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陽光漸漸在衰弱，時間已不早，快接近下午四點。宇軒隨著大流，出了大樓，尋找最近的車站，打道回老賊的窩，今天已算交代，結(jié)果如何，聽天由命。
宇軒感覺回程的車子開得很快，街邊漸漸熟悉的風景還沒看夠，車子就到了木簧鎮(zhèn)。其實，車子并不快，只是一天下來，該做的已做，心中無閑事，自然落個心安理得，身邊的一切都飛快起來。
到了宿舍，碰到舍比，他剛下班，在長廊里默默吸煙，他問道：“回來了，怎么樣？”
宇軒道：“已經(jīng)盡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p> 舍比說：“那就是說還沒找好？”
宇軒說：“已過兩關(guān)，斬將無數(shù)，只是還得等，他們說電話通知?！?p> 舍比笑了笑，“用人單位都會耍這種伎倆，通常他們說電話通知時，都表示拒絕！”舍比的話處處透著悲觀的心態(tài)，畢竟生活的打擊對他太大，十幾年了，他竟然還緩和不過來。
宇軒對自己今天的表現(xiàn)尚為滿意，只是笑笑，轉(zhuǎn)移話題道：“你看到老賊嗎？他還沒回來？”
舍比說：“你叫董石老賊？他還在加班呢，苦命的孩子！”
宇軒“哦”了一聲，進了老賊的房間，想獨自靜思一下，宇軒喜歡總結(jié)，得知孔子有“吾日三省吾身”的習慣后，他覺得自己與圣人竟有如此多的不謀而合之處。
房間里很亂，一張紙頭也找不到，最后，他走到放電視機的桌子前，拉開抽屜，看到里面一堆黑黑的東西下面，有幾張紙頭。經(jīng)驗告訴他，黑黑的東西是蟑螂屎，忽然他終于明白老賊第一次遞給他紙杯上的黑點是怎么回事，他伸了伸舌頭，胃里一陣惡心。
接下來，他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手指頭，捏住一張皺巴巴泛黃的紙片一角，從抽屜里把它拉出來。這張紙片受蟑螂屎污染的程度還不算太大，黑點不多，上面不知是誰用非常一本正經(jīng)的字體寫了一句話：鏡中花，水中月。幸好，這六個字寫得不大，在旁邊仍有使用的空間。
宇軒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筆，開始分析總結(jié)自己。首先，他在紙上劃出四個區(qū)域，然后在每個區(qū)域?qū)懴乱粋€字母，分別是SWOT，這是他前不久在火車站翻看一本《成功寶典》時所學到的優(yōu)劣總結(jié)大法。接著，他在每一個區(qū)域里列了十幾個類似于“我今天的思維不錯”，“我的反應還不夠快”的條目，經(jīng)過一層層抽絲撥繭，他理清了思緒。分析看來，他目前的表現(xiàn)確實令人滿意。
老賊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房間里，見面的第一句話，和舍比問的竟然一模一樣：“回來了，怎么樣？”
這次宇軒回答得更為細致：“招聘會人山人海，簡直就像個演唱會，人手一張票子，幸好里面的人不是很high，沒有導致踩踏事件，這不，我完好無損地回來了，真是幸運。”
老賊提起水杯，一口涼水下肚，比咖啡還提神，精神頭很快上來了，微微一笑說：“我看這根本不是演唱會，不能見明星，見到的只是一張張倉皇的臉，不能聽音樂，聽到的只是一層層聒躁之音，不能聞花香，聞的都是汗臭和腳丫臭，你沒被熏死，上蒼的確眷顧你！”
宇軒嘆道：“你這么一說，我感覺這真是悲哀！”
老賊火上加油：“悲哀的是你明天恐怕還得去！我看，這招聘會更像擂臺比武英雄大會，所有的江湖人士，丑的，美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齊齊操上自己最好的家伙，去試試運氣，在擂臺上，我一飛毛腿，你一黑紗掌，定要分個高下，優(yōu)勝劣汰，勝者喜滋滋，敗者慘戚戚?！?p> 宇軒道：“我怎么感覺這是在招打手？”
老賊道：“說的沒錯，他們招的正是打天下的手下，俗稱“走狗”。擂臺上要檢驗咬人的本領(lǐng)，下嘴要快，創(chuàng)傷面要大，最好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擂臺下，他們考驗忠誠度，情感上不能朝三暮四，見異思遷?！?p> 宇軒說：“用人單位招的是打手走狗，那我們成什么啦?。 ?p> 老賊脫口而出：“狗娘養(yǎng)的唄??！”
宇軒說：“你在罵我？”
