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鬧花燈,揚州城和往年一樣的熱鬧,但是這熱鬧的背后,卻又多了一些不一樣。尋常百姓是不會知道這種不一樣體現(xiàn)在哪個地方的,但是那些商戶,特別是大商戶,卻是頗多感觸。
正月初六那天方家被抄了家,到了這十五,才短短的九天,方家就從這揚州城消失了。有些消息靈通的人說方家的一個車隊在往杭州府走的時候半路上遭了賊,雇傭的護衛(wèi)可是拼死反抗才逃了這一劫的。打那之后,竟是沒有護衛(wèi)愿意受雇于方家了。那和賊人拼命的護衛(wèi)還是以前受了方家的恩惠,才拼死護送的。這恩情已經(jīng)還了了,方家也是撒了大把的錢財。
不過方家那些婦人中主事的大婦卻是個滅有多少見識的人,竟然不舍得再把錢財撒出去,過了長江后,就沒有人知道方家的人到哪里去了。
像方家這樣的豪門轉(zhuǎn)眼間就灰飛煙滅的事情自然是成為了揚州城里其他商戶的談?wù)撝黝},畢竟,大家都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自家也是做生意的,會不會和方家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人吞了個干凈。但是正月十五這天,這些商戶們則是都被吃了一記定心丸。
漕幫的香木堂給揚州城中的大小商戶發(fā)了宴請的帖子,但凡是在揚州城中有些頭面的人物,都是在被請之例。若是細心一點的人則是能發(fā)現(xiàn),這些被宴請的還都是那些純粹的商戶,如果你家是縉紳人家,或是有官身背景,反而不再被宴請之內(nèi)。當然,這個年月,沒有官身做背景的商戶,想要做好生意,那純屬胡說八道。所謂有官身背景,指的是那些不需依靠官員,本身就是官員親戚或是下人管事的商戶。
宴會就在漕幫香木堂的堂口院子里,不過不是在露天,而是在大廳里。眾人進到這大廳后也是覺得奇怪,因為眾人都是第一次來這漕幫堂口的大廳,竟是沒想到這大廳竟是這樣的大。來的總共能有一二百人,但是在這大廳里竟然并不覺得有多么擁擠。
十人一桌,大廳里放了二三十桌,酒菜都已經(jīng)擺上了,有見過場面的竟能通過那菜品看出來這是揚州城里最大的酒樓品仙樓的廚子做的宴席。不過眾人來到這里,可是沒有心情想這吃食的,都是好奇,這漕幫把自己這些人弄到這里要干什么。之前也是有些人想不來的,可是礙于現(xiàn)下漕幫的威壓,也是不敢不來。揚州城里稍微有些門路的商戶都是知道,那抄了方家的不是別人,就是這漕幫,只不過是你找不到把柄罷了。官面上,說的冠冕堂皇一些就是方家是被賊人洗劫了,可這賊人是哪里的,卻是不知道。雖然之前揚州城里也是發(fā)生了漕幫跟一些商戶打斗的事情,可是好歹沒有死人,而且雙方都是被拘押到了大牢里,這些事明面上也是和方家沒有關(guān)系的。
既然人家漕幫有這個能耐,那自己這些沒能量還沒有方家大的商戶就不敢造次了,只能聽人家擺布了。眾人也是知道,既然能宴請自己,殺人的事情是不會再干的,保不齊就是別的什么事情。若是想殺他們,還用得著擺這所謂的鴻門宴干什么,自己這邊這些人,在人家漕幫眼里,不是和螞蟻一樣嗎。方家那是多大的家業(yè)啊,還不是一轉(zhuǎn)眼之間就煙消云散了嗎。
眾人坐定后正納悶的光景,從那大廳后邊轉(zhuǎn)出來一個人,看上去年紀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帶著方巾,倒是有些讀書人的模樣。眾人知道這是正主出來了,于是紛紛把目光投向那大廳的中央。
“諸位,可能奇怪為什么要把大家請來,而且也奇怪到底我們漕幫有多大的能耐。不過諸位莫要奇怪,接下來我就給諸位說一說把大家找到一起要做的事情?!闭f話的是陳利,陳政早就屬意他來做自家在這江南地界商業(yè)上的事情了。
