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葛天欹回過神來時,他已經(jīng)被赫連雍扛著狂奔,跟著如玉公子一路拐進了一條小巷子的屋子里,如玉公子個子不高,還背著一架琴,腳程卻很快。
這間小屋連窗子都沒有,里面陳設(shè)也很簡陋,點起蠟燭來,只有一個衣柜和一張床,十分簡陋。如玉公子帶上門,再把衣柜移到門后抵著,這才喘了口氣。
“怎么回事?”葛天欹問,“是國師讓你跟著我的?”
“正是了,我在戊城還沒歇夠呢,就把我派給你了。”鐘離琴放下琴,嘆道,“國師讓我來原是提防著葉闋城身邊還有別人的,沒想到我到了蒼州才發(fā)現(xiàn),這兒全是人。”
赫連雍糊涂了:“怎么回事兒?聽這話頭,你們倆認識?還是…國師?”
“具體的你不要多問,就裝作不知道,這是要殺頭的。”葛天欹對他道,又轉(zhuǎn)而向鐘離琴問,“蒼州大概埋伏了多少?”
“我比你先來,第一天來就發(fā)現(xiàn)這兒的酒館邊都埋伏了不少人,而且很快就有人跟著我了,我解決了一批,又來一批,想來人數(shù)很多。我已經(jīng)把情況報告給了國師,這會兒國師該是收到了?!辩婋x琴看看赫連雍,“只是這位小兄弟又是你哪里找來的幫手,感覺派不上什么用場,倒是他的蛇還不錯。”
赫連雍臉皮薄,叫他說得紅了臉,不敢看鐘離琴。鐘離琴見他低頭,兀自笑了起來。赫連雍心想:鐘離琴真如坊間傳言般,長得比女子還好看,卻又不陷于陰柔,讓人瞧著舒服,天下竟真有這等人物,今兒算是開了眼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整個蒼州都是薩庫勒的人?”葛天欹皺眉,“其實我一開始接到國師的命令的時候,我就很奇怪,葉闋城為什么要抓我?”
“對,于外界看來,你的身份就是朝廷與江湖的連接者,這于薩庫勒有什么好處?花費這許多心思來抓你是為什么?難道薩庫勒想控制辰國的江湖?”
“我在江湖上雖有些虛名,卻還不至于到控制江湖的地步?!备鹛祆サ溃岸颐黠@國師的旨意是彧藍下的,彧藍怎么知道葉闋城是抓錯了邢沅陵?”
“國師也不知道。”鐘離琴搖搖頭。
“你說國師也不知道?”葛天欹驚訝道,“國師不知道他從哪兒得出的結(jié)論,就由著他把我派到蒼州來?”
“你既然來了蒼州,定是有抓到葉闋城的計劃,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鐘離琴道。
“我自然是知道我過來,以國師的性子一定會留后手,這才放心來的,抓葉闋城就是交給你們的了,我不過是當(dāng)個誘餌?!备鹛祆ズ孟袷抢哿耍膊还艽采吓K不臟,就坐了下去。
“你知道我會來?”
“我知道你會來,也知道葉闋城會來,卻不知為何我要來,也不知為何這些圍住蒼州的人要來,更不知道薩庫勒為何要抓我?!备鹛祆グ櫭?。
赫連雍告饒:“葛大人,我已經(jīng)叫你繞暈了?!?p> 葛天欹起身在屋里踱來踱去,然后對鐘離琴道:“你有把握帶我出蒼州嗎?”
鐘離琴苦笑道:“若國師還派了別人和我一起來,就說不定,只是現(xiàn)在就我一人,我可沒這能力。加上長孫家年輕一輩武功最好的長孫嘉樹已經(jīng)去了戊城,蒼州刺史姚冬苑也去了戊城,邢沅陵一案,蒼州近來可沒人樂意來了,現(xiàn)在只能等國師派人來,不過信剛送過去,就算國師派人來,最快也得明天早上了,熬不過今晚,咱們都沒得說。”
“熬得過今晚么?”葛天欹問。
“我是沒把握?!辩婋x琴雖是這么說,臉上仍是笑的。
赫連雍急道:“這黑夜還沒開始,怎么公子就放棄了呢?”
