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辰國釀酒業(yè)天下聞名,酒都虞舜,號稱是只有你沒見過的酒,沒有虞舜釀不出的酒。有酒,就有人,有人就有江湖。虞舜也就成了江湖中人最愛去的地方。辰國釀酒的人家很多,不過說起辰國第一的釀酒世家,只有虞舜杜家。
二。
何允晟從小被他爹管得很嚴(yán),越嚴(yán)他越叛逆,偏偏老侯爺把他送去學(xué)了武,偏偏拜的還是當(dāng)時百知錄辰國高手榜第二名的暗衛(wèi)首領(lǐng)范騁愈。何允晟一身功夫,區(qū)區(qū)侯府根本攔不住他,他成天上街尋花問柳,喝酒消遣。戊城東城巷的杜家酒館,老板的兒子杜暮禎和何允晟是一路貨色。杜暮禎家世殷實(shí),好自由,放蕩不羈,抱著“不敗光家業(yè)不舒服”的心態(tài)聲色犬馬,這樣的心態(tài)立刻讓何允晟把他引為知己。
杜暮禎出手大方,膽子又大,所以每次夫人帶著軟青去賭場抓我和何允晟的時候,準(zhǔn)能順便拎回杜暮禎。說起杜暮禎,他家祖上是酒祖杜康,不過杜家之所以成為辰國有名的望族,還在于他們有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的身份。
辰國雜七雜八的組織很多,其中有兩個級別最高的,一個是受辰王直接管轄的暗衛(wèi),還有一個是受國師直接管轄的閻王班子。之所以叫閻王班子,是因?yàn)檫@個組織的人,專門負(fù)責(zé)收集各種情報,有本國的,也有外國的,有政治的,也有八卦的,詳細(xì)到每個人都有一本檔案,并且按不同機(jī)密級別分類,每一本檔案,他們自己都叫生死簿,閻王班子這個名字由此而來。
同樣秉承著制衡的原則,閻王班子是有兩個閻王的,換言之,閻王班子由兩個家族組成,一個是殷家,一個是杜家。殷家是我母親的本家,殷家的閻王也就是我外公,不過在我出生后,外公就辭去了閻王的職位,并且立下殷家后人永遠(yuǎn)不能進(jìn)閻王班子的祖訓(xùn),由此閻王班子就只有杜家一家獨(dú)大了。換言之,杜家,就是辰王和國師控制鄉(xiāng)野的棋子。我也是后來才知道閻王班子的存在,難怪國師對我的事情知根知底。
杜暮禎他爹呢,就是這一代的閻王,杜家除了賣酒,還有個副業(yè)就是搜集情報。而杜暮禎卻不學(xué)好,整天花天酒地,游戲人間,也是子夜樓的???,和我四姐玩得很來,畢竟子夜樓的酒水也是他家全包了的。
花天酒地的杜暮禎,在我眼里,是不可能有女朋友的。
直到有一天,我被狠狠打了臉…
那天天氣晴朗,我和何允晟約好去杜暮禎家里喝酒,然后去賭場,我穿戴好,在家里等何允晟。這回何允晟連馬都沒有騎,直接輕功飛來我家的,穩(wěn)穩(wěn)落在我的房頂,興奮地對我說:“彧藍(lán)!我你說,杜暮禎有女朋友了!”
“啥?”
杜暮禎在各個場合都受姑娘歡迎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他長得好看,而且很會說話,子夜樓的軟紅姑娘就被他迷得不行,每次杜暮禎去看她跳舞連舞票都不用買。辰國百知錄公子榜上,杜暮禎已經(jīng)連續(xù)上榜三年,他有了女朋友,戊城多少姑娘的心得碎一地?得知這個驚天八卦,我和何允晟策馬趕到西橋街嶄新的杜家酒館,剛到門口,就被姑娘的頭飾閃瞎了眼。
“天寶琉璃玉,西虬香,陀羅飾品,這、這姑娘是樓蘭人!”我驚訝道。
“哇,外國人,杜暮禎口味好獨(dú)特?!焙卧赎梢宦牭健皹翘m人”這三個字,眼里就發(fā)出光來。
“樓蘭人在辰國未免太招搖了些?!蔽矣行n心,辰國連和鄰國也是甚少交流,更別提西域國家了。而且樓蘭人在辰國信譽(yù)并不好,我心說杜暮禎你就不能讓她把頭飾拿下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外國人么?
“你們倆才來啊。”杜暮禎看到我們倆,叫伙計(jì)牽了馬去,就開始和那姑娘介紹我們,“鳳歌,這是周彧藍(lán),別看他年輕,他可是當(dāng)朝丞相。這位呢是何允晟,是位侯爺?!?p> 那叫鳳歌的姑娘微微欠身,好像是樓蘭的禮數(shù):“相爺、侯爺,我叫鳳歌,鳳歌笑孔丘的鳳歌?!?p>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仗,朝辭黃鶴樓。
李白的詩,我最喜歡這首。
我心說這樓蘭人背詩背得倒不錯,說話雖不像辰國的口音,也算是字正腔圓,我頓時對她好感倍生,把剛剛心里的腹誹都丟到一邊去了。
今天杜暮禎要帶著鳳歌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不陪我和何允晟去賭場了。少了杜暮禎,我和何允晟意興闌珊,客套了幾句,買了酒便打算走。
“彧藍(lán),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鳳歌有點(diǎn)奇怪。”何允晟悄悄對我說,“是因?yàn)樗菢翘m人嗎?”
