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晨風在一樓大廳遇到舊秘書，舊秘書露出禮貌不失分寸的笑容。
“老板好。”
簡晨風也回笑：“你好。”
然后各走各的。
新秘書昂著頭緊跟住簡晨風的腳步，舊秘書現(xiàn)在是行政部的一把手，過得也有滋有味，并不覺得自己被流放了。
流放是不存在的。
簡晨風問舊秘書：“聽說你爸以前是出色的會計師？”
“出色也就那么回事?！迸f秘書姓丁，他爸就是關(guān)家慧以前的老同事老丁頭。
“爸，我兒子聽話嗎？”丁秘書問老丁頭。
老丁頭望著一屋子的玩具尸體，下意識的點點頭，這種下意識是出自一種本能，護犢子的本能。
“關(guān)家慧以前是不是你同事？”丁秘書又問老丁頭。
“是，以前一家事務所的，不過不熟?！?p> “幫我一個忙唄！”丁秘書遞給老丁頭幾張紙。
老丁頭看了看，紙上寫著一家材料公司的簡介。
“什么意思？”
“這家公司剛剛成立不久，缺個管財務的，你有沒有興趣？”
“你媽腰不好，你兒子還小，我哪有閑工夫？”
“那你問問關(guān)家慧，她如果愿意去的話就好了?！?p> “我不一定能碰見她。”
“你們一定能碰見?！?p> “為什么？”
“因為你們都報了星光老年大學的課程?！?p> 老丁頭上下打量丁秘書一番。
“兒子，關(guān)家慧真的跟我不熟?！?p> “放心吧！這家公司是我一個特別好的哥們兒開的，人家看中的是關(guān)家慧的業(yè)務能力?！?p> 老丁頭相信丁秘書，也愿意幫這個忙。
三天后，關(guān)家慧和老丁頭在星光老年大學碰到了，關(guān)家慧準備去上插花課，老丁頭準備去上甜品課。
“關(guān)家慧，現(xiàn)在在家?guī)O子嗎？”
“還沒孫子呢！你呢？”
“我孫子剛上小學，可可愛愛?！?p> 關(guān)家慧哼一聲，順便翻個白眼。
“關(guān)家慧，你還沒有六十歲吧？”
“干嘛說我的年齡？”
“我本來打算去一家材料公司上班，就是管管財務方面的事，但我老伴不肯，讓我?guī)椭湛磳O子，你的實力我是了解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只是管管財務方面的事？”
“對，一家小公司，很輕松的?！?p> 關(guān)家慧有點心動，畢竟是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
“我考慮考慮。”
“行，你考慮好給我打電話。”
關(guān)家慧看看周圍的老姐妹們，家長里短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她無心參與，自從退休以后，她努力讓自己融入新角色，有時歡欣鼓舞，有時卻覺得像是靠著找些并不擅長的事情做，好打發(fā)時間的老廢物。
回到家，關(guān)家慧心事重重的樣子，桑雨心看在眼里。
“關(guān)家慧，有心事？說來聽聽?！?p> “一點小事，不足掛齒。”
桑雨心露出兩顆大門牙。
“掛吧！”
關(guān)家慧沖她翻個白眼。
桑雨心接著問：“今天的插花課上得怎么樣？”
“別提插花課了?！?p> “怎么了？被老師批評了還是和同學吵架了？”桑雨心擺出一副稱職家長的姿態(tài)。
“都不是，我今天遇到一位以前的老同事，就那個老丁頭?！?p> “老丁頭是誰？”
“以前和我一所事務所的老同事，但不熟?！?p> “他為難你了？”
“不是，他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我蠻想去的?！?p> “那就去唄！”
關(guān)家慧兩眼放光。
“你同意我去？”
“只要不是到工地上搬磚扛水泥，你盡管去?！?p> “他說工作很輕松的，就是到一家小公司管管財務方面的事?！?p> 桑雨心點點頭。
“合你胃口。”
關(guān)家慧也點點頭。
“合我胃口?！?p> “那吃飯吧！”
“吃飯！”
兩人有說有笑地開始吃晚飯。
吃完飯，關(guān)家慧換上以前穿過的職業(yè)套裝。
桑雨心看著鏡子說：“還是很漂亮。媽，你是我親媽，對吧？”
