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p> 冷冷的聲音消失在灰色的空氣中,鴻濁卻還沒有回過神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魔族,曾經四大魔將之首,向一個人族提出締結契約,卻被拒絕了?
這絕對是對他的侮辱。
“你拒絕?”或許是太震驚,鴻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生氣。原本死灰的眼睛似乎更加呆滯,他看向霽風說,“你知道締結契約意味著什么嗎?”
霽風搖頭,“不知道。不過,我不信任你。”
好像被閃電劈中,鴻濁瞪大眼睛看著霽風的眼睛,好像想從那里面找出什么來似的。
不過,那里什么都沒有,平靜無波。
鴻濁轉身,抬頭看向遠方,神情悲戚,輕聲呢喃:“信任?”
半透明的臉龐似乎有晶瑩閃爍,鴻濁伸手摸了一下,一滴淚,苦澀的笑容蔓延在嘴角,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會流淚。
多少年了?原以為早已忘記的,原來那段被自己塵封的記憶是這么容易就被觸動的嗎?
“血之契。如果你死了,我的靈魂就會潰散;如果我違背了契約,做出傷害你的事情,我的靈魂會被打入血獄,受千年苦刑。”鴻濁轉頭對霽風笑了一下,“怎么樣?”
“并不是這個問題?!膘V風有些震撼,但并沒有改變自己的態(tài)度,“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同生共死的兄弟,能夠將背后輕易交給對方的那種信任,并不是靠所謂契約來維持的。那樣的人……太悲哀……”
“是嗎?”鴻濁再次審視這個年輕的人族,像是想從那里找到似曾相識的東西,然后想著遠方走去,“看來,今日,我注定是要消失了呢。呵呵,最后還能回到故土,也算是幸運。年輕人,希望你能找到你說的那種信任?!?p> 霽風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你說什么?你要消失?因為我沒有跟你締結契約?”
“大概,我還是第一個因為沒有成功締結契約而消失的魔族吧?!兵櫇嵬O聛恚D頭看見霽風驚訝的表情,偏頭笑了笑,“喂,你會因為這個,完成契約嗎?”
“可以。”霽風答應得很快,停頓一下又補充說,“不需要締結血之契約。”
“音之契約,只要不違反契約,就沒有任何危險。不過,我只能發(fā)揮兩成的力量。血之契約,我能發(fā)揮五成的力量?!兵櫇嶙叩届V風面前,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好像想要看進他的靈魂,“還有一種,靈之契約,我能發(fā)揮十成的力量。不過,如果你死了,你的靈魂會消散,無法輪回,而我將占據你的身體,作為人族重生。怎么樣?你選哪一個?”
長久的沉默之后,霽風的氣息撲到鴻濁的臉上,帶著溫暖的濕氣:“靈之契約?!?p> “是嗎?”鴻濁有些嘲諷似的笑了笑,人族,果然還是無法抗拒魔族的力量嗎?
不過,嘴角翹起的同時,他看見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波動。
溫柔?
悲傷?
擁有那么強大的力量的一個人,怎么會有如此脆弱的眼神?為什么,這個人,總是那么輕易的就能讓自己想起那段塵封的記憶,想起那個自己不愿意再想起的人?
“那么,開始締結契約吧。”鴻濁退開來,單膝跪在地上,“靈之契約會將我們的靈魂連在一起,儀式開始的時候會有些痛苦?!?p> “好?!膘V風點頭,“開始吧?!?p> ***
斷墨淵,三界極西之地,終年的黑色云霧繚繞,是想要遮掩這里的罪惡,還是想要保護最后一方凈土?
“沙,今天才第五天,你不會覺得他今天就能上來吧?”緋堯跟墨沙并肩站在斷墨淵的懸崖之邊,有些奇怪為什么他在早餐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就離開,直奔到這里。
“說不定?!蹦晨粗紫氯缒脑旗F說道,“我感覺,好像有什么事發(fā)生了?!?p> “你也太高看他了?!本p堯有些不以為意,“那可是鴻濁,要是真發(fā)生了什么意外,說不定待會兒上來的會是鴻濁。”
緋堯一直對霽風能戰(zhàn)勝鴻濁有些懷疑,只是礙于墨沙對他的重視才沒敢說出來。不過,如果鴻濁真的復生,即使是成為了人族,對魔族來說也是一件幸事。
墨沙沒有說話,看著那片開始繞著一個點旋轉起來的云霧,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出來了!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黑色的云霧旋轉,中心的漩渦處似是有一點星光閃爍,然后迅速消失,一切再次恢復平靜。
眼花了嗎?
