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苑，玄夜和秋琉在涼亭中對弈。
“太子，郡主出走，你好像很高興？”秋琉擲下一子，抬眼看了玄夜一眼。
“當然。”玄夜笑道，臉上的喜色絲毫不斂，“不過，老師，那郡主才八歲呢，她真的是自己出走的？真的一個人去了少咸山？”
“我想大概是真的。靈行門是人界和靈界的必經(jīng)之道，郡主出靈行門的時候，肯定有人看到，聽月公主不會說這種一查就露陷的謊話。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當初帝君令我當這個媒人的時候，我就勸諫過，怎奈帝君不聽我言。我看帝君對這門婚事極為堅持，郡主此次出走，怕只能躲一時?！鼻锪饒?zhí)子嘆息。
“這么說，這個郡主，我是非娶不可了？”玄夜皺眉。
“你也不要太過擔心，炎王府定不會把郡主嫁予你?！鼻锪鹂此谎?，繼而笑道，“說起來，此事其實你是最不能做主的一個。你擔心也沒用?！?p> “也就是說，這門親事其實只是君父一人一意孤行？老師，我就不明白了。炎王和姑姑為什么不肯將女兒嫁給我??？本太子很不討人喜嗎？”玄夜有些郁悶的說，雖然他也不愿娶那個什么郡主，可是這么被人嫌棄，自尊心還是很受挫的。
“唉，這也是我當初勸諫帝君的原因。炎王府不是不喜歡你，而是不愿意將女兒嫁入帝京，不愿把女兒送進玄明宮?！鼻锪饘⒁幻镀遄幽笤谑种校櫭嫉?，“炎王和王妃畢竟來念著與我的舊情，沒有怠慢我們。若是別人來，恐怕進這王府的門都難。”
“老師，我越來越糊涂了。難不成這么聯(lián)親還有深意？君父讓我娶炎王之女難不成還有以之為質(zhì)的意思？明甲軍是護國之軍，你也說過，炎王對玄明王朝是絕對忠誠的。而且，炎王妃還是君父的親妹妹?！毙共唤獾?，“君父為何要如此防備炎王？你也幾次都透露炎王府似乎十分憎恨玄明宮？”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事牽涉甚深，干系甚大，而且至今也未曾查明真相，是我朝的禁忌之一。我也本不愿再次提起，不過，你作為儲君，必須了解事情原委，將來遇事才好決斷?！鼻锪鸱畔缕遄?，起身走到水池邊，沉默良久，開口就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
朱水之畔，長歡牽著踏雪，看向西方漸漸沉沒的夕陽，又看了看不遠處高聳的雪山，摸著踏雪的脖子說：“踏雪啊，真是對不起，害你跟我受苦了。出門的時候換了身衣服，把火折子給落下了。原本還想鉆木取火的，可是，這里的木頭不知道怎么回事，太不聽話了！天馬上就要黑了，不適合爬雪山，露宿荒野也太危險，我們?nèi)ツ沁叺纳缴峡纯茨懿荒苷业叫⒌牡胤?，明天再上少咸山去給初雪尋七雪脂，好不好？”
“踏雪，你看，那些花，好漂亮。”長歡牽著踏雪往東邊的山巒走去，看到不遠處有一片紅若烈焰的花，不禁嘆道。白雪茫茫的山原，那片花兒兀自紅的那么熱烈，那么極致……
“是彼岸花嗎？沒想到居然能在這種地方看到?！遍L歡扔了韁繩，俯下身來，怔怔的用手觸摸花瓣，對花喃喃自語，“彼岸花，曼珠沙華。我還以為這個異世沒有這種花呢，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F(xiàn)在你是曼珠吧？曼珠，你在這里等了幾百年了？我以后常來看你好不好？”
“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長歡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后傳來一個孩童的笑聲，疑惑的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一個五六歲的女童，此時正捂著肚子在地上笑得打滾。
“有這么好笑嗎？”長歡斜睨著她撇嘴，被人看到自己跟一朵花說話這種少女漫畫中的場景，她也挺不好意思的。
“好笑。人族的，這里的花雖有些靈氣，卻是沒有靈魂的。不過是些死物，可聽不懂也聽不見你說的話。你就是每天來陪它，它也是不知道的。哈哈，娘親跟我說人族很聰明，你怎么這么笨呢？”那孩童好容易止住笑聲，爬起來說道。