“從來沒見過外國女人吧你,”我笑嘻嘻道,“你別老看人家,仔細(xì)軟青知道了。”
“你不提軟青會死?”何允晟做出了一個悲壯的表情。
“不會,但是會很難過。”我笑道。
我拿了酒剛準(zhǔn)備走,杜暮禎就叫住了我。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我這個人吧,直覺特別準(zhǔn),就像每次何允晟沖我皮笑肉不笑,我就知道他要問我借錢了。想起上次何允晟試圖把軟青藏在我家,害得我被葛天欹教訓(xùn)了一頓,我頭皮發(fā)麻,拔腿就想跑,但是架不住杜暮禎手長腿長而且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了我,提出要我?guī)退疹欨P歌。
“彧藍(lán),你知道的,我爹要是知道鳳歌,肯定饒不了我,侯爺那邊就不要說了,自身都難保?!闭f著向何允晟投去一個憐憫的眼神,“還是你那兒最安全,相府又大,伙食也好,重點(diǎn)是你家沒大人啊,你最大,拜托你了?!?p> “…我夫人,你是知道的?!蔽易旖浅榇ち艘幌隆N胰⒎蛉说臅r候和她約法三章,第一章就是不能娶小妾,而且我夫人是最愛吃醋的,我要是帶個高挑的樓蘭人回去,夫人輕則一哭二鬧,重則上吊…
“這樣吧,相府今年明年的酒水我都包了。”杜暮禎舉起一只手發(fā)誓。
完了,我竟有些動搖了。
“我家老爺子藏了八十年的花雕,你想要幾壇,隨便你拿?!倍拍旱澟e起另外一只手。
夫人!對不起!??!
我沒想到我周彧藍(lán)還是輸給了幾壇酒。我?guī)е咛粲制恋镍P歌回到相府,剛叫秋茗去把客房騰出一間來給鳳歌住,五哥就跑來了。
“彧藍(lán),彧藍(lán),女人!女人!”五哥從沒見過眼珠子不是黑色的外國人,這會子也很興奮,他聲音太大,嚇得我趕緊去捂住他的嘴:“五哥,小聲點(diǎn),小聲點(diǎn)。”
五哥一直比我高些,力氣也大,一把推開我,皺眉指著鳳歌道:“不喜歡,不喜歡?!?p> 我抱歉地朝鳳歌笑笑,道:“我五哥十歲起就癡傻了,性子又野,他說什么你別放在心上。”
鳳歌莞爾:“有話直說,我倒是覺得很可愛?!?p> 正說著,夫人就來了。
“屁個‘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屁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屁個‘我只愛你一個人’!我告訴你周彧藍(lán)那日杏花微雨一開始就他媽全錯了!”夫人張牙舞爪,氣得朝我大吼。
“夫人你聽我解釋?。?!”
“人都在這兒了你還想解釋什么?!”夫人挑眉瞪眼,雙手叉腰,吼道。
“這是杜暮禎的女朋友和我沒關(guān)系?。 蔽译p手合十向天發(fā)誓。
夫人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道:“你堂堂一個丞相居然和一個賣酒的賭鬼搶老婆?!”
“不是啊!鳳歌你自己和她說!”我趕緊把鳳歌推到前面,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去,鳳歌好像和我差不多高!天吶!得虧是杜暮禎長得高,換了我我這輩子都不娶外國女人!太打擊自尊了!