一個人族,即使是擁有契約靈器,這種速度也未免太過夸張了吧?
緋堯驚訝的看著瞬間出現在懸崖之上的霽風,狹長的眼眸中有黑亮的光芒閃過,原本就不茍言笑的臉上冰冷得似是極北的冰川,黑色的衣衫隨風飄動,整個人就像一柄劍,不,或許,更像一桿槍,鋒利而張揚。
原本,她想問問他,此時的他,到底是霽風還是鴻濁??墒牵F在,她覺得不需要了。
“很好?!蹦承α艘幌拢叩届V風面前,遞給他一個面具,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不再是明霽風了,給自己取個代號吧?!?p> 霽風接過面具,暗紅色的鬼臉,白森森的牙齒像是嗜血的野獸。將面具附在臉上,霽風轉身,徑自離開,冷寂的聲音在風中飄散——
“業(yè)焰?!?p> “業(yè)焰?來自地獄的火焰么?”緋堯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墨色身影,喃喃自語道。
墨沙眼角挑起,“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準備啟程吧?!?p> “去人界嗎?”緋堯問道。在接到紫影的信之后,墨沙就計劃著這次行動,不過她至今仍然不明白此行的目的。
“嗯,或許,還能順道去拜訪一下我們的盟友。”墨沙說道,向著那個已經消失的背影的方向走去。
“沙,你確定今晚要帶他去那個地方嗎?”緋堯對著那個背影說道,“我有些擔心?!?p> “當然,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我可是很期待呢。”墨沙回頭笑了笑。業(yè)焰嗎?倒是很適合,不知道,你想要焚盡的是什么呢?
***
井邊村。
朱水南岸的一個貧窮而落后的小村莊,因村南一口深井而得名。只有十幾戶人家,青壯年都已經離開了這里,去往更加繁華的都市,只留下老人和孩子,看守世代生存的土地。
“丫頭,給爺爺送飯來啦?”正在播撒小麥種子的老人看見田埂上提著竹籃過來的姑娘,停下手中的活計,笑著打招呼。
“十一伯伯好,”姑娘笑著點頭問好,“還沒到飯點,我做了些蓮子羹,有很多,伯伯們都來吃一點吧。”
“好好。”十一伯伯笑呵呵的答應著,對著遠處的稀稀落落的人影大聲吆喝著:“吃羹了——丫頭送吃的來了,大伙兒都來嘗嘗——”
“來了——哈哈,喊得俺口水都流出來了。丫頭,今天做了什么???”
“哼哼,那是俺孫女做給俺吃的,你們跟著起什么哄?”一個老爺子邊走邊哼哼,顯然就是之前十一伯伯口中的“爺爺”。
“哎呦,老爺子,那可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孫女,也是俺們的女兒?!?p> “丫頭,你看看這些個老頭子,有的吃都不能堵住他們的嘴,整天吵吵嚷嚷的,沒玩沒了的,都不夠煩的?!币粋€大嬸走過來,幫丫頭把竹籃的羹分給眾人,“趕緊吃,吃完干活?!?p> 丫頭把蓮子羹送到每個人手中,看著他們明朗肆意的笑容,聽著他們吵吵鬧鬧的聲音,嘴角不經意的翹起,眉眼間的笑意漸漸擴散。
轟隆隆的馬蹄聲,大地在震動,正在談笑著的人們都站起來看著北方掀起的塵土。
“喂喂,怎么回事?”
“看這樣子,是軍隊吧?!?p> “要打仗了么?”