“這位小公子倒是有趣,葛大人,怎么稱呼他?”鐘離琴話里說的是赫連雍,問的卻是葛天欹,似乎并沒有把這個人很放在眼里,赫連雍道:“我叫赫連雍。”
“哦——赫連家的公子,只是赫連公子,并不是事事都能順你心意,現(xiàn)實總是可怕的,你總得做好最壞的打算。”鐘離琴笑道,“生活可不是奶奶的龍須酥,又甜又幸福?!?p> “我覺得我應(yīng)該比你大?!焙者B雍忍不住道。
鐘離琴挑眉:“哦?那你就更不應(yīng)該說這些話了?!毖粤T他望向別處,“漫漫長夜,這才剛剛開始?!?p> 蒼州一處民宅。
楊禹賢悠閑地喝著茶,聽著下人的回報,懶懶道:“葛天欹人呢?”
底下那人回道:“跟鐘離琴、赫連雍一起走了。”
“知道去哪兒了嗎?”
“知道,請教主指示?!?p> 楊禹賢起身,伸了個懶腰道:“去涉江樓,把辰國久負盛名的葛大人請來,我要請他吃飯。”
辰國都城戊城。
我在家里和七哥下棋,突然杜暮禎就從宮里帶來了一道密旨,我打開看,卻是一封寫給國師的信,信尾的名字涂掉了,內(nèi)容簡單,卻十分緊急:蒼州被圍,葛大人危!
我驚了,怎么蒼州被圍住了?葛天欹危險了?這是怎么回事?一個葉闋城如何會弄得這個樣子?難道蒼州還有許多人埋伏著?
我一個激靈:難道楊禹賢是故意叫我知道葉闋城抓錯了邢沅陵的?他早就在蒼州布好局,等著葛天欹去?可若是他的目的是抓葛天欹,為何第一次卻讓他走了呢?這到底是為什么?
見我不說話,杜暮禎道:“彧藍,你別瞞著了,你到底是從哪兒得來的葉闋城錯抓邢沅陵的消息的?”
我想了想,把楊禹賢來找我的事兒和杜暮禎說了,不過把倪酴醚的事兒抹去了。杜暮禎聽罷,驚訝道:“這么大的事兒你先前怎么不和國師說呢?”
“薩庫勒的教主親自來找我,這事兒太大,現(xiàn)在北邊不安寧,我豈敢直接告訴國師?也怪我沒仔細想,楊禹賢能做到薩庫勒教主,薩庫勒能把應(yīng)仲卿帶走,他就不是個小角色,怎么可能這么簡單地把破綻漏給我呢?”
“你的意思是楊禹賢是故意來找你下棋的,也是故意讓葛天欹再去蒼州的?”杜暮禎皺眉道,“但是他第一次就可以抓到葛天欹,為何還要來第二次?”
我眉頭緊鎖,實在想不出原因,又想著該往蒼州派援,杜暮禎便道:“你放心,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國師就把人派出去了,只要他們撐過今晚,就能獲救,若撐不過今晚,先叫楊禹賢抓住了,我相信葛大人也有法子?!?p> 我卻沒有杜暮禎這么樂觀,心下沉重,我雖不喜葛天欹,可他畢竟是我姑父。他只有我姑姑一個妻子,曾經(jīng)我該有個弟弟,和我同天同辰出生,可惜夭折了,自打那以后,我姑姑就再沒生過孩子。偌大的葛府,我姑姑本就孤寂,葛天欹再出個意外,我姑姑還活不活了?
我爺爺孩子不多,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中女兒里,大的夭折了,小的也就是我姑姑活到了成年,是以我爺爺對這個小女兒十分疼愛,真真是捧在手里怕化了。我爺爺素有頭疼頑疾,過了五十大壽就去了,臨走前囑咐我爹好好照顧我姑姑。
我娘生我時候難產(chǎn)而死,是以全家人都對我格外好些,尤其是我姑姑。平王元年三月廿六那天,我和我那個弟弟同辰出生,結(jié)果我弟弟和我娘都去了。我于是便由姑姑帶大,等我長到七歲,姑姑身子不好,就回自己府上去了,這么些年,我每逢節(jié)假日都去看望姑姑,眼見著曾經(jīng)神采飛揚的丞相家的小姐,日漸消沉,葛天欹是我姑姑唯一的依靠,他絕不能出事!
