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廬山真面目肯定不好識。我想找個機會,等到樓下那噪音再響起的一剎那,我就沖到401室去敲門,然后趁胖老頭開門之際溜進去,把那死女人揪出來見識見識。管她是胖老頭的老婆還是女兒,唱這么難聽十有八九是個丑女人!
可是,事情往往就會出現(xiàn)戲劇性的一面。我根本就用不著去揪,401室在靜音了一段時間后,這廬山真面目就自己顯現(xiàn)出來了。胖老頭沒有糊弄我,他家果真沒有女主人,而那刺耳的女高音也確實是從他家傳出來的。
這事還要從陳四季說起,你且聽我慢慢說。
陳四季讀中學的時候就一直是個文藝積極分子,盡管人長得憨憨的,可他說、學、逗、唱無所不能。他那兩片厚厚的嘴唇溜起繞口令來就像是甩拉面,甩完了還有,越甩越多,越甩越精,越甩越有味。
有一段時期,林誠飛還跟著陳四季學這學那的,結果就是學得四不像。
林誠飛說有一次學校搞文藝演出,他和陳四季搭檔在臺上表演相聲。由于陳四季表演欲望過勝,表演能力過強,結果從第二句開始,他就一個人把林誠飛該說的全包了。弄得林誠飛站一邊干瞪眼,臺下哄堂大笑。
從此以后,林誠飛說四季我再也不與你同登臺了,你不擔心你的厚嘴唇磨成餛飩皮嗎?
陳四季說那我以后來個清口相聲吧,餛飩皮磨多了也會起老繭的,我照樣變回厚嘴唇。
自從陳四季和林誠飛合開了飛雪甜心鋪后,陳四季的絕招就再也沒有亮相過。他和林誠飛整天對著訂單忙忙忙,也就小店開張那會兒,他耍的那個“噼哩啪啦”,我算是徹底領教過了,果然名不虛傳!
這回,陳四季看到網(wǎng)上說要在全國范圍內舉辦絕人秀比賽,任何人都可以報名參加海選。主辦方說,凡是獲得全國賽前三甲的人不僅能得到一筆豐厚的獎金,還能帶一位同伴前往歐洲十國旅游一次。
這可讓陳四季看得心癢啊,他想我一年四季都在徘徊,徘徊在戀愛中,徘徊在事業(yè)中,徘徊至今一身空。人家林誠飛起碼過上了二人轉的生活,我一人卻在原地轉得發(fā)暈。如今,老天爺給我鋪路來了呀,我一定要把我的絕招亮出去,我四季總有一春!
陳四季當機立斷報了名,我和林誠飛當然成了他的后援。
初賽那天,我駕著車往比賽地點拼命趕。林誠飛坐在我旁邊,陳四季坐在我身后。
這種事情要我當車夫我會很起勁的,我邊轉著方向盤邊想像著陳四季進入前三甲后,我們的飛雪甜心鋪就會跟著借光出名。這名氣一響,生意不就水漲船高了嗎?這船一高,我的林誠飛心情就會更好,我就可以跟他講什么他就聽什么了。
我越想越開心,我就笑了出來。
林誠飛說:“純雪,你開車老想什么呢?小心點?!?p> 我說:“你放心,我的車里坐著一位絕人呢,我保證安全。”
陳四季說:“純雪,誠飛,今天我要讓你們大開眼界,你們可一定要在臺下替我大喊助威哦!”
我說:“沒問題,我和誠飛昨晚泡了一大堆胖大海,喝得我們一個晚上搶衛(wèi)生間哪,還不是為了有副好嗓子今天為你吶喊啊!”
陳四季聽了激動得半死,他說你們真好,等我復賽的時候我來買十斤胖大海給你們。
媽呀!我是說著玩的,他還當真要我和誠飛把自己喝成胖大海呀!
