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依然是在第二天上朝的時(shí)候才知道此事的影響有多么重大。早上朝堂上就覺得百官眼神有些不對,下朝是正巧和沈?qū)W士一起出安上門,老人家語重心長地說道:“年輕人,酒要少吃事要多知。”然后莫依然就知道,這下是真鬧大了。
這事杜月她們倒是沒說什么,只是給了她兩個(gè)月的門禁,掌燈之前必須回家。莫依然本來還想抗議,但是被她們倆嚴(yán)正駁回了。靜和公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堂堂丞相大人夜不歸府讓人滿世界的找。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不過這件事也沒有引起多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因?yàn)榱硪粋€(gè)更重大的消息轉(zhuǎn)移了眾人的注意。
攝政王妃有喜了。
攝政王妃沈氏是大儒沈?qū)W士的長女,嫁入王府九年,未曾生養(yǎng)。傳說她和趙康鶼鰈情深,趙康為了她從未有過二房,甚至連個(gè)侍妾都未曾蓄養(yǎng),只是可惜了沈氏一直無出。自趙康登上攝政王之位后,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攝政王無嗣的尷尬,爭相將自己的女兒妹子往王府送,妄想因此攀上高枝,也做個(gè)皇親國戚。照這個(gè)趨勢,沈氏被奪寵不過是一朝一夕的事,沒想到她還真爭氣,居然在這個(gè)節(jié)骨眼上有了消息。著實(shí)讓一群妄圖攀附裙帶的人扼腕嘆息。
自從那日在靜和公主的茶會上得了消息,凡是有品級的內(nèi)外命婦都派人送了賀禮,什么舊衣服,百歲鎖,安胎方子,應(yīng)有盡有?;蕦m里得了信兒,還特別派來了專門伺候皇妃生產(chǎn)所用的嫫母,孩子未出世就享有同皇子公主一樣的待遇,攝政王隆寵可見一斑。攝政王府一瞬間變得無比熱鬧,道喜的都快把門檻踏破了。各個(gè)王侯公府的送禮隊(duì)伍一直排到了長街上。整個(gè)長街似被一分為二,淮安王府喜氣沖天,襯得對面的丞相府無比冷清。
天色擦黑,御書房里仍舊亮著燈。今年夏季洪澇迅猛,虞江大壩多處決堤,折子一個(gè)接一個(gè)的遞上來,白日里眾官員商議賑災(zāi)事宜,晚上莫依然和趙康就直接留在了御書房批折子。書房里燈火搖曳,莫依然高冠朝服在左,攝政王在右,兩個(gè)人埋頭批奏章,不發(fā)一語。
趙康突然將手里的折子往桌上一摔,怒道:“每年冬天都一個(gè)個(gè)兒地上折子要錢修堤壩,每年虞江照樣決口,他們可真還好意思忝著臉要錢!”
莫依然把那折子拿過來一看,原來是請賑災(zāi)糧款的折子,心里已經(jīng)有了數(shù),說:“這么生氣做什么。地方官把朝廷當(dāng)搖錢樹,這事兒也不新鮮了?!?p> 趙康長嘆一口氣,說道:“變法!必須要變。上梁不正下梁歪,連地方官都如此,我虞國堪憂?!?p> “也別急在這一時(shí),我們總歸要等時(shí)機(jī)。”莫依然將他面前的折子收了,說,“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p> “看完再走?!?p> 莫依然道:“我自會替你看的。”
趙康一愣:“那我干什么?”
她低頭,一邊批改奏章一邊說道:“你早些回家吧。王妃那邊,你也得照料?!?p> 趙康蹙眉:“我照料什么?”
她抬頭看他,挑眉道:“怎么,你這個(gè)當(dāng)?shù)木故亲詈笠粋€(gè)知道?”
錦簾烏木的車架在攝政王府門前停下。管家早就迎出來,道:“王爺,您回來了?!?p> 趙康跨進(jìn)內(nèi)院,一眼看到院子里胡亂放著的禮箱,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回王爺,這是瑞郡王府送來的。東西太多,還沒來得及登記入庫。”管家道。
“平白無故,送這些東西來做什么?”趙康問。
管家聽主子這么說,轉(zhuǎn)念一想,定是王妃害羞,還沒告訴王爺。這等喜事,還是讓我討個(gè)賞吧。
管家滿堆笑,道:“王爺莫不是還不知道?王妃有喜了。老奴恭喜王爺,王府要有位小世子了。”
趙康雙眉一皺,沉聲問道:“王妃在哪兒?”