“本人姓陳,為我家主人主持這次宴會,有些事情也是替我家主人來出面。諸位就不要奢望見到我家主人了,這樣的小事,我家主人還是不會出面的。大家只需知道漕幫便是我家的后盾便可。那位可能會在下邊尋思,漕幫才多大點廟啊,就敢把我們找來做這樣大的法事。呵呵,不怕諸位笑話,漕幫這座廟到底有多大,諸位自己心里應(yīng)該有個判斷,我在這里就不細說了。若是諸位信不過我,那全當這次是來這里白吃了?!?p> 這句話一說完,眾人便開始議論起來。有的和自己熟識的馬上說起來正月初六那天自己在那繩子里頭看到的光景。有的因為沒去給方家送禮,自然是不知道了,聽到的都是后來傳出來的,有些不真實,現(xiàn)下聽了那些親臨現(xiàn)場的說了一番,自然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樣議論了一陣子,陳利也沒打斷,只是由著這些人議論,待到聲音漸漸小了的時候,陳利才又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起來。
“呵呵,諸位想必有許多事情不知道,不過不急,大家若是同意了下邊我說的,以后大家就會知道的更多更詳細,若是不同意我說的,那也當是來這吃白食了?!标惱f完停了一下,想要再給這些人議論的時間,可是眾人卻是沒喲幾個再敢議論了。因為眾人發(fā)現(xiàn),這個管事模樣的人竟然如此的鎮(zhèn)定,看上去這般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的定力,全然不在乎眾人的點評。這是什么樣的人家才能出來的管事呢,有些見識的馬上就意識到這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管事。最起碼一般人家出來的管事,見了官后也是要低聲下氣的。而這講話的年輕人,竟然面對著二百多人沒有絲毫的緊張,這份氣度就不是裝出來的。
“方家走了,可是他家的鹽場還是要出鹽的,諸位當中想必也有靠著方家謀生的吧,那日可是有不少人去方家送禮的,我家主人看著方家的婦孺不容易,便在這個當口,盤下了方家的鹽場。但是我家主人覺著這生意自己做起來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便想到諸位。我家主人的意思,就是諸位當中原來跟這方家有生意的,還是繼續(xù)的做這生意。不做這販鹽生意的,我家主人也是有買賣和諸位做,不過這里倒是不能一一說了,我這里有個小冊子,諸位可以拿去細細的看,不過不能帶走,就在這廳里。諸位要是同意這冊子上說的,那就跟我家馬上簽了這合同,若是不同意,還是那句話,全當來吃白食。我可以大致的說一下這冊子中的意思,就是諸位還做原來的買賣,但是不必再走門路送禮討好了,規(guī)矩都在這冊子上定好了。我家主人把這鹽價往下降了五成,算是給諸位讓這利了,也希望諸位把這往外發(fā)賣的價錢降下來。當然,我家主人說了,這五成也不是白降下來的,給了諸位這樣的大利,就是想讓大家伙和在一起做買賣。咱們要成立一個商會,大家一起從這入會的商戶中推舉出十個代表,以后大家在生意上的事情,有了什么磕磕絆絆,就可以找商會出頭或是調(diào)停。咱們剛開始就把規(guī)矩給定下來,然后大家都遵守。不管誰家是大頭還是小頭,若是遇到經(jīng)營失敗的商戶,我們這商會還可以給予一定的幫助。”