鳳歌在一旁偷笑:“丞相夫人,我叫鳳歌,因?yàn)槟旱澲T多不便,所以借住在這里,我不會打擾到你們的。”
夫人挑眉看了看我,冷哼一聲,在我手上留下一排牙印,揚(yáng)長而去。
“丞相是個很溫柔的人呢?!兵P歌偷笑。
“…”我看了看那八十年的花雕,無奈咽下這口氣。
然后鳳歌就在我家住下了,不得不說,這嚴(yán)重影響了我和夫人的生活質(zhì)量。且不說杜暮禎三天兩頭往我府上跑吧,儼然把這兒當(dāng)成了約會圣地,每次都借著送酒的名義,以至于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耽于酒色,連平王都在朝堂上說我,先罵了我一通,然后無奈地讓我注意身體。
何允晟也煞有介事地來看望我,說希望我別把自己身體掏空了。
我恨不得把他頭按到酒缸子里。
鳳歌在我家挺乖,很喜歡在我書房里看我的那些藏書,偶爾還會做家務(wù),吃得也少,與人和善,除了五哥一直很排斥她,經(jīng)常在我這兒說討厭鳳歌以外,和我家人處得還是很融洽的。關(guān)于她的來歷,夫人也問過我很多次,不過她閉口不提,畢竟是杜暮禎的媳婦兒,人杜暮禎都沒過問,我也就不再問她。
深秋,天氣干燥,晚上的涼風(fēng)吹得人不由得想鉆到被窩里去睡覺,加上新建了西橋街集市一直都很忙,夫人的小嫂子生了孩子,夫人就回家去住段時間,夜晚沒有任何活動的我每天都睡得很早。有天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間一聲兵器交鋒的脆響震醒了我,我猛地睜眼,窗戶透進(jìn)來的月光下有一個黑影一下子閃了過去,然后另一個黑影立刻跟了上去,兩個人似乎在打,我腦子轉(zhuǎn)得飛快,這兩個人是誰?為什么會在我屋里打起來?來我屋里的目的是什么?殺我么?為什么要?dú)⑽??什么樣的人會殺我?如果一個是要來殺我的,另外一個為什么會和他打起來?兩個人都是來殺我的,因?yàn)槔娌痪臣埽窟€是有一個是救我的?現(xiàn)在我該不該叫?
我在里屋睡,秋茗應(yīng)該就在外面,秋茗那兒沒聲,要么秋茗壓根兒沒醒,要么就是秋茗已經(jīng)…思及此,我開始心慌起來。突然其中一個人仿佛朝我這兒看了一眼,月色昏暗,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是眼神太凌厲,嚇得我愣在原地,眼睛都不敢眨,他見我醒了,飛身破窗而出,另外一個也飛了出去。這下我才敢叫:“有!刺!客!秋茗!秋茗!有刺客!”
好在秋茗這小子只是睡得很沉,這會兒被我叫醒,外衣也來不及穿,還沒睡醒,拖著聲喊道:“有刺客!有刺客!保護(hù)丞相——”秋茗聲音本就響亮,這一喊不得了了,整個相府都醒了。我趕緊穿衣,走出去道:“把相府所有人都召集到天井去,現(xiàn)在,立刻,馬上!”
“是、是!”秋茗穿上外衣,點(diǎn)了燈出去了。
我家和何允晟家只隔了一條街,不是面對面,而是背對背,平時如果走大路,就要繞一大圈才能到,而何允晟如果用輕功過來,卻很方便。我這兒鬧騰得燈火通明,自然也鬧醒了向來睡不踏實(shí)的何允晟。何允晟翻墻進(jìn)來,差點(diǎn)被秋茗他們當(dāng)成刺客用槍猛戳,好在何允晟身手靈活,穩(wěn)穩(wěn)落地罵道:“秋茗!連我也不認(rèn)得了,要死?。 ?p> 秋茗忙跪下道歉,何允晟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我,問:“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兒。”我還有些驚魂未定,死氣沉沉。
“大晚上黑燈瞎火的,你夜盲也看不見,想來是沒瞧見刺客的樣子?!焙卧赎傻溃斑€有沒有瞧見刺客的人?哪怕是瞧見個身形?”
八姐的廂房與我最近,這會兒八姐也是驚魂未定,道:“我瞧見了,兩個,一個高些,兩個都瘦瘦的,蒙著臉,只露出眼睛,一個追,一個趕,跑到后門那邊就不見了?!?p> “你把所有人都叫出來做什么?”何允晟問了一圈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就來問我。
“我房里沒有任何損壞的痕跡,而且我府里有守夜打更的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說明這兩個刺客對我府里夜晚的管制了如指掌?!蔽业?。
“你懷疑是家賊?”何允晟立刻就懂了我的意思,挑眉道,“但是既然照你們說的,那兩個刺客武功很高,你召集大家這些時間,他們早也就把夜行服都藏好了,總不至于你要在自己府里挨個房間搜查吧?而且殺你的動機(jī)是什么?你在外面招惹什么人了?”
“凈扯淡,我能招惹什么人?”我皺眉,“不查一遍我終究是放不下心。”
何允晟想了想,拍拍我肩膀道:“明兒你告訴晚櫻,讓她從御林軍里抽一點(diǎn)人出來白天搜一搜,有沒有什么可疑的,晚上在你家里外守著。你要實(shí)在睡不著,我今兒在這守著你成吧,你安心睡,反正你要上朝我不用,不睡也沒事兒?!?p> 我還是不放心,何允晟好說歹說我才上了床,又想著這兩天叫夫人先不要回來了,家里還是有危險因素。還有,還好鳳歌沒事兒,不過也不見她有什么大的驚嚇,過來樓蘭來的女子就是與眾不同,不過她沒受傷,我也好和杜暮禎交待。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何允晟已經(jīng)靠在床沿睡著了,我笑了,心說還好后半夜沒發(fā)生什么事兒,不然你睡得這么死,早被刺客一劍砍死啦。我輕手輕腳地下床,吩咐秋茗找人來把何允晟抬到床上去睡,就上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