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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隱

第五十三章 新月之逐

靈隱 施陽子 4255 2016-05-09 16:41:20

  十面埋伏。

  再怎么慷慨激昂,都無法改變它悲劇的結(jié)尾。

  所謂的凄美,不過是時過境遷之后文人騷客事不關(guān)己的臆想。戰(zhàn)爭,從來都是悲慘的,從來都是殘酷的。不管是勝利還是失敗,背后都堆積著無數(shù)的白骨,匯聚著鮮血與淚水。

  說起來,它也算是一首送葬歌吧。

  一曲終了,沉默。

  上次的曲調(diào)是悲愴的,卻也是帶著幾分豪氣的??墒?,這一次,即使是在最高潮的地方,也只能感覺到悲傷,凄冷。

  “這首曲子,好像不適合這個時候啊。”重島笑著打哈哈,想把氣氛轉(zhuǎn)回去。

  長歡彎了彎嘴角,剛想說什么,一張口卻是一口鮮血直接噴了出來,灑在那張七弦琴上,觸目驚心。

  “長歡!”拂云第一個沖過來,看著這一灘血緊緊皺著眉頭,“怎么回事?”

  “對不起?!遍L歡接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紅色的鮮血在大紅的錦袍中隱沒,抬頭對上大家擔憂的眼神,沒心沒肺的笑了笑,“彈得太投入了?!?p>  “你換衣服了。”

  “是啊,出來迎客嘛,總要穿得正式點不是?!遍L歡將手向兩邊打開,鮮紅的錦袍上金色的鳳羽在火光搖曳中似是要展翅翱翔,“呵呵,其實剛剛不小心掉水池里了,所以才遲到了?!?p>  “小郡主以后還是不要彈琴了……”小茶看著那琴弦上鮮紅的血珠,眼淚都流出來了。

  “小郡主姐姐,你吐血了?!背闪掷囊滦湔牧鳒I。

  “對不起,不該讓你彈琴的?!甭遛睗M臉抱歉與擔憂。

  “以后還是不要彈這首曲子了,傷身。”秋琉也皺了皺眉。

  “別啊,我真沒事,也不是每次彈琴都這樣?!遍L歡起身,看著把自己圍了三圈的人群,笑了笑,“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先回房休息,你們繼續(xù)?!?p>  長歡走幾步,轉(zhuǎn)身對著幾人又笑了笑,鞠個躬,說:“對不起?!?p>  千陵一直跟著長歡身后,走出眾人視線之后,扶住長歡,說:“小郡主,您怎么樣?”

  長歡搖了搖頭,將身體靠在他身上,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似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沒事?!?p>  回到房間,長歡被千陵扶到床上躺下的時候笑了笑:“我沒那么虛弱,那傷口你不是也看了嗎?沒什么大礙的?!?p>  千陵只是沉默著不說話——他的話從來不多。那傷口的確不嚴重,但是,為什么,她這么痛苦?

  “幫我把這些衣服處理一下吧?!遍L歡指了指一旁染血的衣服,“出去的時候把燈滅了,我想睡會兒?!?p>  千陵看了她一會兒,收拾了衣服,熄燈,關(guān)門。

  火光搖曳,因為剛剛那場變故,所有人的笑容中都有了陰影。秋琉本想問問拂云怎么回事,看到他的神色之后就放棄了。他應(yīng)該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長歡,真的非常不適合撒謊呢。只是,每個人都想要配合她的謊言,即使知道她只是在逞強。

  千胥看了看千翼手中那串只咬了一口的烤魚,將手中剛烤好的一條塞進他那只已經(jīng)拿了三條魚的手上,說:“快吃啊,這回可沒人跟你搶?!?p>  “哎,沒胃口?!鼻б砜粗种械目爵~嘆氣,“還是跟人搶著吃的時候比較美味?!?p>  “你這就是犯賤?!鼻я銘械美硭?。

  “千胥,”千翼盯著火光搖曳中那燒的通紅的火炭,臉上有些擔憂,“你不覺得小郡主今晚很不對勁嗎?”

  “你這么遲鈍的人都感覺到了,你以為在場的有誰會沒有意識到?”

  “那你說,小郡主有什么事?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們?”