“當然是親媽，你和我。。。。。。”關(guān)家慧仔細對比兩人的長相，兩人確實長得不像?！坝H得不能再親了的親母女?！?p> “媽，謝謝你，一個人養(yǎng)大我?！?p> “不用謝我，我還得謝謝你，從小到大，太讓我省心了，希望你以后的孩子也像你一樣懂事。”
“再次穿上職業(yè)裝，是不是找回從前上班的感覺了？”
“一點點?！?p> “我買套新的送給你?！?p> “不用，就穿這些，蠻好的?！?p> “你脫下來，我再熨熨?！?p> 看著桑雨心認真熨衣服的樣子，關(guān)家慧紅了眼眶，母女倆相依為命二十八年了，她希望能陪她更久一點，但老天爺似乎并不這樣安排。
“媽，你明天要穿高跟鞋嗎？”
“要穿??！”
“平底鞋舒服一點?！?p> “我要是有你那么高，就不用穿高跟鞋了。”
“我爸有多高？”
“一米七五左右?！?p> “他怎么會看上你這個矮冬瓜？”
“矮冬瓜可愛啊！”
“一定是，我爸就喜歡你這種類型，他要是見到我肯定會很驚訝，怎么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闭f完，桑雨心哈哈大笑。
關(guān)家慧心里酸酸的，那個人從來沒看上過她這個矮冬瓜。
張子安又去醫(yī)院看飛魚，他還是像條死魚一樣躺在病床上，沒有任何要醒的征兆。
“還沒睡夠嗎？”張子安問。
回答他的只有儀器的聲音。
左方打電話給他，聲音充滿焦灼：“安哥，快點回局里?！?p> “有新案子？”
“劉隊長出事了?！?p> 張子安緊張地問：“他怎么了？”
“你快回局里?！?p> 張子安分秒必爭地驅(qū)車回到局里，辦公室里氣氛凝重，他的心不禁往下一沉，同事們見到他，眼神回避，讓他越發(fā)的緊張不安。
左方走到他面前，悄聲告訴他：“劉隊長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受傷了。”
張子安的心臟突突跳。
“嚴重嗎？”
“醫(yī)生說雙眼可能會失明?！?p> 哐地一聲，張子安像墜進了無底深淵，只覺得頭皮發(fā)麻?！霸趺椿厥拢俊?p> “中了嫌犯的圈套，是一種化學藥品，眼睛燒壞了，眼睛周圍也。。。。。。”左方說不下去了，緊緊咬往嘴唇。
“他爺?shù)模∥遗浪?！”張子安氣憤地大吼一聲，捏緊拳頭氣勢洶涌地要去找正在審訊室受審的嫌犯，一幫同事一擁而上，死死拉住他，苦苦相勸。
“冷靜點！先去看看劉隊長?！?p> “冷靜個屁！我要弄死那個畜生！先把他眼睛挖出來！”張子安崩潰地哭喊道。
他的憤和恨就像正在噴發(fā)的火山。
左方第一個沖到他面前，攔住他?！鞍哺?，我們都很難過，但沖動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先去醫(yī)院看看劉隊吧！”
張子安跌坐到椅子上，絕望籠罩著他。
父母的離去，線人的離去，劉隊的受傷，他不知道未來還要承受些什么。
這就是美好的人生，美好到他活得像座活火山。
他紅著雙眼經(jīng)過審訊室，牙齒咬得咯噔響，他不敢往里面看，他身體里迸發(fā)出來的憤怒熔漿可以隨時滅掉里面那只畜生不如的人化生物。
左方把自己當作移動的滅火器，隨時熄滅從張子安身體里濺射出來的憤怒火花。
左方讓張子安站在劉隊長的病房外面調(diào)整一下情緒，他仍火花四濺。
“安哥，你要相信正義永遠會戰(zhàn)勝邪惡。”
“別講大道理，我不想聽，正義遭受的損傷，誰來彌補？”
左方無言以對，補過天的女媧管這事嗎？她在哪里？誰去請她？她愿意管嗎？
劉隊雙眼纏著紗布，坐在病床上聽電視，是個喜劇節(jié)目，他笑得還挺開心。
“劉隊。”張子安進去喚一聲，眼淚就出來了，他抓住劉隊長的手，泣不成聲。
“張子安，你來了，我快笑死了?！眲㈥犻L對張子安說。
左方示意劉阿長的愛人和她一起退出病房。
“我一定要弄死他！”張子安哭著說。
劉隊長拍拍張子安的手背：“這話說給我聽聽就算了?！?p> “劉隊，你為什么要當警察？”
劉隊長撓撓腦袋。
“從小就有個英雄夢唄！經(jīng)常和一些小男生帶著用紙做的槍扮警察抓壞人，喜歡這份職業(yè)?！?p> 喜歡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還能喜歡嗎？張子安難過地低下頭。
