那老匹夫終于吐實了。據(jù)他說兩淮鹽務中有一筆每年都向鹽商追繳的備用公銀從未在鹽務衙門的帳冊中得到體現(xiàn)?！?p> “你是說，幾任的鹽運使及鹽政私下瓜分了不成？”尤拔世冷不丁便愣了下。心中稍微一盤算，幾十年下來，絕對超三百萬。這事若屬實，那可就是件天大的案子，光牽扯到的幾任鹽政就有三四人，兩淮鹽務衙門可要大洗牌。
“若真如江春所說，這確實令人震驚?！痹S維又詳細地把從江春聽到的消息轉述了一遍給尤拔世聽。
“乾隆十一年高斌任兩淮鹽政時，曾向老佛爺提出借銀生息之提案，預估每年可替朝廷得銀五十萬兩?？删驮谕辏@所收的錢就根本未入內(nèi)務府。常年累積，已經(jīng)有近一千余萬兩之巨?！?p> 素來貪財?shù)挠劝问酪宦犛幸磺Ф嗳f兩，遠超自己的估算時，那嘴巴張得比臉盆還大，根本合不攏。頗為失魂落魄地念叨著，
“一千多萬兩呀，一千多萬兩?。?！媽的，都說前人種樹，后人乘涼，既然你們不給我，那大伙就一拍兩散。”在許維面前一向雍容爾雅的尤拔世忍耐不住說了粗口。
許維隨聲附和說道，
“不錯，正是一千多萬兩?？上О?，白白便宜了這些楊州的狗官！”
好半響尤拔世才回過神來，鄭重其事地問道，
“許維，江老匹夫真的如此說了嗎？”
“千真萬確?！?p> “哼，這么大筆的銀子憑什么要讓他們一伙獨吞，真是豈有此理。姓普的也太吝嗇了，一幅畫也不肯給，還拿了幅贗品胡弄本官?！?p> “大人，這計將安出？”
“單憑那江春說的不算，你還要去鹽務衙門走上一趟，給我蹲在里頭兩三個月，我再給你調(diào)撥十幾個書吏，給我徹底查清帳目。有了真憑實據(jù)，我也好向上面呈報。”
“大人，您不怕?lián)P州的官吏在暗中使壞？”許維擔心地說道。
“傻瓜，這年頭誰還那么直來直去的。老夫自有妙招?！币娫S維一副好奇的模樣，尤拔世得意地開導說道，
“只要你查帳查清確認有此事后，我就立即上一奏折，就說上年普福曾提請截留綱引二十七萬兩有奇，以備公用。自你到任后查帳而得，盧大人買字畫古董共花去五萬，實存銀二十二萬兩白銀，現(xiàn)請內(nèi)務府查收云云。此舉既顯得我有才干，又能使老佛爺記起這數(shù)十年前恩準收取的兩淮鹽引?！?p> 許維聽后頓覺尤拔世這一招相當?shù)墓苡?，由皇帝去下旨查案，至少把自己給撇清了，由衷地夸贊道，
“大人您這招真是妙不可言?！?p> “你還年輕，還需在官場中多多打磨一番。不過我很是看好你！”尤拔世鼓勵了下許維，畢竟還要靠他去查帳，不籠絡住他可不行。
一個中等個子且皮膚很白皙，穿著件前后肩都繡著盤龍的黃緞褂，腳著黃靴，約有五十余歲的中年人，他端坐在養(yǎng)心殿內(nèi)十分仔細地翻看著手上的奏折，兩眼幾乎沒有離開過它，還時不時與立于一旁的一名四旬太監(jiān)說著話。
他威武雄壯，身材勻稱而比普通人略高，五官端正，兩眼也比一般人大而有神，鼻尖稍圓略帶鷹鉤狀。
能坐于養(yǎng)心殿上觀看奏折，而旁邊還站立著陪伴太監(jiān)的人，除了大清朝的乾隆帝弘歷還能有誰。
尤拔世的奏折有點怪，而且越琢磨越有問題。預提鹽引很是熟悉，好像在哪提過。又仔細地端詳了好一陣尤拔世的折子：