來到比賽現(xiàn)場,已是人頭攢動。
凡是準備參賽的選手都排在長長的隊伍里,陳四季信心滿滿地排了進去,我和林誠飛就在另一側踮腳朝臺上張望。
叫號,上臺,自我介紹,表演,評委點評,等回音。這是每一位選手要經(jīng)歷的過程。
陳四季拿的號是四十八號,前面二十八號已經(jīng)上場了,還要等十九個人才輪到他。
我站得腿都發(fā)酸,我跟林誠飛說我到場外坐一會兒再來。
我剛到場外,還沒找著坐的地方,我的耳邊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似乎能刺激我的聲音。
我顧不得找座位了,重新返回場內,我清楚地聽到了!
我聽到的是一個女高音,正在唱“青藏高原”。這個聲音怎么聽起來跟樓下那女人發(fā)出的嘶叫聲一模一樣!
我冒著被人擠倒踩踏死的危險,終于挨到了臺前。我一定要看看清楚,長什么樣的人能發(fā)出這種聲音。這種破聲音居然也能參加絕人秀海選,那可真絕了!
看來,陳四季說得沒錯,今天是要讓我大開眼界了!
我這不看還沒什么,一看我就當場“啊”地叫了起來,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為我觸電了。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胖老頭!就是我家樓下401室那個胖老頭!他正站在臺上,扭動著他那虛胖的身子,那讓我久違了的噪音正從他那大餅臉上那個黑洞洞的門腔里傳出!
我又“啊”地叫了一聲,我知道我的叫聲也越來越刺耳了。
太不可思議了,原來他就是制造噪音嚴重擾民的女高音??!
我控制不住地又“啊”地叫出了第三聲,旁邊的人都轉過頭來看我。我聽到有個人指著我罵:“現(xiàn)在的粉絲都很神經(jīng)質!”
豈有此理!竟然有人把我當成是胖老頭的粉絲,也不看看我純雪是什么人,說我是陳四季的粉絲還不要緊,說這個不是眼珠長在腳底板了嗎?
我正氣憤著,就聽那評委說,好,老先生你真有魄力敢上我們臺,你真是一絕。評委又說,你能不能說說為什么要參加這個海選?
我見那胖老頭滿臉通紅加滿頭大汗,一定是飆高音時氣憋不出來給脹的。
胖老頭用手抹著汗說:“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笑我,但這不要緊,我想做的都做到了,我的故事說了你們也不明白,我就不說了?!?p> 說完,他夾著一堆肥肉深深地鞠了一躬,說了句“謝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北阕呦铝伺_。
臺下本來一直有笑聲的,我知道那笑聲是不會動聽的,但從胖老頭下去后,一下就變得安靜多了。
后面看了些什么絕人絕招,我都想不起來了。
輪到陳四季上臺了,我也不知道他那厚嘴唇里在翻什么了。
林誠飛用手戳戳我:“純雪,你又在發(fā)什么呆了?你怎么不替四季加油哪!”
我說:“誠飛,你沒開眼界嗎?”
林誠飛說:“有啊,絕人太多了,下次咱也來一個?!?p> 我說:“你別下次了,我們樓馬上要出大名了?!?p> 林誠飛當然沒反應過來我在說什么,他又不知道那個胖老頭就是我們樓下的,他就算聽到過好幾次那噪音,他也不會記在腦子里的,他的腦子里裝滿了那些訂單。
我把我那天去四樓的見聞說給了林誠飛聽,他說純雪你怎么和咱媽一樣,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兒來了,你越來越像個老人喜歡多管了。
我說,這可是兩回事啊,媽把聽這噪音當享受來著,聽不到還牽掛呢。我呢,不找人不找事,那還叫干人事的嗎?
回去以后,我就對婆婆說了這樁怪事。
婆婆聽了卻出奇地平靜,她說純雪啊,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長呢,這世上什么事不可能發(fā)生啊,你不要大驚小怪了。
婆婆接著就問我有沒有知道胖老頭為何最近幾天沒唱歌,我說你怎么還牽掛著呀,人家唱不唱歌跟你有什么關系呢?婆婆就說她想去拜訪拜訪,還說現(xiàn)在的人都太冷漠,鄰里之間一百年也想不起來走動一下。
我說好呀,你想去就去吧。
我只能這么說,我心想婆婆你希望鄰里走動也沒必要去找這么個怪人呀。
林誠飛在一邊沒有多說什么,我知道他對這種事情激不起興趣,他一定會想女人就是喜歡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