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在嘰里咕嚕地叫,我想著一會兒哥哥就會帶吃的回來,口水都開始流下來。我坐在路邊,看見遠處有幾個小孩子在玩沙包。東張西望中,時間很快過去,哥哥還沒有回來。我餓著肚子坐在路邊等了很久,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我抱著裝有母親衣服的包袱不敢離開半步,怕哥哥回來找不著我。
過了好大一會兒,哥哥還是沒有回來。我的心里開始慌亂起來,不停四下張望,期待著哥哥的身影突然從哪個角落里冒出來。我嘴角癟了癟,眼淚不自覺流下來。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從來不知道離開親人孤獨一個人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為什么哥哥沒有回來,在這個陌生的小城里,我沒有一個親人,甚至認識的人。
眼看太陽就要下山,天就快黑了。我由慌亂變成徹底的絕望,抽泣變成嚎啕大哭,連肚子餓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想著哥哥怎么還不回來。
“小朋友,你怎么啦?”
“小孩,你家大人呢?”
“這是誰家的孩子呀?大人跑哪兒去了?”
很快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大人孩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問道。我只顧大哭,看到那么多陌生人更加害怕,誰說話我也不理,心里只想著為什么哥哥還不回來。
“這是誰家的孩子,丟在這里沒有人要啊???瞧這小臉臟的,怪可憐的!”
這時有個女人好聽的聲音從人群里傳出來,隨著聲音走出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婦女,她白白凈凈的臉,留著短發(fā),象街道上的女干部,顯得十分精明強干。她的聲音卻很溫柔,細細軟軟的帶著江南口音的普通話,她就是后來待我很好的一位阿姨,養(yǎng)母讓我叫她張伯。在我們當?shù)兀饶赣H年長的女性叫伯,因為這位阿姨婆家姓張,所以我叫她張伯。張伯已經(jīng)將近六十,但是顯得特別年輕,所以看上去比養(yǎng)母年齡要小得多,雖然實際比養(yǎng)母還要大幾歲。
當時我哪里顧得和人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嚎啕大哭,我想哥哥為什么還不回來,為什么把我丟在這里不管了,我該怎么回家呢?這個地方我從來也沒來過,想回去也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張伯見我不理她,也不惱怒生氣,還拿出手帕彎下腰來給我擦眼淚擦鼻涕。
“小妹妹,小妹妹,你聽我說話好不好?我認識你哥哥,我們先去家里吃飯,吃完飯我?guī)闳フ夷愀绺绾貌缓醚??”張伯扳過我的肩膀,擦干我的眼淚認認真真地說道。
我一聽頓時止住哭聲,仿佛遇到了大救星,我一聲不吭地死死抓住張伯的手,眼淚汪汪的昂著滿是淚水的小臉望著她,滿懷期待地指望她能帶我找到哥哥好帶我回家。
就這樣我一手拿著里面裝有母親衣服的包袱,一手牽著張伯,跟著她來到我的養(yǎng)母家。我沒有看見張伯的身后還跟著一個黑臉的中年女人,她一直撇著嘴,陰郁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好象在審視她買來的貨物,這個女人就是后來帶給我無數(shù)災難的養(yǎng)母。
張伯牽著我的手走進不遠處的巷子,一直走到巷子盡頭的一戶人家。推開斑駁掉漆的鐵門,穿過小院子,進了堂屋。這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周圍的人家都亮起了燈,這個院子里卻漆黑一片。
我緊緊抓住張伯的手不肯松開,巨大的恐懼中,她成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養(yǎng)母從廚房里拿出一個涼芋頭遞到我面前,冷冷地說了聲“吃吧”,嗓音粗得嚇人,象個男人,我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皮膚很黑,嘴巴很大,塌鼻子,鼻孔朝外張著。臉上唯一的優(yōu)點是眼睛很大,雙眼皮大眼睛,本來還算漂亮的眼睛,卻透出陰冷的光。她總是習慣翻著眼睛看人,白眼珠少黑眼珠多,白白糟蹋了那雙漂亮的眼睛,把優(yōu)點變成了缺點。本來臉就黑,還總是掛著個臉,尤其是她那大嘴里長了一對難看的齙牙,把本來就厚實的嘴唇撐得鼓鼓的,整個臉看起來好像凸面鏡照出來的形象。雖然肚子餓極了,我卻本能地躲在張伯的后面,不敢接她手中的芋頭。