說到這里,陳利喝了一口茶,算是潤一下嗓子。不過就在這個當口,下邊的人又是議論開來。降下五成,這是多大的利益在里邊啊,自己就算把自己往外發(fā)賣的鹽價錢也跟著降下五成,那也是比以往有賺頭的。以為進價低了,那就意味著自己可以進更多的貨。好比原來只能進一百斤的鹽,然后自己就沒有了流動的資金了,現(xiàn)下卻是可以進兩百斤了,這不是憑空有多出了一份收入嗎。何況又說什么商會,大家互相幫助,不用在送禮走關(guān)系的什么。雖然眾人都是就在這商場上混,知道逢年過節(jié)是要上下打點的,可是現(xiàn)下既然說出來不用在這商戶間打點了,要立這新規(guī)矩,那自然是少了一份開銷。大的商戶可能不在乎這個,可是那些小商戶就在乎這個了。有漕幫給他們撐腰,這生意以后就好做多了。
眾人正在議論著,那邊陳利拍了拍桌子,算是提醒眾人都靜下來。待到眾人都靜下來的時候,陳利又說起來。
“諸位莫要著急,剛才說的是做販鹽生意的。若是不做這販鹽生意,做別的生意,我家主人還可以給大家伙批發(fā)廉價的商品。大家以后就是我家的代理商,至于這代理商有什么好處,自然也是寫在那冊子上。一句話兩句話是說不清楚的,諸位還是要仔細看這冊子的。也是和我剛才說的一樣,都是要參加這商會的,到時候有問題大家坐在一起商量,由代表為大伙出頭?!?p> “敢問陳管事,這東家都會拿出什么東西給我們發(fā)賣,價錢又是如何?”馬上有精明的商戶提出了這問題。販鹽的利潤大家伙都是知道的,可是別的東西就不是很清楚了。
“呵呵,這個不著急,我這前邊有些貨樣,到時候大家伙可以依次過來看看?!闭f完,陳利用手指了指前邊一個貨柜上的商品。
眾人隨著陳利一指,都把目光投到了那貨柜上。這一看才看到那上邊還真是擺放了好多東西,離著近的能看到那些貨物中有各色各樣的織布,還有西洋鐘、懷表、手表、玻璃制品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還有的是大明意外才有的東西,諸如遼東的人參、東珠、貂皮,或是精致的白糖、裝在精美包裝里的香料。更是有許多這些商戶見都沒見過的東西。遠處的看不到,近處的商戶則是看紅了眼睛,這漕幫到底是什么底細,怎么以前沒有見識過他們有這樣多的貨物?
有常年在江南各地做買賣的造就從那懷表、座鐘里想到了以前在大明各地發(fā)賣這中西洋物件的陳家,再從那管事也姓陳這一塊便想起了這應(yīng)該是陳家出產(chǎn)的貨物。
于是接下來,眾人便是一番參觀,反倒是桌上的酒菜沒人用心思去動了,這樣的機會,誰還會注意那些吃食呢。
這宴會從上午九點鐘,一直持續(xù)到下午四點鐘才結(jié)束。眾人都是沒有多少心思吃東西,也就隨便吃了些,然后都是去看那貨物和那冊子上說的是什么了。不過看了之后,眾人都覺得加入這漕幫的商會有利可圖。最起碼以后不用看那些讀書人的眼色或是官府的衙役眼色行事了,漕幫會出頭給他們辦理這些手續(xù)。至于漕幫到底有沒有這個手段,則是要以后慢慢看的。即便如此,加入這商會,也是有大賺頭的,就算還要在朝廷的那些官員身上打點,漕幫給這樣多的商品,價錢也是低,足夠他們賺很多了。于是眾人都是商議完后直接跟陳家簽了這合同,反正不同意的話,漕幫也要給眾人小鞋穿,自己這樣小的商戶,有個靠山也是不錯。以往靠著方家的那些商戶,現(xiàn)下看到了漕幫給出的條件,都覺著漕幫比方家簡直是圣人了。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陳政雖然對于政治這東西不太感冒,可是他前世可是活在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這樣的至理名言,不用他故意去看書就知道。套用在這些商戶頭上,那就更是合適了。賈人重利,有了共同的利益,以后這些人將是陳家打造新的勢力的基石。用陳政知道的西方歷史來總結(jié)的話,就是陳政正在努力培養(yǎng)新興的資本主義勢力,這些人將是大明未來取代舊貴族、舊勢力的急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