“哼，你個小孩子懂什么？萬物有靈，你看不到就不代表不存在。”長歡雙手抱胸，一副師長教導學生的模樣。
“你才是小孩子呢，我可都兩千歲了?！蹦呛⑼p手叉腰，居高臨下的看著長歡。
長歡驚訝得目瞪口呆，睜著雙大眼睛直直的盯著她。雖然一早就知道她肯定是靈族的，但是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孩在自己面前一秒鐘變成個大姑娘，不管這姑娘多漂亮，都只會被驚嚇到的。
“喂，人族的小丫頭，你到這里來干什么的？”大姑娘叉著雙手問道。
長歡還沒開口，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輕斥：“靈兒，不可無禮?！?p> “娘親！”金靈轉(zhuǎn)身，驚喜的叫道，變回女童的模樣撲進了來人的懷里，“娘親，你可算回來了，靈兒很想你?！?p> “靈兒不是才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嗎？怎么就撒起嬌來了？”女子抱著女兒笑道。
“在娘親面前永遠都是小孩子?！苯痨`抱著女子的脖子說。
女子笑笑，寵溺的摸摸她的頭，然后放下她向長歡走去。女子身穿一件暗紅色長裙，頭發(fā)梳成繁復的發(fā)髻，看著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卻有一股常人不及的氣度。
“你是炎王府的郡主吧？”女子見長歡驚訝的看向自己，微笑道，“我在路上遇到了來尋你的明甲軍，而且，你的靈魂，有種我熟悉的氣味。”
“我叫長歡，請問您怎么稱呼？”長歡微微躬身行禮，問道。
“朝鳳，這是小女金靈。見過郡主?！背P對長歡微微點頭。
長歡一怔，驚訝道：“朝鳳將軍？長歡失禮了，見過將軍?！?p> 朝鳳是靈族派往人族抵抗魔族的，在人界為將數(shù)千年，頗受人族敬重。自三界大戰(zhàn)平息后，靈族的將士幾乎全都返回故里，只有朝鳳仍在朝中任職，如今已被封為為景晟候，雖無封地，卻也是玄明王朝唯一一個異族王侯。而且，她還是靈界在人界的使臣。
“郡主不必多禮。前方不遠處就是寒舍了，郡主如不嫌棄，隨我去喝杯茶可好？”朝鳳指了指彼岸花海的另一頭說道。
“如此，多謝將軍了?！遍L歡笑著道謝。
“靈兒，回房間去，我跟郡主有話說?！比藙倓傋ǎP就對金靈說道。金靈本想爭辯幾句，見娘親神色嚴肅，不敢造次，只好嘟噥著退下。
“不知將軍有何見教？”長歡端坐問道。
“郡主，我活了九千年了，在人界也呆了三千年了，自認還是有些見識，向郡主說教，雖僭越了，卻還是希望郡主能聽我一言。”朝鳳向長歡微微點頭。
“將軍謙虛了，能得到將軍的指教，是我的榮幸?！遍L歡躬身。笑話，這種比整個人類都活得長久的人，什么沒經(jīng)歷過？她說的話能不聽嗎？
“朝鳳請郡主明日隨明甲軍的將士回去，答應太子的求親。”朝鳳開口就直言道。
“抱歉，非我不愿遵將軍之意，實乃不能?！遍L歡低頭道歉，“當今帝君是我的親舅舅，太子是我的表哥。近親結(jié)婚，可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將軍您見多識廣，應該知道長歡所言不虛?！?p> 朝鳳不料長歡竟說出此言，一時怔住，半晌喃喃自語：“原來如此。難怪！”
“將軍，帝君賜婚，長歡本不該拒絕，更不該臨時逃婚。只是，我若說出此原由，帝君定然不信。實在是不得已，還請將軍體諒?！遍L歡再次躬身致歉，“而且，將軍有所不知，其實太子也并不贊成這門婚事。強扭的瓜不甜，我跟太子即使奉命成婚，日后也定是悲劇?！?p> “只怕，令尊也不贊成此事吧？”朝鳳微笑看向長歡。
“什么都瞞不過將軍。家父和家母都想留女兒承歡膝下，不愿讓我遠嫁。可憐天下父母心，還請將軍體諒?！遍L歡說得誠懇。
“郡主，我勸你答應這門婚事，并不是為帝君做說客，而是為人界考慮，也是為三界的和平而諫?！背P嘆道，“郡主若是奉旨成婚，日后苦的只是一家?？扇粞淄醺芑椋慌氯私缇鸵破鸩懥?。到時候若是魔族來犯，就是人靈兩界的災難?！?p> 若是別人這么說，長歡只會覺得是夸大其詞，但是說這話的人是朝鳳，她就不得不深思了。