老賊又無正經(jīng)，望著宇軒，哈哈大笑，“有狗娘養(yǎng)著罩著，硬骨頭有的啃！生活就是不斷追逐眼前的骨頭。”講到這句話的時候，老賊眼里有一絲凝重，不過一閃而過。他接著說：“宇軒，我強烈建議，明天你背個包上招聘會，包上繡這么幾個大字，“打遍天下無敵狗，尋狗娘包養(yǎng)中。”
宇軒知道老賊的神經(jīng)又搭錯了，胡言亂語，不知所云，說：“我看你倒是可以在肩頭掛個牌，上面寫：我愛賤骨頭?！?p> 兩人四目相對，呵呵一笑，老賊接著高談闊論：“或許招聘會又似相親會，看得對眼，門當戶對，談談戀愛處幾天，若是兩情相愿，便領(lǐng)個證，要是中間鬧矛盾，就離婚，一拍兩散?！?p> 宇軒說：“這個比喻我喜歡，覺得比較貼切，只是要真是兩情相悅，又豈在朝朝暮暮，何必要員工幾乎天天上班呢？另外，‘小別勝新婚’，最好時不時放幾天假！”
老賊道：“回到殘酷的世界里吧！你沒看到，我剛下班呢！工作呀工作！”
宇軒坐在一旁，若所有思，“到底該怎么看待工作這回事呀？”，像是在問自己。
老賊伸出雙手，做了一個熊抱空物的姿勢，說：“工作就是生活，它就是一塊堅硬的石頭，有這么大，不，這么大。”
老賊把雙手伸得更遠離身體一些，夸張地說明石頭真的很大很大，他繼續(xù)道：“而你必須把它推到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之巔，你推呀推呀，似乎永無停歇之時，你感到腰酸背痛，肌肉受損，最后你克服千難萬險成功做到。你終于松了一口氣，回到房間癱在床上，倒頭便睡?？傻诙煸缟掀鸫玻斈阏郎蕚鋷еσ庥有乱惶斓年柟鈺r，一開門，你大驚失色，巨石竟然又回到了你的門口，你只好再一次把它推回世界之巔。”
宇軒說：“這得多大的勇氣一次次歸零，從頭再來??！”
老賊說：“真正的男人就是敢于直面接受工作之石的挑戰(zhàn)，激情而不缺乏理智。”
宇軒開玩笑說：“你這么說，我感覺工作就是悲劇，生活則充滿悲哀，活著便是痛苦。老賊，我能不能把石頭給砸了？”
老賊嘿嘿一笑，反問：“你說呢？”
宇軒也笑：“我要把它砸了！！我需要一把這么大的鐵錘！”他也學起老賊，用手比劃著，說明錘子比石頭還大。
老賊搖搖頭道：“無濟于事，你只是把大石頭砸碎成無數(shù)的小石頭，推起來或許更輕松一些而已，但無法破壞這個游戲本身，因為人類并非游戲的制訂者，上帝才是。”
宇軒想了想說：“能輕松些也不錯，我還需要一輛小翻斗車?！?p> 老賊說：“要得到錘子和小翻斗車是要付出代價的，都得花銀子買。有足夠的金錢做后盾，換來所需的工具，石頭便可以輕松運達世界之巔?！?p> 宇軒悲觀地說：“我現(xiàn)在都快窮得像教堂的老鼠，看來錘子與小翻斗車都沒法擁有。今天去招聘會，忙了一天，沒想到自己只是在覓石，尋覓一塊丟在茅廁里又臭又硬的石頭而已，悲劇呀。”
老賊倒挺樂觀，“誰的生命里又少得掉覓食呢？覓的食不同罷了！先別管石頭有多大多硬多臭，自己有多累多苦多痛，把目標放在回報上，想著你以后可以買鐵錘和小翻斗車，要懂得自己給自己畫理想的大餅?！?p> 宇軒一副傷心的樣子，說：“相比而言，我更愿意給自己畫個比薩，而不是大餅。其實我最大的理想是不勞而獲，看來沒希望了。”
老賊用力拍了幾下宇軒的肩膀，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你本屬于天堂?！?p> 宇軒問：“天堂里沒有石頭？”
老賊說：“天堂里最起碼沒有車來車往，有人說，天堂與紅塵顛倒，認為在人間沒有希望的事情，沒有達到的心愿，都可以在天堂實現(xiàn)?！?p> 宇軒說：“真的嗎？”
老賊說：“你知道為什么有人愿意做人肉炸彈嗎？”
宇軒說：“因為他們活膩了，或許他們傻唄?！?p> 老賊說：“并非如此，因為活著不能實現(xiàn)他們的理想，去享用七十二個貞潔的處女，但他們相信，死無全尸后能光榮進入天堂，并被獎賞七十二個處女，于是他們毅然選擇去了天堂。”
宇軒說：“難怪！那這也算是炸彈花下死，做鬼也風流?！?p> 兩個人越扯越遠，唧唧喳喳又閑聊了許久，老賊剛才所講的石頭與工作理論，一直在宇軒腦里游走，恍惚間他突然真的看到自己掉進了茅坑，搬起一塊又臭又硬又大的石頭，茅塞頓開了，只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宇軒再也不能看路邊的石頭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