“我爸媽走的那年，我天天哭，特別想念他們，我不明白那些壞人為什么要奪走我最親的人，他們在干壞事的時候，沒有想過他們的親人嗎？我們是人，是有感情的人！我想不明白，很沮喪，甚至懷疑警察這個職業(yè)，直到我成為一名警察，我理解了警察存在的意義，我發(fā)誓我要抓住所有的壞人，可是壞人根本抓不完。劉隊，你告訴我，我們這些當警察的，個個拼了命的去抓壞人，為什么壞人還是抓不完呢？”
劉隊長嘆息一聲，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危險面前不能退縮，是這份職業(yè)的魅力也是這份職業(yè)的無奈。
“看電視吧！真的很好笑?！眲㈥犻L說。
張子安笑是笑不出來的，他聽著劉隊長爽朗的笑聲，在一旁哭得不省人事。
直到左方和劉隊長的愛人提著飯盒進來，他才擦掉眼淚，打算給劉隊長喂飯吃。
劉隊長不肯。
“我自己能吃。”
張子安堅持要喂他。
“讓我喂你吧！嫂子反對嗎？”
劉隊長的愛人擺擺手。
“我沒意見?！?p> 張子安用勺子理好飯菜，對劉隊長說：“張嘴！”
劉隊長順從地張開嘴，吃一口。
左方和劉隊長的愛人在一旁默默地相視一笑，笑中有淚。
吃完飯，張子安關(guān)掉電視機，認真地講故事給劉隊長聽，聽得劉隊長鼾聲如雷，他和左方才離開。
從醫(yī)院里出來，張子安對左方說：“我直接回家了，你呢？”
左方看看時間。
“我先回局里整理些資料?！?p> “別弄得太晚?！?p> “嗯?！?p> 兩人在醫(yī)院大門口分開。
張子安心里悶悶的，他很不開心，很悲觀，他需要安慰，需要解脫，他垂頭喪氣地剛到家，桑雨心拎著菜來了，她并不知道劉隊長的事，去廚房放下菜，興高采烈地準備大展身手。
張子安走到她身后，抱住她一個勁兒的哭，弄得桑雨心不知所措。
“這么感動嗎？”
張子安用哭聲回應她，她聽了覺得很不是滋味，她轉(zhuǎn)過身去，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怎么了？”
張子安泣不成聲地看著她。
她心疼地替他擦去淚水，張子安心痛得不知如何開口，她輕輕抱住他，溫柔地拍著他的后背，直到他冷靜下來。
他問桑雨心：“如果有一天，我受傷了，或者不在了，你會怎么樣？”
桑雨心咬著嘴唇笑一下。
“你受傷了，我會照顧你，你不在了，我會想念你?！?p> 張子安更想哭了，他忽然覺得自己特別需要她，他難過的時候，就需要她給他這樣的溫暖和照顧。
“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菜？”
“你喜歡吃什么菜？”
“你做的都喜歡吃?！?p> “嘴真甜。”
“桑老師，今天我不能學做菜了。”
“沒關(guān)系，你睡會兒，等飯做好。”
“不，我想看著你?！?p> “你是想監(jiān)督我？放心，我不會亂用廚房里的東西?！?p> “不是，我想好好記住你為我做飯的樣子?！?p> “那你還記得我哪個樣子？”
張子安閉上眼，眼前出現(xiàn)桑雨心對他揮拳的豪邁樣子。
“打我的樣子?！?p> “那不是打，是練習跆拳道嘛！”
“還有剛才你為我擦眼淚的樣子?！?p> “下次給你遞紙巾，你自己擦?！?p> “不行，我要你幫我擦?！?p> 桑雨心用力按住他肩膀，將他反過身去，對著他屁股就是一腳。
“矯情的警察先生，不要打擾我做飯?！?p> 張子安捂著屁股，收斂了許多。
“好，我不打擾你了，你做你的，不用管我?！?p> 他靠在沙發(fā)上，視線隨桑雨心移動，一想到無辜受傷導致失明的劉隊長，他就無法控制的想要爆發(fā)，還好桑雨心又讓他冷靜下來。
工作還是要繼續(xù)，生活也要繼續(xù)。
吃完飯，張子安和桑雨心坐在陽臺上看月亮，今晚月亮并不圓。
桑雨心說：“關(guān)家慧要去上班了，我不想攔她，她開心就好?！?p> 張子安側(cè)頭看著她說：“那你呢？現(xiàn)在開心嗎？”
桑雨心笑著點點頭。
“當然開心，因為有你陪著，回去有關(guān)家慧陪著，太幸福了，我從來沒想過我會這么幸運。”
“遇見我？”
桑雨心含笑低頭。
“對，遇見你?！?p> 張子安想哭。
“原來我單身了二十七年是因為你?！?p> 桑雨心望著月亮說：“委屈你了。”
