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沉默的大多數(shù)(4)
有風微微地吹過來,涼中夾帶著清冷。我臉部的肌肉僵硬,木木的沒有什么感覺。夏顏的變化讓我有些難以接受。早上打電話讓我回來的時候,他還對許諾說要好好商量這件事??梢坏┟鎸?,我們就不能平心靜氣地將心里話講出來。
……
吃完飯告別時,蔡南希好姐妹般地拍拍我的肩,拿一雙清澈的眼睛注視我,語氣很真誠:
“小次,不管夏顏的表現(xiàn)如何,你都要盡快說服他。學(xué)業(yè)可不能落下太多,一定要爭取早些回去?!?p> “沒事,我爸媽已經(jīng)給我請好休學(xué)的假了?!?p> “那夏顏呢?”
“我爸媽肯定也會想辦法解決的?!?p> “哎呀,你就別憤青了。好歹學(xué)生時代的學(xué)業(yè)是第一重要的?!辈棠舷5脑捓镉蟹N教導(dǎo)的意味。
“可是,我,我真的有些放不下他?!蔽以俅伟研睦镌捳f給她。
“嗨,以后你就會漸漸地明白了。答應(yīng)我,不管發(fā)生什么,一定要讓自己開心?!辈棠舷χ?,努力做出一個嘴角上揚的姿勢。可我看得出來,她的內(nèi)心并不比我好受多少。
我用力撇撇嘴,算作微笑。然后站在原地,看蔡南希的身影消失在狹長巷子的盡頭。
那一刻,我好羨慕蔡南希能把感情的問題看得如此透徹。
可是我,好像天生就是一顆多情的種子。那種多情深深溶解在血液和骨髓里面,怎么都難以將它丟棄?;蛟S死亡能作為唯一的選擇??伤劳隽耍B那些愛,也都失去意義。
我不想回夏顏的住處。在窒悶的氛圍里,我怕我會壓抑得透不過氣來。夏顏的言談舉止讓我的心有輕微的恐懼。獨自對著高大建筑物夾縫里灰暗的天空,我忽然感到無邊的凄涼和無助侵襲。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的內(nèi)心流離失所。
寂寞的灰鴿子撲棱著翅膀劃過我的視線,鴿哨不斷地被吹響。
一個小蘿卜頭的孩子用水靈靈的眼睛盯著我望了好久。最終一步三回頭地疑惑著離開。他或許在想,面前的大姐姐站在原地那么久,怎么動都不動一下。
一位老太太走過來,熱心地問:“姑娘,你不會是迷路了吧?”
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地流了下來。我忽然很想家。家中的副校長和老太太,家里的溫暖和閑適,那些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讓我那么地懷念。
撥打家里的電話。依舊如往昔一樣,母親接聽地很及時。
“喂,是小次嗎?”這應(yīng)該是母親每次接聽電話時都要問對方的第一句話了吧?!
“媽——”我輕輕地叫。那個字眼讓我的心很溫暖。
“你那里還好嗎?可要照顧好自己呀!頭次離家在外邊,可要格外留意,什么時候,都別忘多長個心眼……”母親依舊嘮嘮叨叨。從這些嘮叨里,我感覺到她對我深深的擔心。父親應(yīng)該也是同樣的想法。
“嗯,媽,我知道了。你和我爸都還好吧?”
“好。好。我們你不用擔心。相反,倒是你……”又是一長串瑣碎的叮嚀。
我把聽筒拿開好遠。我擔心我之前的默默流淚會變成嚎啕大哭。在電話那頭,母親毫不知情地繼續(xù)說下去。
聽見老太太大聲地“喂”,“喂”,我再次接近聽筒,“小次,前兩天安楊來我們家了。他和你爸聊了好多話。不過,他好像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哦,知道了?!蔽逸p輕答,“媽,我先掛了,我還有點事兒?!?p> 母親欲言又止:“好吧!有事沒事,記得給家里打個電話!”
