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夜宿
夕陽最后一抹余暉消失在山后,林間的光線陡然間下降了幾個級數(shù),安排好了一切的李冉看了看腕表,猛地站起來壓低聲音:“出發(fā)!”他揪著歡歡脖子后面柔軟的皮毛,將趴在丁芮肩膀上的它放到自己的肩上。
聞言,包括丁虎和丁芮在內(nèi)的所有人默然無聲地迅速做好了出發(fā)的準備——所有的準備早就打理完畢,現(xiàn)在他們只需要從地上站起來就成了。
李冉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警覺高得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此時的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朦朧中看到李冉小心翼翼到甚至可以說驚弓之鳥般的動作,其他人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兒,原本就小心翼翼的動作變得更加地謹慎——馬車上的所有東西都重新固定過,馬蹄上也套了軟布,連馬嘴都綁得緊緊的!
李冉側(cè)耳傾聽,后面的馬車只發(fā)出很小的噪音,這讓他放了一點心,腳下加快了速度。
現(xiàn)在正是白晝與夜晚的交匯點,此時此刻毛人肯定不會再出現(xiàn),但也正是夜間生物走出巢穴的時候,它們一時半刻還不會出現(xiàn),但出現(xiàn)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們的時間不多,必須趁著猛獸還沒布散開之前的寶貴時間多趕一點路!
發(fā)現(xiàn)李冉加快速度,事先得到指點的其他人立即加速跟了上去,先是一溜小跑,接著就不得不邁開大步飛奔,連丁芮也不能例外!
幸好就算丁虎也從小接受嚴格的家族式教育,新時代最最重要的保命基礎(chǔ)之一就是強健的身體素質(zhì),連續(xù)跑上個十里八里根本不在話下,更不要說那些靠身體素質(zhì)吃飯的護衛(wèi)了。
一時間隊伍行進的速度大大提升。
眾人腳下掠過草尖,踢得刷刷地響;馬車上沉重的箱體壓住了車身,車軸不時地爆出一聲刺耳的摩擦;急促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呼出的熱氣越來越多……黑暗中左右兩側(cè)烏沉沉的樹冠就像撐開的巨大魔爪,令人心底驚悚,除了最前面的李冉之外,其他人的腳步本能地向馬車靠攏。
丁芮接近車邊,伸手一把抓住了馬車車廂上的突起,頓時覺得腳下輕松了許多。
日夜交替的時間極短,沒多一會森林里就陷入一片黑暗,眾星環(huán)繞的半邊殘月斜掛天際,令李冉勉強看得見身邊的情況,可再遠就無能為力了。
突然一聲暗啞瘆人的夜梟嗚咽在不遠處響起,他當機立斷,嘴里發(fā)出一連串惟妙惟肖的清脆鳥鳴,如是重復(fù)了三遍。
得到信號的車隊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事先的約定減慢了速度,迅速蹲下來。
“怎么回事?”丁虎壓低了聲音幾近耳語,不滿地質(zhì)問剛剛回到大隊人馬中的李冉,雖然他并不了解森林,可前面一直跑得好好的,速度不錯也沒遇到危險,他一邊跑還一邊琢磨用這個速度一直跑下去多長時間能穿過毛人地區(qū),怎么說停就停了?
不過疑問歸疑問,這個時代大家族的后代可不像舊時代承蒙祖蔭的各種二代,沒有足夠的能力,再有權(quán)力的老子也不敢把兒子放到重要位置上——這么做除了招來一堆人的忌妒外,還會平白招來無數(shù)人的覬覦,指不定哪天就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他不滿歸不滿,黑暗的環(huán)境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這是什么地方,因此他的音調(diào)一點也沒提高。
“不能再往前走了!”李冉裝做沒聽出他語氣中的質(zhì)問,“今天就在這里過夜!”
“什么?準備了這么久就走這么一點?你想怎么樣?你不走我們走!”丁虎怒從心頭起,這里豈是久留之地?天一亮毛人出動,豈不是必死無疑?與其如此,莫不如冒險前進,最次也可以原路退回吧?
“不想死你就給我老實點!”李冉一把將丁虎按住,他的手就像鉗子一般死死夾住丁虎的肩膀,硬生生將他按在原地。
丁虎覺得自己的肩膀上就像壓了一座山一般,那條腿灌了鉛似的怎么也站不起來。
十幾個護衛(wèi)老老實實地蹲在原地,警惕地觀察四周的情況——不是他們不盡職盡責,實在是李冉和丁虎之間說話的聲音太小,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就連距離最近的丁芮都沒聽到只字片語。
李冉一只手按住丁虎肩膀,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你自己死不死我不想管,我不想被你連累死在這兒!再敢廢話別說我先把你宰了!”他是真急紅了眼,他擔心的豈止行蹤不定的猛獸?森林中無處不在、無聲無息的變異植物比猛獸更要命!
