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一座在世人眼中與世無爭的小城,冬無嚴寒,夏無酷暑。聞香識春城,安居在昆明。
在這座城市的西邊一幢七八十年代的老舊單元樓里,住著簡簡單單一戶三口之家。房子靜悄悄的坐落在滇緬大道旁的米軌邊,米軌上只是每天有一到兩趟的綠皮小火車緩緩開過,即使鳴笛,也難以對周遭的一切造成困擾吧,因為這只是一座寂靜的與世無爭的小城而已。起碼,藍漫道是這樣認為的。
沒錯,那幢老舊的八十年代單元樓里住的,正是藍漫道一家人。藍漫道在日記里說:“這是我第一次住單元樓。”但其實,它連一個名字都沒有,不是某某花園,不是某某苑,不是某某城,也不是某某小區(qū),它就叫某某路xx號而已。但它基本可以填補漫道心里的興奮與渴望了??蔀槭裁粗皇腔灸兀堪?。
漫道從來沒有住過這些類型的單元樓,以至于她在住進這里之前成天幻想,如果有一天住進了小區(qū),就會有很多很多的鄰居,各個學校的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夏天飯后可以一起到院壩里逮(捉)鐵豆蟲(鐵豆蟲是云南方言,就是甲殼蟲。),樹干上,小路邊,飛著的,停著的。但是漫道從來沒有逮過,她一個小女生其實是不敢的,她只是向往著可以和伙伴們在院壩里,在傍晚,每幢樓下相互吆喝著,拿上礦泉水瓶,徒手逮,樂趣橫生。運氣好的話,可以逮到金龜子。那絢爛的閃著七彩光的翅膀,在夕陽在格外閃耀,一切閃耀都映在漫道的眼睛里,那雙總是閃著點點亮光的深棕色眼睛里。
漫道對于小區(qū)的幻想和渴望遠遠不止于逮鐵豆蟲金龜子而已。她還幻想著,院壩里有那么多小朋友,總會有一兩個和自己是同學?;蛘呱蠈W順路吧,這樣她可以和他們約著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上學時可以一起在院門口三輪車簡易做成的售賣點處買一個燒餌塊,(餌塊,云南美食,味美,去試試?。┻@樣她就可以好好思考是吃甜醬呢還是辣醬,夾不夾油條呢?或是去院門口的巷子里吃個什么熟食,米線面條,餌絲卷粉,鹵的,煮的,涼拌的,但其實她最愛的還是豆花米線。也或是,某個小朋友帶了他媽媽做的煮雞蛋,而漫道帶了爸爸蒸的饅頭,這樣就可以換著吃,再互相炫耀一下爸爸媽媽們的廚藝了。亦或,約了伙伴去嘉華餅屋(昆明本土餅屋,美味,有家和云南的味道,很不錯。)買幾個蛋撻,買袋茴餅,幾個鮮花餅,再拿上一杯玫瑰做的鮮花飲吧,這會是多么芳香的早餐啊。
買完早餐,可以和伙伴牽著手高高興興的去等公交,公交來了,把兜里的月票拿出來給司機看一看,便可以坐到最后一排和伙伴吃剛剛買的早餐了。說到月票,那可是昆明學生當時乘車的必備物了。昆明公交公司推出的月票,36元包一個季度,市內(nèi)所有公交,隨便坐。在漫道看來,應該是想來,和伙伴在公交里吃早餐,甚是歡樂。
等漫道長大后,上了中學,她便開始幻想,院壩里某一戶人家的孩子應該和她一樣大,是個男生,上同一所中學,每天會一起去乘公交,上學,放學。然后彼此便熟稔了,一起上學,一起回家。如果他家里沒人,就來漫道家里吃飯,漫道家里沒人,就去他家吃飯,然后兩人關系逐漸親密,兩人就可以避過彼此家長的視線,悄悄的在一起了。這樣,他們可以繼續(xù)一起上學,一起回家。漫道貪睡,如果起晚了就可以看到窗外提著早餐等她的他;放學可以看到他到漫道的教室門口等她,這樣漫道就可以向大家“隆重“介紹他貼心可愛的男朋友了,其實她只是想炫耀炫耀而已,因為她至今都沒有好好談過戀愛。即使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進了小區(qū)房單元樓,卻沒有發(fā)生過她想象中的邂逅,因為她以后一年只能有三四個月在這個小區(qū)里了,因為她要去外地上了大學了,因為這個小區(qū)的院壩很小,很小,小到只有兩幢樓,二十四戶人家,小到整個院壩里只有一棵樹。
獨獨的一棵樹,一株向日葵。有院壩,有鄰居,有樹,基本滿足,基本填滿了吧,可這時候漫道似乎不再在乎這些了吧。誰又知道她以前會如此渴望這一切呢?