  “等大哥回來了,你問他去。”千胥思忖著,“大哥那樣子,肯定知道什么?!?p>  “為什么不是你去問?”千胥每次有什么事都這么誆他,千翼上了幾次當也學乖了點。

  “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想?!鼻б睃c頭。

  “那不就是了?!鼻я阈Φ?,“給你烤了這么多魚,總該給點回報呀。”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周圍一片寂靜,只聽見干柴在烈火中噼啪的響聲。

  拂云起身道歉說晚宴就到這里。幾個人也都順勢起來告辭。

  “抱歉,”拂云再次道歉,“改天再向各位好好賠罪?!?p>  秋琉拍拍他的肩,笑了笑,“沒事,你別管我們了,好好照顧長歡?!?p>  幾個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值班的侍衛(wèi)突然跑過來:“拂云少爺,不好了——”

  “什么事?”拂云有些著急。炎王府的護院向來鎮(zhèn)定,很少有這么慌張的時刻。

  “小郡主不見了?!蹦莻€侍衛(wèi)停下來,還有些氣喘。

  “怎么回事?說清楚?!鼻锪鹨姺髟瓢l(fā)呆,上前問道。

  “我剛剛尿急,從后門經(jīng)過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影,跟小郡主很像。那個影子很快就消失了,我就到小郡主的房間去看了看。燈熄了,小郡主也沒在?!?p>  “看到她往哪里去了嗎?”拂云醒過神來,見他搖頭,又問道,“千陵呢?”

  “沒看到。”那個侍衛(wèi)剛剛說完,就聽見一個聲音傳來——

  “我在這里?!鼻Я瓴恢缽哪睦锩俺鰜砹恕?p>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拂云抓著他的衣領(lǐng)問道。

  “我不知道?!?p>  眼看拂云漲紅了臉,千胥連忙上前拉開兩人,“拂云少爺,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小郡主?!?p>  “小郡主,可能是進宮了?!鼻Я暾f道。

  “進宮?”幾個人面面相覷,又將目光投向千陵。

  “只是推測?!鼻Я暾f著向門外走去,“我去找她。”

  “等等,你怎么進宮?我?guī)氵M去?!鼻锪鸱磻?yīng)過來,說道。

  “帶我一起。”拂云說道。

  “我也要去?!毙〔栲ㄆ锨?。

  “別搗亂,在家等著?!狈髟评∷屒б砜粗?。

  “不用?!鼻Я贽D(zhuǎn)身看著幾個人,“我一個人去最好?!?p>  “禁衛(wèi)軍不會放你進去的?!鼻锪鹫f道。

  “我自有辦法?!鼻Я暾f著就消失在長長的步道之后。

  “他這是要闖玄明宮?”重島有些驚訝的看向千翼。

  千翼沒理他,闖玄明宮算什么,就是魔君的魔淵殿也未必不能闖。

  “放心,若是小郡主沒事,千陵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的?!鼻я阋娗锪鹩行鷳n,解釋著說,“若是有人敢對小郡主不利,千陵也一定能將小郡主帶回來?!?p>  除了炎王府的人和秋琉,其他人聽了這話未免心驚。在玄明宮中,誰敢對長歡不利?只有帝君??墒?,為什么?這種事怎么可能發(fā)生?

  “各位都回去吧。”拂云說道,“今晚實在抱歉?!?p>  “走吧?!鼻锪鹫f著拍了拍拂云的肩膀,“有什么事派人通知我一聲,我會盡力幫忙的。”

  “好?!?p>  眾人告辭,幾輛馬車在門口分道,走向不同的方向。

  秋琉騎著馬獨自在街道上走著,抬頭看向云層從那眉眼彎彎的新月散去,突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著玄明宮的方向疾馳。

  這么多年以來,自己永遠都在逃避,說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無法改變。其實只是在逃避而已,只是害怕面對而已。

  沒有辦法做出選擇,不知道該怎么選擇,結(jié)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珍視的那些人相互傷害,然后一個一個的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或許,就是因為自己沒有爭取,才會失去所有,猶豫的結(jié)果就是放棄了所有人。

  再也不要這樣了,再也不想在失去之后再去后悔當初的怯懦。

  雖然天色已晚,秋琉還是順利的進了宮,但是卻被黃同擋在了玄天殿外。

  “秋琉大人,實在對不起,君上說了不許任何人進去?!?p>  “郡主是不是在里面?”秋琉問道。

  “是?!秉S同點頭。

  “讓我進去,我有話跟帝君說。”秋琉見黃同固執(zhí)著不讓,有些著急,“黃同,求你讓我進去,長歡,是炎王唯一的血脈了啊?!?p>  黃同怔了怔,嘆了一口氣,“秋琉大人,您別這樣,小人擔不起。您也別著急,放寬心,小郡主不會有事的,她也是君上唯一的外甥女啊?!?p>  秋琉靜下心來,知道是自己太著急了。長歡這么大大方方的進宮,要真出了什么事,即使是帝君也無法交代。

  “秋琉大人,您還是回去吧。別怪老奴多嘴,這件事您還是別管的好?!?p>  是這樣嗎?以前她也是這么覺得的,如果她站在炎王那邊,只會讓帝君更加忌憚,更加嫉恨炎王。可是,事實卻是,她沒有管,最后炎王還是死了,聽月還是死了。