“早在后堂備好了晚膳等著您呢?!?p> “知道了,”趙康道,“傳我的命令,闔府下人沒我的允許,誰都不得近后堂一步。”
管家一愣,只是低頭說道:“是。”
趙康道:“你也下去吧?!?p> 后堂內(nèi)明燭高照,桌上擺著幾碟家常小菜,一壺清酒。沈氏正圍著桌子分玉箸,生活起居事無大小,她總是親力親為。趙康站在門前,輕輕嘆了口氣。沈氏抬起頭看到他,微微一笑,低身見禮,道:“王爺。晚膳備好了,請用吧?!?p> 一切仍舊像往常一樣。她在一旁為他添酒布菜,他便低頭吃。食寢不言,兩下無話,遠(yuǎn)遠(yuǎn)看去倒也是舉案齊眉,琴瑟和諧。
“你有喜了?”
玉箸碰在碗邊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震得她心里一驚。
沈氏丟了玉箸,跪倒在地,說道:“王爺?!?p> “我問你,是不是有喜了?!?p> “王爺,”沈氏咬唇,說道,“你我已經(jīng)一年多未曾同房,妾身怎么可能。。。。。。”
趙康頓了頓,眉梢升起一絲愧疚:“起來吧。”他抬手扶起她,說道:“既然如此,外面的事你便看著處理吧。弄得這么滿城風(fēng)雨,怎么收場?!?p> 沈氏僵立在側(cè),一句話都說不出。
趙康放下玉箸,說道:“我吃好了。今天還有些折子要看,你早點(diǎn)休息吧?!?p> 說完他起身往門口走去。沈氏猶在怔愣中,猛然回過神來,高聲叫道:“王爺!”
趙康停住腳步。
“王爺,就這么走了么?”沈氏側(cè)頭看著他,一向端莊平和的臉上第一次沒有了那諾然的神態(tài)。
她是不能再忍了。她已經(jīng)受夠了他的冷淡。她再也不能容忍每日獨(dú)對這一桌殘羹冷炙,不能容忍他說走就走,毫無一絲留戀。她看著他,說道:“王爺,妾身有一句話想問您?!?p> 趙康道:“你說?!?p> 沈氏走向他,輕聲說道:“成婚九年,妾身可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可是有什么地方讓王爺厭棄?”
趙康偏過頭,道:“沒有?!?p> “那王爺為何如此待我?”
趙康略一沉吟,道:“本王知道,對不起你。”
“只是一句對不起就完了么?”她這話隱忍了太久,剛一出口,淚水竟先流出來了,“如果覺得對不起我,那便好好待我啊?!?p> 她淚水盈然,望著他,說道:“我知道你的心一直都不在我身上。從成婚那天我就知道??墒俏也辉诤?,我只是想要做好你的妻子,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我的好。就算是沒有情愛,也該有感激,該有默契,也該會想要在乎我。沒想到我錯了。我這九年的付出,竟然抵消不了你心里那一段舊情。”
沈氏一步一步走近:“王爺,你告訴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我是出身不如她,還是樣貌不如她?是德行?是修養(yǎng)?到底是什么,你告訴我?!?p> 她仰頭望著他幽深如墨的雙眸,說道:“我是你的妻子啊,我是要跟你白頭偕老的人,難道你不該在乎我比在乎別人多一些么?”
她淚水盈然,輕聲問道:“九年了。就算是千年寒冰也該捂化了吧。王爺,您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會比寒冰還冷?”
沒想到,他竟也在不知不覺中,傷透了人心。
這種徹心的痛,他該是比誰都明白。
他看著她,仿佛是看到了月色下的自己,拼盡了全部心力問一句:莫依然,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她卻說,這一份真心,付錯了人。
是了,許是真的錯付了。
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他山前一步,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將她的淚水埋入胸膛。他低聲說道:“對不起。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p> 沈氏躲在他懷中,痛哭失聲。趙康仰頭,好讓淚水回流,將一切妄念都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