……
“這是哪里要打仗了,軍隊怎么會往這條路上走?”丫頭的爺爺看著煙塵滾滾訝異的說道。
“喂喂,他們好像向著這邊來了!”幫丫頭分羹的大嬸有些驚慌的說道。
“哎,看來剛剛種下的麥子要遭殃了?!?p> “還管什么麥子,趕緊回去吧,別招惹他們,保住命要緊?!?p> 浩大的軍隊,綿延幾公里,然而讓人奇怪的是,這支軍隊沒有升起旌旗,戰(zhàn)士們穿的也不是人族將士的戰(zhàn)甲。
他們穿著統一的黑色緊身衣,比起軍隊,他們更像是行走在夜間的幽靈,無聲無息的收割著眾生的生命。只是,在人界,除了軍隊,是沒有那一個組織擁有如此攝人的力量。
在軍隊最前方,玄夜的神色看起來明顯很疲憊了,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去。
身旁的金禾看到他的樣子,提議道:“太子,前面有個村莊,我們休息一下吧。”
玄夜搖了搖頭,“不可,不能再驚擾百姓了。傳令下去,全軍慢行,不可毀了莊稼。”
“是?!苯鸷填I命道。
帝君吩咐過這次行動必須隱秘,因而軍隊走得都是比較偏僻的山林,路途比平時要遠很多,也艱難得多。再加上太子的各種約束,行軍的速度大大下降,估計到目的地要多花一個月的時間吧。
他不知道太子這么做到底對不對,只能暗自慶幸帝君并沒有給他們限制時間。
玄明王朝的太子,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嗎?
金禾看了看身邊已經疲憊不堪的玄夜,心中暗自感概。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不知道怎樣評價這樣一個太子,只是,他跟自己想象中的貌似很不同。而至于他想象中的太子應該是怎么樣的,他說不出來,只覺得,應該不是他這樣的。
“太子,要休息一下嗎?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了,將士們也都累了?!苯鸷陶f道,“原地休息,讓將士們也吃點干糧喝點水?!?p> “好,”玄夜對他笑了一下,“休息半個時辰?!?p> 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這條路算是寬闊的了,不過也只能并排站下三四個士兵。幸而旁邊有一片很大的果林,這個時節(jié)連片葉子都沒有,不過枯黃空曠的草地倒是很適合休息。
“請問,要喝點湯嗎?”玄夜正在閉目假寐,冷不防聽見一個聲音,睜開眼后不由得驚訝了一下,揉揉眼睛,眼前的人還在。
灰衣葛布,頭上用藍色方巾纏了一個發(fā)髻,五年過去了,她長大了,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不過,玄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初雪,拂云的妹妹,丘澤的女兒。
只是,君父不是說丘澤一家除了不知所蹤的拂云之外,都被殺了嗎?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而且,看她的神情,好像……
“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玄夜按下心中的疑慮,微微訝異的挑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太激動。
“嗯?”初雪不解的眨眨眼,“我們認識嗎?您是不是認錯人了?!?p> 果然,不認識自己了嗎?是失憶了,還是說只是忘了自己?
玄夜笑了笑,“我是玄夜啊,你不記得我了?”
“對不起,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他們說,我從懸崖上掉下來了,可能……摔壞了腦子?!背跹┑难凵裼行┍瘋?,嘴角卻是笑著的,看著玄夜的時候又高興起來,“你真的認識我嗎?你可以告訴我我是誰嗎?家在哪里?有沒有親人?”
玄夜看著她期待的眼神,有些不忍心,猶豫了一下,說:“你叫玄冰,家住帝京……沒有親人……你……是個孤兒?!?p> “是嗎?”初雪神色有些黯淡,不過不一會兒又笑起來,“玄冰,這就是我的名字嗎?玄冰。嗯?你叫玄夜?我跟你是什么關系?”
“結拜兄妹。你沒有姓,就用了我的姓?!毙刮⑿χ嗣念^,“冰兒,你愿意跟著我嗎?”
初雪,現在是玄冰了,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又轉頭看了看身后那群遠遠的看著自己的人們。
終于,她點了點頭:“嗯,不過,我要先跟爺爺他們道別才行?!?p> “好?!毙剐ζ饋?,“不過,我現在還不能帶你走。我現在要去做一件事,很危險。你就在這里等我,我辦完事之后就來接你,好不好?”
“我不要!”玄冰突然提高聲音,看到玄夜驚訝的眼神時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低下頭,揉搓著手指,小聲的說,“不要扔下我。”
玄冰的聲音有些變調,哭了嗎?
或許別人不明白那句“不要扔下我”有多么無助,但是這句話卻像針尖一般,準確的擊中在玄夜心臟最深的角落,最柔軟的地方。
玄夜伸手把她的頭抬起來,幫她擦干眼淚,“好,放心,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拂云,這次就當是我還你一個人情吧。
施陽子
在上一章節(jié)里面,原本幻境中的設定是長歡為救拂云而死在霽風的槍下的,不過寫著寫著不知道為什么就寫成那個樣子了。完了之后覺得現在這種情節(jié)似乎更合理一些,也就沒改了。 努力碼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