“安楊到底怎么了呢?莫非,他的身上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電話掛斷后,我心里暗自揣測。老太太每次在電話中都會向我提到安楊,那是因為我們自小在一起長大并親密無間的緣故嗎?
想起上次給安楊寫了電子郵件,也不知他看見了沒有。我走進巷子邊的一間網(wǎng)吧?,F(xiàn)在,我不想回到住處去,而上網(wǎng)又正好打發(fā)時間。
網(wǎng)吧里面光線昏暗,讓人感覺窒息。以前特別不喜歡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現(xiàn)在卻不得不走進來,逼迫著自己坐下。
登錄郵箱。未讀郵件后的數(shù)字提示是“1”。我輕輕點擊開,果然是安楊的回信——
小次:
還好嗎?
我從來沒有搞人間蒸發(fā)。我只是獨自呆在家里,不想出門。發(fā)生了一些不曾預(yù)料的事,需要我去面對,需要我的心態(tài)平和。
只是,現(xiàn)實遠沒有想象中那么完美和理想,所以整個暑假,我都處在焦躁、煩悶、恐懼和不安之中。連我自己也開始懷疑,現(xiàn)在的我怎么會和曾經(jīng)的那個我扯上關(guān)系?
但有些東西,卻始終不曾改變。也是在懷疑中,我更加相信自己之前的那份心情和守望,那就是:小次,我愛你。之前,你從來不給我機會說這些話,而我,也沒有好好把握。但現(xiàn)在,我既然打算說了,你就耐心地聽完吧!如果你感覺不耐煩了,算是我求你也行。
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很單純很童真,眼睛像晴空沒有一絲的云彩,微笑天真又無邪。我們在家屬區(qū)玩著那些永遠也玩不疲倦的游戲:捉迷藏、丟沙包、賽飛車、玩彈球……
那時,你在我的眼里是妹妹,而我,僅僅把自己當作長你兩歲的哥哥。妹妹需要什么,我就想盡辦法滿足她。
我們從什么時候開始長大了呢?大概是初中,或者還要早些。我們開始清楚地知道男生和女生的區(qū)別,我們開始發(fā)覺身體的飛速成長讓衣服有點兒緊繃,我們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暗暗要求自己有紳士風度或淑女風范,我們開始關(guān)注和模仿明星的發(fā)型、穿衣風格……
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發(fā)覺,我仍然是那么在乎你。別人要求的事,我可以推辭了不去做,但只要你開口,我肯定會屁顛屁顛地跑開,內(nèi)心還樂開了一重一重的花。
看見你開心的微笑,我的天空就湛藍無比天光一片;看見你沉默憂傷,我就暗自難過地昏天暗地不知所措。我寧愿別人說我是花心蘿卜,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你一起回家,盡管在路上,我們并沒有多少話要說。但看見你在我身邊安靜地走路,我的內(nèi)心就很快樂很知足……
那么多,點點滴滴,我至今如數(shù)家珍。或許在你眼里,我只是個混入人群就分不清,甚至是低到塵埃里的男生。但我多希望你能知道,你在我心中占據(jù)了最重要的位置,沒有人可以取代。
高中時,似乎都沒有什么特別的機會接觸了。我們都長大了,明理懂事多了。見面了,聊天了,也只是些表皮話,永遠觸及不了最重要最實質(zhì)的內(nèi)核。我們開始把我們的心事和感情,擺放在昏黃的燈影或清涼的月光下,卻不讓它們在明朗的陽光里拋頭露面。
或許,那時的我們,都在等待生命中的那個他。不管能否等到,心靈卻早已交付。我們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最多可以拿來牽扯的,就是我們曾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
因此,我們都不能做到主動,除非是要來個隆重的邀請。但事實擺在那里,邀請了又能有何作用?何況連那顆心,也早已緊鎖在別人的風景里。所以,我們談話的次數(shù)也寥寥。感情處在清淡期。
只是,我心坎上的那個位置,始終為你保留;那些想念的溫熱,依舊滾燙如初;那份期待的眼神里,始終撲騰著希望的翅膀。