龍行云虎行風,猛獸出巢,多少也得帶點動靜,對他這樣長年生存在森林中的獵人來說辨認獸類的行跡并不是件困難的事,問題是黑燈瞎火的夜里,只憑天上的月亮那一點點光亮,肉眼怎么能分辯出哪里有致命的變異植物?
公路線上的植物種類雖稀少,可并不是一點也沒有,稍不注意一腳踏進去就等于自投羅網(wǎng),其他人想救都沒機會!
就算踩到不那么致命的植物,各種稀奇古怪的毒性也會帶來難以預(yù)見的麻煩,難道走不多遠隊伍里就搞出幾個病怏怏的傷員很有趣嗎?
時間緊迫,多在這兒呆一秒鐘就多一秒鐘的危險,李冉這個時候哪來的心思和丁虎羅嗦?
“你想怎么樣?”丁虎額角滲出冷汗,咬著牙沒哼出聲。
李冉的手指捏住他的鎖骨,劇烈的疼痛一波一波地侵襲他的神經(jīng),他絕不懷疑李冉有捏斷他鎖骨的指力!
“我不想怎么樣,不想死就別廢話!”李冉放開丁虎,轉(zhuǎn)身囑咐其他人,“馬上離開大路,上樹!明天早晨天一亮馬上出發(fā),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里!”
丁虎立即明白了李冉的意思,馬上補充說:“快去吧!”沒有他的首肯,十幾個護衛(wèi)肯定不會聽李冉的。
這是想打一個時間差!丁虎活動著酸麻的肩膀如是想。
白天活動的動物到了晚上通常都會藏起來,而毛人的生活習性再特殊,也不可能在幾十年的時間之內(nèi)變成另外一個完全不同于人類的種族,那么他們早晨起床的時間想必不會太早……再加上從毛人部落到公路還有一斷距離,如果行動迅速,確實有可能在毛人出現(xiàn)之前安然通過危險區(qū)!
這么一來,既避免了夜間先進時的危險,又能通過毛人控制區(qū),何樂而不為?
丁虎想通了這一點,立即意識到家族今后也可以利用打時間差這個辦法通過這段危險路程,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可算是為家族立下一功,反而要感謝李冉才對。
不過他自然不會真的謝謝李冉,反而堅定了殺人的決心,眼下不是和李冉算賬的時候,但是這筆賬他記下了!
他也不想想,李冉只有一條命,就算李冉與他無怨無仇他都想殺了人家,還差多這一筆爛賬么?
只是人能上樹車是死物,拉車的馬可是活的!他心里不安地祈禱著留在路面上的馬可千萬別被什么東西盯上,不然那兩輛馬車光憑十幾個人可拉不動。
護衛(wèi)們得到命令,飛快地跑下路基,分散開各自尋找合適的樹木,以防一網(wǎng)打盡之險,幾分鐘的工夫一名護衛(wèi)就跑了回來,將丁虎請上一棵大樹,另一名護衛(wèi)已經(jīng)在大樹半腰上的兩根粗樹杈間拉上了一張吊床,正在拴另一張,不用問前面的是給丁虎,而后面的則是給丁芮,至于李冉,只有自力更生的份了。
好在李冉也沒那么多計較,隨意找了一株足夠高大的大樹爬了上去。
住在樹上也有講究,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食肉猛獸甚至說普通的大型肉食動物里都有能夠攀爬樹木的種類,地方低了半夜里很可能被襲擊,而高處則是飛禽的天下,雖說它們在夜里基本上不怎么活動,但并不代表它們沒有這種能力,若是離它們的巢太近,離被襲擊也就不遠了。
當然住在樹腰間同樣有危險,只是相對來說比其它部位好上一些罷了。
丁虎安排好了值夜的人選才擔心吊膽地躺下,這上不著開下不著地,怎么都覺得隨時可能從樹上掉下去,再加上樹枝再粗也總是被風吹得晃晃悠悠的,令丁虎的心里總是有一總十分不塌實的感覺。
離他不遠的丁芮不比他好多少,但是和李冉同行的十多天里類似的事情經(jīng)歷過不少,沒多一會就睡著了。
至于那些護衛(wèi)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即便是丁家養(yǎng)大的孤兒也是從小接受嚴格訓(xùn)練,這一點苦算得了什么?除了值夜的護衛(wèi)之外,其他人飛快地睡下了。
如果光線足夠,那么就會看到樹上的所有人,包括李冉和丁芮在內(nèi)都是側(cè)身甚至是俯臥在吊床上,沒有一個人舒服地平躺!
這是因為健康的人同樣可能因為疲憊或者其它原因打呼嚕,雖說林間的夜里蟲鳴鳥叫同樣不絕于耳,可呼嚕一響又會是什么效果?
動物也有好奇心!不同尋常的聲音當然會吸引某些好奇心強的猛獸!
而側(cè)躺則能有效地降低打呼嚕的幾率,俯臥更能完全杜絕這種不由自主的聲音,所以在危險的林間宿營,絕不能平躺!
這是丁家打通岐山通道時得到的血的教訓(x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