“上年盧見曾奏請預提戊子綱引，仍令交銀三兩，以備公用，共繳貯運銀二十七萬八千有奇。盧見曾任內(nèi)，所辦玉器古玩等項，共動支過銀八萬五千余兩，其余現(xiàn)存十九萬余兩，請交內(nèi)府查收?！?p> 乾隆終于回憶起自己曾在乾隆三十一年批準過兩淮的預留鹽引銀提往內(nèi)務府一事，并且非常驚訝。
兩淮鹽引一項，已有２０多年沒人奏報了，自己也早已經(jīng)把它忘在了腦袋后頭。
于是面色不善地召過一直立于己旁的太監(jiān)高云從說道，
“云從，馬上給我召內(nèi)務府會稽司司庫前來問話。”
“札?！彼α讼埋R蹄袖，已陪伴乾隆帝多年的高大太監(jiān)緩慢地退出大殿。
很快內(nèi)務府會稽司主事哈德阿領著司庫王寶善來到養(yǎng)心殿內(nèi)。
乾隆并沒仔細看殿下跪著的兩個人，眼不抬地直接詢問道，
“殿下跪的可是內(nèi)務府會稽司司庫？”
王寶善趕緊磕頭答道，
“小人正是?！?p> “你在會稽司做了幾年的司庫了？帳目做得如何呀？”被乾隆猛不丁這么一問，王寶善差點沒暈過去。這內(nèi)務府虧空歷年都有，假帳還在趕著做，哪想到乾隆今日會突然宣召自己。王寶善平時很會能說會道的，一下子這話變得都不會講了，臉上無一絲血色，身子抖得厲害。
哈德阿撇了眼王寶善，上前幾步勉為鎮(zhèn)定地代答道，
“回主子，此人在會稽司做司庫已有三十個年頭了。帳目歷來做得工整，其才干在會稽司乃是有目共睹的。今日首次一睹圣顏，實在是緊張過度了?！?p> 乾隆嗯了聲，并沒注意到殿下兩個臣子的反常，轉入正題問道，
“那我問你，兩淮鹽引預提的銀子內(nèi)務府都一共收到多少了？”
王寶善見乾隆并沒繼續(xù)窮追猛打內(nèi)務府帳務問題，這懸著的一顆心也慢慢放了下來，這話也變得利索起來，在腦海中想了想，肯定地答道，
“稟皇上，這兩淮鹽引銀從未到過內(nèi)務府的帳上?！?p> “一分都沒有嗎？”乾隆真有點吃驚了，哪怕有數(shù)萬兩也好呀。
“奴才敢以身家性命保證，這兩淮鹽引款項從未解到內(nèi)務府府庫?！?p> 哈德阿補充道，
“皇上，王司庫記性超絕，他記下的事絕不會出錯?！?p> 乾隆臉色轉青，左手緊抓著剛剛沏入一等龍井茶的雙鳳盤龍盅，差點就忍不住直接砸在地上。在強壓住怒火后，揮了揮手，示意內(nèi)務府二人退出，整個養(yǎng)心殿上只剩乾隆與高云從。
乾隆在殿內(nèi)轉了幾圈后，平靜了一下心情，頗有感慨地對高云從說道，
“云從啊，你看這會不會是有人在背后搞的鬼？憑尤拔世居然敢這么旁敲側擊地攻擊高恒？難道他不知道高恒是故皇妃的親弟弟嗎？滿門皆是勛貴。其父高斌，出任過大學士、內(nèi)大臣、河道總督，其兄高晉，目前任職兩江總督，高氏一門可謂權勢赫柄。
嗯，不過他這法子還是不錯的，沒有直接捅到朝廷上來，給朕留了面子。尤拔世做官還行！”乾隆也不知是夸獎還是扁損，隨后又問了一句道，
“傅恒他看過了不得沒有？”
“軍機處的大臣們都已看過了，他們都說要由陛下定奪。不過奴才倒是聽聞傅大人曾提過這么一句，請看在慧嫻皇皇妃的面子上饒過高恒這一次。”
不聽則已，一聽就火大，乾隆立馬沉聲罵道，
“云從，你等會就這么跟那傅恒說，