接下來,是繁復(fù)的大學(xué)時光。我們的感情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讓人痛惜和難過。想伸手挽留,卻最終撲空陷入虛茫。雖然還有機會在一個班里上課,但也只有上課時在一起。坐在一起的概率小之又小,加上旁邊有別的同學(xué),多少的心里話可以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偶爾,同學(xué)間會來個PARTY什么的,卻又不好意思老膩在一塊,我們怕別人指點,怕被當做話題來談?wù)摗N矣袝r想,閑話多就多唄,但丁還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呢。但是,你卻似乎不敢,或者本就不愿,我的那些天真想法,只好在愛的沙灘上擱淺,并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傷口,就在那些不經(jīng)意的瞬間,一道一道地開始撕裂,漸漸蔓延,像是落在紙巾上的墨水不斷擴散,深度也成比例地不斷增加。疼痛是大學(xué)里最深重的記憶。
說起大學(xué),就不得不提及夏顏。那個帥氣冷峻的小伙子,他是你深深愛著的人。他的出現(xiàn),在你眼里,可能是精致的畫作,可能是奇異的風景,也可能是美妙的音樂,但絕對不是暴雨狂風陰霾之類。
他給你的生活帶來了陽光、新奇和新鮮,以致你可以不遠千里地去追逐他,而寧愿丟棄身后的學(xué)業(yè)和父母的旨意。這足以表明你愛他有多深,你對你們之間愛情的期望值有多大!
或許,我始終是自私的,自私到讓你覺得上面的話都是牽強附會的胡言亂語;也或許,我是膽怯和缺乏勇氣的,所以才讓別人先入為主地占了先機。可在現(xiàn)實的愛情里,誰不自私?只是,一個人的自私,往往要拿別人的心痛來支持,才能夠最終劃上句號。
這二十年來,我只喜歡過一個你,米小次。我從未那么深地愛上過別人,也從來不曾動搖那顆堅定的心。從未,不管時間如何變遷,空間怎么轉(zhuǎn)換。
但橫亙在我們眼前的現(xiàn)實,我們都要面對,盡管心,已無能為力。因此,我們要坦然面對,要想得開。你千萬不要因為我上述的話,而動搖你的想法,更不要懷疑你和夏顏之間的感情——只要你感覺對的,你就去做,那很值得。
看見你們幸福,我亦會感到快樂。而現(xiàn)在的我,會在時空內(nèi)外,永遠為你們祈禱祝福。我知道,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或者成全。
我現(xiàn)在一個人安靜地生活著。因為你不在身邊,我別無奢望。我希望我的生活充滿陽光、溫暖和安穩(wěn)。而你的天空,也要充滿快樂、甜蜜和微小瑣碎的幸福。
說了太多,不知你能否全部看完。正好,我也不想寫了。身體很累了,我需要好好休息。
只希望現(xiàn)在的你一切安好。勿念。
安楊于即日
信看到半途的時候,我的眼淚就忍不住地流了出來。我沒想到,我會占據(jù)安楊心中最重要的那塊位置。自記事以來,我一直把他當作我的哥哥。我以為我們之間存在的,是親人間無言的關(guān)懷和憐愛,而不曾想到安楊一直期待的,是我不曾覺察亦不敢去觸碰的愛情。
這個單純的男生,曾抱著多大的勇氣和夢想在期待,而我,卻讓他的掌心久久的虛空。或許,真如他所言,在愛情面前,我們都是自私的。我們飛蛾撲火般奔赴自己的幸福,卻忽略了我們在別人的眼中,也可能是那粒光明溫暖的火焰。我們就在不經(jīng)意間,傷害了愛我們的人,而自己,卻一無所知依然故我地走下去。
這是上帝的玩笑,還是宿命的安排?
剛才母親在電話里也說,夏顏和父親說了很多話,離開的時候卻依然心事重重。莫非在安楊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而他在信中的話語,也帶給我隱隱的不安。似乎,他將眼前的所有都看得很輕淡了。
我撥打安楊的電話,回答始終是“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一次一次地撥打,一次一次被拒絕。
終于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