我長出了一口氣,杜暮禎就仿佛知道我要做什么似的,立刻道:“彧藍,你不能去?!?p> “我為什么不能去?是我把葛天欹送到蒼州去的,如今出了事兒,不就是我的責(zé)任?”
“并不是所有的事你都要背負責(zé)任,彧藍?!倍拍旱澘粗业难劬φJ真道,“你也該長大些,你的地位,決定了你不可能事事躬親,你不能把自己的命就這么拋來拋去的?!?p> “我?guī)Ш卧赎扇ィ粫惺碌?。”我道?p> 杜暮禎急道:“彧藍,你這么聰明,難道看不出來楊禹賢就是希望你去蒼州?”
“他既希望我去,那我就去。”我笑道,“邀我赴宴,我怎能不去?”
杜暮禎見勸我無用,嘆氣道:“我陪你一起去,叫上何允晟,咱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p> 蒼州涉江樓。
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追擊戰(zhàn)的葛天欹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覺得頭痛欲裂,恍惚記得一群人沖進了小屋,打亂了他們?nèi)齻€,混亂中他被人打暈,再醒來已經(jīng)坐在酒樓里了。
葛天欹用力地眨眨眼,才發(fā)現(xiàn)眼前擺滿了山珍海味,是一桌很長的筵席,桌子的那頭坐著一個年輕人,衣著華麗,面帶笑容看著葛天欹。
葛天欹覺得這男子很眼熟,使勁揉了揉眼,才看清這男子就是楊禹賢。
“葛大人,醒啦?”
“既然是請我吃飯,又何必打暈我?”葛天欹哼了一聲。
“是我的手下沒輕沒重的,我在這里給葛大人陪個不是?!睏钣碣t笑嘻嘻道,又向身邊的人道,“誰對葛大人下手的?拉出去打二十杖。”
葛天欹環(huán)顧四周,笑道:“怎么,如今沈楚兮不跟在你身邊了?”
“還不是我那位陛下看上了,留給他了唄。”楊禹賢抬頭示意身邊的姑娘,“染香,去給葛大人倒酒。”
那叫染香的姑娘點頭,走過去給葛天欹倒酒。葛天欹不經(jīng)意看了這姑娘一眼,嚇了一跳,隨后恢復(fù)鎮(zhèn)定道:“若不是我知道柳眉還在明遠寺里,我?guī)缀蹙鸵詾檫@姑娘就是柳眉了?!?p> “是吧,世界真奇妙,在不同的國家,竟也能找到面容如此相似的人?!睏钣碣t笑道,“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姑娘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呢?!?p> “怕是你有意在未國的姑娘里,找出了這位染香姑娘吧。”葛天欹試探道,“找到她卻不把她獻給應(yīng)仲卿,看來你有自己的打算啊?!?p> “啊呀呀,葛大人,你可是誤會我了?!睏钣碣t笑道,“柳眉不死,染香就沒有出現(xiàn)的必要?!?p> 葛天欹眼神冰冷:“你陰險歹毒,實出我意料,讓彧藍直接對付你,我確實沒有把握。”
楊禹賢大笑:“說到底,你還是最心疼你那寶貝侄子了,或者說,你的寶貝兒子?”
葛天欹臉色沉了下來,不說話,只眼神冷冷地掃過去。
楊禹賢雖是計謀多端,心里卻對葛天欹還是有顧忌的,被他這么一看,心里也不禁跳了一下,臉上卻仍笑著,道:“葛大人,這事兒早晚要真相大白,周彧藍遲早要知道,你是他親爹這件事的?!?p> 葛天欹冷冷道:“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你若是這樣污蔑我死去的內(nèi)兄內(nèi)嫂,我是饒不了你的?!?p> 楊禹賢這些年和葛天欹、杜暮禎都打了不少交道,周彧藍還沒有當(dāng)丞相前,這兩人就在暗地里對周彧藍百般照顧,但是葛天欹明面上又對周彧藍十分嚴(yán)厲,而且他和他妻子至今沒有孩子,加上辰國坊間傳言,以及周蒼淚遺囑里,竟把周彧藍托付給了葛天欹,而不是他親弟弟或妹妹,楊禹賢猜想葛天欹或許和周彧藍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若真如他所料,可就算抓住了葛天欹的一個大把柄,可是看葛天欹今日的反應(yīng),倒是沒有什么破綻。
談話也陷入了死局,楊禹賢竟不知如何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