  秋琉轉(zhuǎn)身,慢慢的從高高的臺階上下去,一步一步的走著,不知道自己該走向哪個方向。

  她抬頭看向夜空,云層又遮住了新月,找不到指路的那顆明星。即使找到了又怎樣呢?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了。

  “咯吱”一聲,玄天殿的大門打開。不一會兒,長歡出現(xiàn)在殿門口那座高高的臺階之上。

  黃同上前給她見禮:“小郡主慢走?!?p>  長歡笑了笑,回了個禮,“麻煩您了。”

  黃同連連避讓,“小郡主真是折煞老奴了?!?p>  走下臺階的時候,長歡看到在臺階下面怔怔的看著自己的秋琉,笑了笑,快走幾步,“秋琉姑姑,你是來接我的嗎?”

  看到長歡平安,秋琉心底也松了一口氣,卻無法像長歡那么輕松的笑出來?;赝@座巨大的宮殿,她突然感覺很冷。

  明明已經(jīng)是春天了,吹到心里的風卻還是那么冷。

  剛出了宮門,千陵就從身后冒出來。秋琉被嚇了一跳,長歡倒是很平靜的笑著問他有沒有順道騎匹馬來。

  “長歡,你跟帝君說了什么?”秋琉問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長歡笑了笑,指了指秋琉系在宮門旁的馬兒,揮了揮手,“再見了,秋琉姑姑?!?p>  轉(zhuǎn)過街角,長歡看了看身后的千陵,虛弱的笑了笑:“千陵哥哥,扶我一下?!?p>  說完整個人往下倒,千陵趕緊扶住她。

  雖然穿著紅色的衣服,但是千陵還是聞到了血腥味,衣服上金色的鳳凰染上了血色。

  長歡的額頭冒著汗,眼睛緊閉著,睫毛還在顫抖。身體周圍似乎有淡淡的紅光若隱若現(xiàn),只一會兒又消失不見。而她臉上的表情卻愈加的痛苦。

  千陵抱起長歡,幾個飛躍之間消失在重重屋檐之后——

  有多久,她沒再叫過自己“千陵哥哥”了,八歲那年嗎?還是更早的時候?這個小小的身體,到底需要背負多少東西?

  ***

  玄天殿。

  黃同進門換茶的時候發(fā)現(xiàn)玄荒仍然坐在那張大大的龍椅上,手中的毛筆不小心總臟了奏章都沒有意識到,“君上,天晚了,該休息了?!?p>  玄荒醒過神看了看被弄得一團糟的奏章,扔了筆,“秋琉來過了?”

  “是,跟郡主一起走了?!?p>  “黃同,你說,我這個帝君,做得是不是挺失敗的?”玄荒苦笑了一下,“我以前是不是也問過這個問題?”

  黃同躬身退到一邊,沉默著沒有回答。

  “那孩子問我,人站到最高的地方之后,是不是就會被一些東西遮住眼睛,看不見底層的那些人是怎么努力掙扎著生活的。真是可笑,我們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就是想要看得更遠不是嗎?”玄荒嘆了口氣,沉默一會兒,揮了揮手,“你下去吧?!?p>  “是?!秉S同恭敬的退下,將大殿的門帶上。

  玄荒帝靠坐在龍椅上,仰頭看向黑漆漆的屋頂,良久,起身取出空白的圣旨,拿起筆一口氣寫完,蓋上印章。

  他一直都知道長歡會來找他,只是沒想到會是今晚,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沒有質(zhì)問,沒有指責,沒有憤怒。

  她只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對普通兄妹的故事。

  父母早亡,哥哥一直照顧著生病的妹妹。后來,妹妹的病終于治好了,卻因為卷入了王室之爭而死亡。留下滿懷仇恨的哥哥,卻不知該找誰去報仇。

  “君上,您說,那個哥哥該怎么活下去?”

  ——那個孩子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憂傷的眼神讓他覺得受到此生最嚴厲的責備。

  “去年,戰(zhàn)爭開始之前,娘親跟我說,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我們一家人就找個山谷隱居,再也不分開了。君上,這句話,你信嗎?我一直期待著,一直相信著?!?p>  ——到最后,聽月的愿望,不過如此吧。他最疼愛的妹妹,到底被他逼到什么地步?

  “君上,你還記得當初你為什么想要站到現(xiàn)在這個位置嗎?”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曾經(jīng)一起許下諾言的那些人,現(xiàn)在又在哪里呢?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我們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我現(xiàn)在,只想要找到哥哥而已?!?p>  ——長歡最后走出去的時候,回答他那個問題的時候,嘴角的笑容讓他覺得很熟悉。那么純凈的笑容,有多少年沒有見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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