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新科狀元要回鄉(xiāng)夸官掃墓”的消息傳開之日起,甄山雖表面上不顯露,內(nèi)心卻喜不自勝。終日裝出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其實是在靜候佳音,因為他比平常出門的機會明顯的多了。雖然自己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可是換來的是兒子的高中,此一失一得,個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屈指計日,應該是早就該到家了,可他也聽人說新狀元在黃州城呆了三日了,不過這事也不要強人所難,地方上出了個達官新貴,也是一方百姓的驕傲,他絕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他更是陳家莊乃至全黃州人的兒子,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會會地方上的各種人物,也無不可。有時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他討厭這種人情世故,但卻不能干涉兒子的做法,他有自己的主張。
管他呢!反正狀元是出自我甄家,總是寫不到別人的名下,這一帶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尤其是從人們羨慕的目光中得到了證實,他確實找到了從前的那種感覺,甚至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前一段時間那種局促感和落魄樣,早已被沖洗得一干二凈,從此后再也不用強打精神故作鎮(zhèn)定了,因為真正的底氣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
可是最近,他漸漸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不妙,來來往往的人們那種飄飄忽忽的眼神,讓他捉摸不定,他雖不是個敏感的人,卻把一顆心懸了起來,難道……
一個不祥的預感終于讓燦國給證實了——他無精打采地回來了。
“燦國,你怎么了?”他下意識地問。
“我哥他已經(jīng)回來了,聽說要修繕王家舊宅,明天還要祭拜王水叔父?!睜N國將他在外面的收獲一一道給父親和姐姐。
“這也是人之常情嘛!”翠云急忙安慰父親。連日來看著父親望眼欲穿的樣子,她心里好不難受,燦國說的全是真的,自己知道的更多,只是不便說明罷了,所以只好自欺欺人。
“是啊!人之常情?!闭缟教ь^看看窗外,那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卻反過來安慰一雙兒女。
此時心里最害怕的是心系丈夫的翠云,她害怕假的會變成真的。因為事情的發(fā)展變化符合這個異性弟弟的性格。今天這個晚上對甄家一家三口來說,不知道該怎樣熬過。
三個人都沒有吃飯睡覺的意思,相互安慰下,胡亂吃了一通,草草了事。燦國見父親和姐姐一直都沉默寡言,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一家人就這樣干耗著,不多時,年輕單純的燦國還是睡著了,他畢竟少不更事,想不到問題的諸多復雜。
真是食不甘味寢不安枕,甄山緩步出了門,站在院中,看著星空,他知道自己的表情舉動對孩子們的影響至關重要,他不想呆在女兒面前,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丈夫的事已經(jīng)給她增添了不少煩惱,再讓她替父親擔憂,這不是作為父親的他所期盼的。唉!女兒啊!你的命怎么也這么不濟啊!
“父親,天氣漸涼,你老人家不可在院子里呆的太久?!闭枷腴g,翠云已經(jīng)來到身后,這個知冷知熱的孩子,其實很清楚父親此時此刻的心情。
“云兒啊!你也歇息吧!為父知道就是了。”
“那女兒就陪你一會兒。”
…………
將近子時,忽聞街上有犬吠聲,繼而又有許多狗都叫了起來,緊接著似乎聽見有人在敲門,再仔細一聽,卻是敲自家的門。父女兩個相視一眼,甄山就站起,正在猶豫間,就聽到有人喊道:“甄老先生在家嗎?”
甄山一聽,答應道:“你是何人?深更半夜的所為何事?”
“我是本鄉(xiāng)的里正,深夜造訪,多有冒昧,煩請老先生開門,在下有事相告?!蹦锹曇粲值?。
“原來是里正大人,何事不能白天相告,卻非在深夜不可。”甄山感覺有些蹊蹺,絕不會是好事,可不知道這事會不會和王從斌有關連。這時還是翠云答話:“既是里正大人,暫且開門也無妨,且看他作何計較?!?p> 門開了,里正回頭擺手,只見兩個官府挑夫模樣的人,各挑一擔東西準備進來,門外還有幾個公人。甄山先攔住兩個挑夫,莫名其妙地望著里正,里正慌忙解釋道:“甄老先生,新科狀元有書信一封在此,煩請過目?!闭f罷從懷中掏出信箋,甄山一邊堵住門一邊慢慢撕開。翠云很快就掌燈過來,只見上面寫道:
“養(yǎng)父大人臺鑒
從斌自幼孤苦,承蒙叔父攜養(yǎng),致有今日。此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然樹高千丈總有分枝落葉,終須歸根。念昔日言傳身教,受益頗深,故今奉上黃金五千兩,以報懿德,望不吝相收。
養(yǎng)育之情,銘記在心,誠惶誠恐,敢不縈懷?常言道‘一如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從此往后,身家性命,不由自己做主;成敗榮辱,只隨宦海浮沉。
不肖兒從斌謹上
不看便罷,一看此信,甄山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霎時感到渾身無力,一抬手,一個滿巴掌重重打在自己的臉膛上,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聲慘笑:“燦國啊!我苦命的孩子,你好可憐啊!”翠云見此情景,顧不得許多,趕緊來扶父親。里正也慌了神,叫道:“甄老先生?”這一叫,倒提醒了翠云,她憤怒地放開父親,站起身對著里正一字一板地說:“里正大人,煩你回稟你的狀元爺,他的這份厚禮,我們甄家消受不起。他盡可享受他的榮華富貴,我們也絕不會去高攀他,他可以毫無后顧之憂地只管奔他的錦繡前程,好意我們心領了。請吧!說著手指門外,以示明確表態(tài)。
“這……”里正顯現(xiàn)出很是無奈和尷尬的樣子,欲言又止,擺擺手,只好回去復命。
看著走了里正等人,她關上門,忽覺鼻子一酸,一把傷心欲滴的眼淚猶如涌泉一般,欲禁難止,她只好深吸一口氣,硬是噙住。再次俯身攙扶老父親……
夜半時分,突聞長空一陣悶聲低嘯,如猛獸長吟,由遠而近,由低而高,有摧山傾海之力,頓時陰風驟起,勢不可擋。
這將是一個充滿殺氣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