“如果遇不到你才委屈?！?p> 桑雨心看看手表上的時間?！拔以摶丶伊??！?p> 張子安舍不得她，他想留住她。
于是，他對她說：“桑老師，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
桑雨心吃驚地看看他，又吃驚地看看月亮，月圓之夜才會行沖動之事??！
他握住她的手。
“嫁給我！你愿意嗎？”
桑雨心一臉疑惑地看著月亮，冷靜地分析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晚餐沒有喝酒，吃晚餐前，他哭了，為什么哭呢？與求婚有關(guān)嗎？
張子安已經(jīng)熱血沸騰，充滿勇往直前的勇氣。
“我明天就去買戒指?！彼麪科鹚氖?，“走，我們現(xiàn)在就去買戒指?！?p> “明天買吧！”
“我怕你等不及?！泵髅魇撬约旱炔患?。
桑雨心露出尷尬的笑容，到底是哪個動作讓他誤會她等不及呢？她剛才就只是看了看月亮，難道他認為看月亮是代表著急？
“冷靜點！晚上你再想想清楚?！?p> “你覺得我沒有想清楚？”
“再想想?！?p> “好，那就再想想?！睆堊影惨才伦约菏且粫r沖動，但求婚這件事不沖動不好辦?。 拔覀儸F(xiàn)在去哪里？”
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大門口，準備換鞋了。
“附近有跆拳道館嗎？”
“好像沒有。”
“去我常去的那家吧！”
“還是買戒指吧！”
“我要練跆拳道。”桑雨心邊換鞋邊說。
“好，練吧！”張子安爽快地換鞋，眼前出現(xiàn)他被桑雨心打得到處亂噴飯菜的不適畫面。
第二天，張子安抽空一個人去珠寶店買好了戒指，一對款式簡單的對戒，內(nèi)環(huán)刻上了兩人各自的姓氏字母。
年輕的銷售員告訴張子安：“如果是結(jié)婚戒指，我們可以在鉆石的托底加上新人的結(jié)婚照片，很有紀念意義?！?p> “結(jié)婚的話，很麻煩吧？”張子安問銷售員。
年輕的銷售員哪里清楚，尷尬地笑一笑。
“和自己喜歡的人結(jié)婚，麻煩也是值得的?！?p> 張子安贊同地點點頭。
他拿著買好的戒指去幼兒園等桑雨心下班，桑雨心出來后，對張子安說：“我媽說今天去我家吃飯，她下班早。”
“好??！”張子安牽起桑雨心的手，順便把買好的戒指放到她手心里。
桑雨心驚喜地看著手心里的戒指。
張子安得意地說：“桑老師，你以后是我張子安的人了?！?p> 桑雨心笑著說：“警察先生，你也是我的人了?！?p> 張子安為她戴上戒指，她為他戴上戒指。
“你想要什么樣的婚禮？中式還是西式？”
“我不想舉行婚禮?！?p> “為什么？怕麻煩？”
“我們拍拍婚紗照就可以了。”
“不辦婚禮的話，怕以后會感到遺憾?！?p> “不會的?！?p> “我想聽聽阿姨的意見?！?p> “她肯定希望辦婚禮?！?p> “那就辦吧！我不想讓她失望。”
“嗯，那就辦吧！我也不想讓她失望?！?p> 兩人手牽手走啊走啊，就走到了關(guān)家慧的面前。
關(guān)家慧指著他們手上的戒指問：“情侶戒指？你們背著我做了什么？”
“是求婚戒指?！睆堊影残χf。
關(guān)家慧驚喜若狂，她等不及了，手一揮。
“趕快選個好日子?！?p> 桑雨心說：“慢慢來，別急。”
“關(guān)阿姨，以后您就放心的把雨心交給我照顧，我會像您一樣愛她，甚至更愛她，我也會像雨心一樣愛您的。婚禮的事，你們決定，我盡量配合?！睆堊影惨恢皇治兆￡P(guān)家慧的手，另一只手握住桑雨心的手?！拔覀儠呛苄腋５囊患胰??！?p> “好啊好??！”關(guān)家慧忍不住淚如雨下。
桑雨心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關(guān)家慧，你答應過我，不許哭的哦！”
喜極而泣嘛！關(guān)家慧含著眼淚點點頭。
“幸虧我有先見之明，做了幾個大菜，不然都對不起今天這么喜慶的日子?！?p> “桑雨心，張子安，我們?nèi)コ燥?！?p> “吃飯嘍！”
他們的歡聲笑語充滿屋子里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