米軌上的綠皮小火車總愛在深夜靜悄悄的開著,每次開過,漫道都感覺是在她的耳邊劃過一樣,些許清晰,卻又模糊了。是啊,漫道總是愛熬夜。
自從高考結束,她便無視了以前高中時羈絆著她的一切,比如睡眠,比如時間,因為現(xiàn)在她覺得,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熬夜再睡懶覺。比如這一晚,她熬到了五點,最后還是爬向被窩睡去了。她本想熬一個通宵看看會怎樣?她以前從沒有熬夜過,漫道是一個乖乖女,看起來乖乖的,做事也乖乖的,但那也只是外人眼中的她了。她曾瘋狂想過,高考完那天,去夜店混一晚怎么樣?可馬上她就斷了這個念頭了,她那媽媽可絕對不會允許她夜不歸宿的,根本不用說什么在同學家睡,更別說在外婆家,在奶奶家了,她媽媽和她都心知肚明,在外婆或奶奶家留宿的這個想法,連一點點芽都不會在她們腦子里冒出來,前提是,這些想法是一顆種子?唉,倒不是外婆不好,外婆家在郊區(qū),漫道才不會跑那么遠只為睡一覺;而奶奶家,那可不只是表面上的距離遠而已了,是心里的吧。再說了,她媽媽就不會打個電話一問?還容許她撒得了謊?
后來漫道又想,和同學約著去酒吧喝酒,喝個不醉不歸??墒撬€是把想法扼殺了,因為她老爸可是很厭惡這種酗酒的人啊,她爸爸滴酒不沾,可總是愛收藏酒,家里滿酒柜都是各種洋酒國酒。你連品酒都品不了,收藏酒有屁用???于是漫道堅定認為,他老爸就是為了面子才老是花錢買酒的,炫耀!不過,說實話,他爸爸藍彥邦真真是一個愛面子的人,漫道心里清楚,她媽媽更是心知肚明,可就因為如此,誰都不好去向藍彥邦提提,讓他改改。
于是藍漫道慶祝高考結束的方式是和爸爸媽媽開車到離家約一小時車程的安寧某縣城邊一家有名的鱔魚店隨便吃了一頓鱔魚。當時還處在高考情節(jié)中的漫道覺得沒怎么樣,可后面回想起來突然覺得,人生中唯一值得大肆慶祝,不留余地的一次機會,就這樣悄悄的溜走了。
吃完鱔魚回家的路上,堵車了,堵在了進昆明的收費站口,天已經(jīng)黑了,黑壓壓的,卻沒有壓抑感,因為車燈,路燈,整個城市的燈的柔柔的亮著,這一切在漫道眼里看來,只有溫情,她甚至不覺得堵車是什么煩躁的事,她很享受這個時間,心里前所未有的空曠,也正是這時候,她或許什么都不用想。
不想只是暫時的,人一旦什么都不想的時候,就開始胡思亂想了,這不算病句吧。漫道正是開始胡思亂想了,只因為此時她不用想歷史政治,數(shù)學語文而已,她可以專心的胡思亂想了。那時她就在想,他會不會給她打了個電話?發(fā)了條短信?她把手機放家里了,她真想回去看一眼?!謾C上有無數(shù)通未接來電,有一條短信:“嘿,恭喜你,考完了,好好享受無憂無慮的假期和未來美好的生活吧?!甭阑氐剑骸爸x謝你,現(xiàn)在是該你加油的時候了,努力奮斗!”漫道彎起了嘴角,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其實,這只是她的想象,她還在路上呢,她正在感受夜昆明,卻沒有一刻是如此歸心似箭的想回去,盡管夜昆明如此醉人。
半小時后,那七八十年代的老舊單元樓一單元,每一層樓道的聲控燈以每五秒的速度亮一次,一直亮到四樓便停止了,漫道就住在四樓,她以近二十秒的速度沖到家門口,歡歡喜喜打開門,沖進臥室,甚至連鞋都沒有換,從枕頭下摸出手機,一看,恩,沒有未接來電,但應該不用悲傷,有好多條短信啊,她還是欣喜的打開一條一條仔細看著??吹阶詈笠粭l也沒有看到她想要看到的那個名字,她便知道,是她胡思亂想了,哦不,是妄想了吧,他已經(jīng)半年沒有回過她的短信了。其實她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她和他該是不可能的吧,可她不曾放下過,每到這時她都會覺得,自己真是個苦命的女子,和她媽媽一樣??稍捰终f回來,她媽媽可比她苦多了。
那一夜,她熬到了五點。后面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七點,她驚起。她還以為她在上高中,她要遲到了,甚至過了半分鐘,她才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考完高考了,都結束了。可她晚上明明夢到,她可敬的歷史老師正在給她講歷史題,因為她昨天的文綜考的太沒有水準了。夢里總是聽到老師說:“沒關系,你們還有機會,下次注意,好好考?!八月酪詾椋院筮€會有機會好好地考一次,她的中學還沒有結束。帶著這種思想,她再一次倒下了。倒下后這一覺睡的可長了,一直睡到中午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