長歡起身，向朝鳳鞠躬：“還請將軍賜教?！?p> 朝鳳點頭示意長歡坐下，問道：“郡主可是玄氏與明氏的淵源？”
“一千年前，玄氏與明氏同為人族抵御魔族的將領(lǐng)，兩族的部落都是抗魔大軍中的佼佼者。
三界大戰(zhàn)平息后，人界十幾個部落相繼建國稱王，和平共處了近兩百年后，人界發(fā)生內(nèi)亂，國家之間戰(zhàn)亂不休，三百年后，就只剩下玄王和明王了。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等待著這兩國之間的一場大戰(zhàn)之時，當時的玄王和明王卻握手言和，聯(lián)手建立了玄明王朝，并擁玄氏先祖玄天為帝。玄天稱帝后，封明氏先祖為明王，世代相傳，封地樞陽城，領(lǐng)明甲軍，戍守鵲山。”
長歡答道，這些都是史書上的內(nèi)容。
“那郡主可知，當今明王為何改稱炎王？”朝鳳再問。
“長歡只知道，家父同家母成婚后，就上書帝君，請辭明王之稱，改稱炎王。但是其中緣由，并不清楚?！遍L歡皺眉思索。
雖然她是明氏子孫，但是炎王和王妃卻從來不跟她講家族歷史，關(guān)于明氏的一切，她也都是從史書上了解到的，知道的并不比一般人多。
“說起來，這也是一段傳世佳話?！背P喝口茶水，凝眸回憶，“當年玄天和明風，都是曠世難得的奇才名將，二人更是患難與共的兄弟。
人族建立帝國之時，明風是第一個擁戴玄天為帝的。玄天稱帝時即封明風為明王，傳萬世，并昭告天下，若是日后玄氏子孫不賢，明王可取而代之。
玄天帝還把女兒嫁給明王之子，玄明兩族可謂親如一家。自玄天帝之后，玄氏與明氏后代，多有結(jié)親……唉，想必結(jié)果郡主也知道了?！?p> 長歡點頭，直系親屬結(jié)親是為禁忌，但三界內(nèi)都不曾禁止表親結(jié)親，像玄明兩族如此這般頻繁通親，只怕后人多有遭殃。
“玄明王朝傳至第五代，星祭令占卜說，玄氏和明氏同為帝星之后，兩族結(jié)合，必遭天譴。是而，此后，兩族禁止通婚。如此，玄氏同明氏才相安無事?！?p> 朝鳳說到這里笑了一下，“可是，到令尊大人這一代，偏偏明氏出了個明炎，玄氏出了個玄聽月。當時，聽月為了明炎舍了公主之位，自降為平民嫁至炎王府。若事情就此終了，也算是一段傳世佳話?！?p>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長歡見朝鳳陷入沉思，催促道。
朝鳳道：“后來，聽月為炎王府生下了兩位公子，他們出現(xiàn)在帝京的時候，不知驚艷了多少人。那般的少年英杰，只怕整個帝京的青年加起來都不及。
太后當時見到兩個外孫，不知多高興，召來星祭令為兩個占卜。星祭令聲稱，兩人乃天之驕子，百年難遇的奇才，還說玄明兩族的禁令已破除。
太后聽后，下令恢復了聽月公主的身份?？墒?，不久，明炎就上書，請辭明王，改稱炎王。”
長歡接口道：“父母跟哥哥都跟我說過，我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叫昭風，一個叫旭風，是雙生子。不過，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們就過世了?！?p> “不錯。說起來，他們?nèi)ナ酪灿惺炅??！背P嘆息，隨后轉(zhuǎn)向長歡，“不過，郡主以為，你的兩位兄長是因何而死的？”
“聽哥哥說，是戰(zhàn)死沙場。兩位哥哥去巡視邊防的時候，遇到一群獵靈人同魔族戰(zhàn)斗，最后他們救下了獵靈人，卻身受重傷，最終不治而亡。將軍，難道事情不是這樣的嗎？”長歡疑惑道，心中有些不安。
“郡主，你以為當初令尊改稱‘炎王’是為了什么？你以為令尊阻止你進京是為了什么？”朝鳳問道，神情無奈。
“可是，為什么呀？”長歡雙手緊握。
“郡主覺得這一切是為了什么呢？”
為了什么？長歡是知道的。
自古王權(quán)霸業(yè)，不都是如此嗎？不管在哪個世界，不管在哪個時空，都是一樣的。
父親為了消除帝君的猜忌，自棄“明王”封號，卻仍然沒能保住兩個哥哥的性命。天之驕子，帝星之后，真是令人羨慕啊。可是，若不是帝族之后，永遠都只能是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