“死丫頭,給你吃還不要,看餓不死你?!别B(yǎng)母惡狠狠地輕聲罵道,眼里露出兇光,但礙于旁邊還有張伯,不便發(fā)作。
“小妹妹,快吃吧,吃飽了才能帶你找哥哥呀?!睆埐舆^養(yǎng)母手中的芋頭,把皮撕開,遞到我手上,柔聲勸慰道。
我一聽她這樣說,立刻拿過來,大口地吃起來,臉上還掛著已經(jīng)冰涼的淚珠。折騰了半天,再加上走了很長時間的路。吃完芋頭,我忍不住趴在包袱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經(jīng)到了第二天的上午,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躺在一張小床上,手里還抓著包袱,一個陌生的房間,恍惚間想不起來身在何處。直到那個黑臉的女人也就是我的養(yǎng)母走進來,我才想起昨天的事,立刻癟嘴開始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找昨天那個認識哥哥的張伯。
其實我不知道,這戶人家就是由二嬸介紹給父親收養(yǎng)我的人家。養(yǎng)母用五斤全國糧票把我換了回來,哥哥雖然想阻攔父親,可是卻無力撫養(yǎng)我,只能無奈地把我送走。因為怕我不肯,送的過程都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養(yǎng)母和張伯一直在暗地里瞧著我,直到天黑,讓我死了找哥哥的心才把我領回家。哥哥也一直在遠處望著我,他生怕我自己跑走,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后會找不到我。而這一切不是我一個四歲多的孩子所能了解的,我只有天塌下來的感覺。
我拒絕吃飯,鬧著要去找哥哥回家,嘴里嘰嘰咕咕地說著帶著西安口音的地方話。養(yǎng)母搞不懂我講的什么,她想奪走我的包袱,我死死抓著母親的衣服不放,我牢牢記住哥哥的交代,讓我一定不要丟了這個包袱。我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睡覺始終沒有松開過抓著包袱的手,養(yǎng)母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后只好放棄。
那時候養(yǎng)父在外地工作,還不知道家里收養(yǎng)了我。家里除了養(yǎng)母,還有養(yǎng)父的父親,后來我叫他老爹爹。老爹爹當時已經(jīng)將近八十歲,但仍然精神矍鑠,臉色紅潤,老爹爹的眉毛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還留有全白的胡須,鶴發(fā)童顏。開始幾天他沒有和我說話,大概怕嚇著我,卻經(jīng)常在我面前出現(xiàn),臉上總是掛著微笑看著我。
后來老爹爹開始逗我說話,還講故事給我聽。很快我就和他熟悉起來,總是喜歡偎在老爹爹左右,聽他講那些神話故事。尤其是在養(yǎng)母逼我的時候,我總是往老爹爹的身后躲。養(yǎng)母每天逼我喊她媽媽,我不愿意,她甚至用縫衣服的針來戳我的臉,在四歲的我的眼里,養(yǎng)母那黑黑的臉就象一個怪物。
又一天下午,我在老爹爹房間里玩,養(yǎng)母走過來又讓我喊她媽媽,我還是象前幾天那樣不理她,因為我在心底里怕她。她總是翻著白眼,惡狠狠地咒罵,“死丫頭,你那個媽早死了,她不要你了,你爸爸也不要你了,你們家人都不要你了,我收留你還不知道謝我?!?p> 那時的我雖然已經(jīng)四歲多了,但是因為營養(yǎng)不良長得比普通的孩子要小很多。本來躲在老爹爹后面的小小的我,聽到養(yǎng)母說這樣的話,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第一次有了反抗的心。
我沖到養(yǎng)母面前,高昂著頭,對她大聲說,“我媽媽不是不要我,我媽媽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很快就會回來的,我哥哥過幾天就會來接我的,我才不要你這個壞人當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