如果皇后之弟犯法，那又當如何？叫他給我明白回奏！”
皇后之弟不就是傅恒嘛！呵，看來傅恒是湊了霉頭了。暗地里偷笑幾句，高云從面上還是無表情地應了聲。
“提起傅恒來，這尤拔世還說了一件事，傅恒傅大人居然有私生子，而且證據(jù)確鑿?，F(xiàn)下那人在尤拔世手下做事，倒也干練?！闭f著說著，一想到平日里畏妻如虎的傅恒來，乾隆便忍耐不住笑了起來。
“哎呀，這可不得了，傅大人怎么居然在外頭放種了呀，這要被傅大人的那位知曉，可不知又要跪斷多少塊的搓衣板。”高云從難得地也取笑起傅恒來。
“云從你對這折子又是如何看的？”乾隆屏起笑意，轉而咨詢起高云從來。
高云從不敢不答，答不出那是草包，答得太過明白又可能得罪外廷一大幫子的人。于是小心謹慎地順著乾隆的意思答道
“其實不管是不是其他人搞的名堂，尤拔世說的乃是實話，兩淮鹽引未曾上繳確實存在。據(jù)奴才推算，這二十余年怕沒有個千萬兩說不過去。既然發(fā)生了事情，這就表明鹽政的官員都腐爛到底了，皇上可以狠狠查查那些貪污腐化的官吏?！?p> “那鹽商呢？”乾隆反問了一句。
“鹽商乃是兩淮鹽業(yè)的基石，若是沒了他們，怕朝廷也收不上鹽稅，網(wǎng)開一面為宜?！?p> “云從你倒是不比那些軍機大臣差嘛，說得很對。
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更難！
朕何嘗不知道下面的官員貪贓枉法。近數(shù)十年來，雖然加大嚴懲力度，被殺被砍的督撫也有七八個，可這貪沒之風卻絲毫未減，我這皇帝可是難做呀！”
其實這貪沒風潮的主源頭還是在乾隆身上，就是由于他的生活奢侈靡爛，才引得上行下效，正所謂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只要罪魁禍首乾隆在，任他再怎么努力防范杜絕，這底下的貪污之風就不會根絕。作為當政者的乾隆，哪會往自個身上想。
所以乾隆有時也很困惑，自己已經(jīng)不斷加大懲罰力度，可怎么還是有眾多的官員前仆后繼地貪污。
乾隆背著雙手，在殿內(nèi)踱著步，慢悠悠地繼續(xù)邊思考邊講著話，
“高恒實在是大失朕望??！
“此次兩淮鹽引案歷經(jīng)二十余年，歷任鹽政并未奏聞有此項收入，檢閱內(nèi)務府司庫檔案，亦無造報派用文冊，顯系鹽政私行支用，所積欠款可能多達千萬之巨，其中說不清會有多少蒙混侵蝕的情弊，這是地方官員與鹽商相互勾結而成。不僅首犯普福需嚴懲，前幾任的鹽政官員如高恒、盧見曾等也饒他們不得。兩江總督高晉在此案了結后挪個地方吧，至于江蘇巡撫明德暫時革職留任，由江蘇布政使彰寶暫接巡撫一職。而其他鹽務衙門的官員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絕不姑息。
傳旨，明發(fā)上諭令江蘇代巡撫彰寶詳悉清查兩淮鹽引案，一月之內(nèi)陸續(xù)上報所得情形。密令尤拔世觀彰寶查詢進度予以配合，若該撫以私心對待公事，存心偏袒，則尤拔世可與其一同審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