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十五)
這是我最沒料到的。
我不得不機械的重復(fù)“周旋”“承認了”這兩組在別人聽起來像是在關(guān)心他的詞。
“是啊,其實我們早該猜到是他了,又一起外出,沒事還給你傳字條,肯定是他了,不過你也真不夠意思,當不當我們是好姐們啊,都不告訴我們一聲?!毙√齑亮艘幌挛业募?。
“可是,”我正要解釋,婷婷打斷我的話,“可是什么?你肯定說,‘可是我們真沒關(guān)系啊’鬼才信你話好吧?你沒看到你跑的時候你們家周旋小同志有多么擔心你呢”
“可他這是坑我啊!”我真懶得解釋,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么麻煩。
“哎,你就別這么說了,聽說男兵班長對他的懲罰也不輕呢。對了,聽說連他所有畫畫的工具都沒收了,他現(xiàn)在比你慘多了,至少,你還躺在這呢哈哈?!辨面么蛉さ男?。
“對了,這是哪,你倆怎么在這?”我好像剛反應(yīng)過來一些貌似重要的事情。
“這是軍區(qū)總院啊傻子,是我倆把你送到這來的,看你一直沒醒,就在這一直等著了?!毙√煺f“好了,你也醒過來了,我們也該走了。醫(yī)生說你小腿嚴重拉傷了,得休息一段時間了,你也真是的,那么玩命的跑,差點就韌帶撕裂了你知道嗎?不過你也別擔心,我們會來看你的。啊?!?p>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我一條被高高懸掛的腿,看起來就像一直纏的可笑的冰淇淋。我也笑了,然后跟她們微笑的擺了擺手。
這下妥了,本想滅滅九筒的威風卻把自己腿跑廢了。以為能挫一下她的銳氣呢,誰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我去。
我這越想越氣憤,我撐著想坐起來,突然有一個女聲一個高嗓門嚇了我一跳:“干什么呢你,不想要你的腿了?差點你就開刀了知道么?!”這聲音,那么熟悉。
一抬頭,我遇見一雙那么熟悉的臉。
?。ㄈ?p> “小高?”
“小熊!”
“你怎么會在這里呀?你不是去長春了嗎?再說你不是眼科大夫么,你在這濫竽充數(shù)小心我舉報你??!”
她一記粉拳鑿在我吊起來的右腿上,我疼的“哎呦”一聲。我說,你這是草菅人命??!
“哈哈,本來我是去了長春,可是因為形勢有變動,組織上抽出了一部分以前學醫(yī)的人調(diào)到了軍區(qū)總院,讓我們在這里當基層衛(wèi)生兵,以便隨時相應(yīng)連隊號召唄。”
“哎呦喂,整的還挺神秘的,還形勢,還變動,還響應(yīng)號召。怎么的,要打仗???”
小高又是一記拳頭砸過來笑著說:“不知道不該問的秘密不問嗎?”
我笑屁了,我說:“就算真打仗了,在前線奮勇殺敵的也肯定是我們,你也就是個抬擔架的好么同志?”
她笑著說,同志,我聽說你們報務(wù)員,也沒有真刀真槍吧?裝什么大半蒜吶。
“怎么著,敢情你不是衛(wèi)生兵,你是特務(wù)部門的啊?哈哈?!?p> 小高也跟我一起笑了。
不過她的笑容里,有一道一閃而過的表情,我沒看清楚那是尷尬,還是隱藏。
我覺得小高有一點點不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一樣了。
?。ㄈ撸?p> 小高沒事就會來陪我,有時候也主動承擔幫我換藥的工作,平時的時候我還可以氣氣她,但是換藥的時候我是絕對不敢惹她的。
我住院的第三天早上,小高剛給我換好藥,門口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這么急哦,要死啊?!毙「卟荒蜔┑拇蜷_門,對著門口的人說:“這是女兵病房,走錯了你?!比缓笥帧芭椤钡陌验T關(guān)上了。
門口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小高打開門,“怎么又是你?”
“同志,我就來女兵病房的?!?p> 我看不到門外,我只能看的到小高上下打量的動作:“女兵病房,男兵禁止入內(nèi)!病人正穿褲子呢!”說完又把門狠狠地扣上了。
我打心眼里佩服小高這編瞎話的能耐,她剛才說那些話就跟以前她給我看手相時候掰著我一個大拇手指頭真真的告訴我說,你以后能生一窩孩子,最少七個那時候表情一模一樣。
是個人也能看著我現(xiàn)在這個樣,別說褲子了,褲衩穿上都費勁好么?
門口又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小高打開門:“同志,你要干什么?”
“女兵同志,我想問問,王杰同志是不是住在這里?我是她的戰(zhàn)友?!?p> ?。ㄈ耍?p> 被小高攔下的人,就是那個我想千刀萬剮了的周旋!
我看見他進來,就把頭扭向另一邊。
他把提著的水果小心的放在地上。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坐在那靜靜地削著一只蘋果。
我想那蘋果一定很疼。
不知道小高是看氣氛太過于尷尬還是想出去透口氣,她說:“小杰,我去別的病房看看,你們先聊著。”
我點點頭。
然后時間就這么靜止著。
我這個人就是有這么一個缺點,往往我處在一種不舒服的環(huán)境中的時候,我會覺得我周圍的氛圍都是尷尬并且令人局促不安的,我不能坦率自然的與人溝通。
縱使我有千言萬語,我也說不出口,我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我猜周旋心里一定認為自己是個見義勇為的大英雄,救拔我于苦海之中不受九筒的折磨。
這個魯莽的家伙根本不知道他的行為讓本來就有點麻煩的事情變得更繁瑣了。
我猜他現(xiàn)在八成還等著我先開口痛哭流涕感激涕零的贊揚一下他大恩大德。切,孫子才會那么做!
我想著就憤憤不平,我把臉又扭過去。真的,要是你真討厭一個人的時候,真是眼不見心不煩,雖然有點自欺欺人,但也莫過于是最好的辦法了。
他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我,說,我要走了。
我沒有接蘋果,只接了他的那句話。
我說,走好、不送。
?。ㄈ牛?p> 其實我沒料到我當時的那句話有多么傷人。
我也沒想通到周旋的那句“我要走了”是會要走到什么地方。
我又是那么一個善于自我假設(shè)的人,于是有很多的誤會,我都把最終的根源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讓自己陷入深深自責中。
或者說,在一個誤會套著誤會的故事里,傷人的話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們都是普通人。
我們沒辦法不犯錯。
我們也沒有辦法掌握命運的脈搏。
住院的日子里那些關(guān)于榮譽,紀律,戰(zhàn)友以及三連的事情一直纏繞著我的思緒。
這些在訓練時期看來似乎沒有時間去考慮的一些事情在現(xiàn)在這個閑暇的時候瘋狂的聚集到一起。
我不得不很傷神的去考慮它們。
我最初來當兵的目的,說穿了只是為了逃避以前的生活,換一種新的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我以為我會適應(yīng)的很好,我以為當兵就是脫胎換骨的表現(xiàn)。
然而我錯了。
我到了這里,也還是一樣。會因為膽小而錯過和別人打招呼,會被人誤解為高傲、目中無人。
總是會過于在乎別人的評價,對于別人的話過于敏感,所以任何人的一句否定或批評可能就會讓我悶悶不樂、耿耿于懷。
無論在學習上還是生活上,我在追求目標時,總是缺乏主動性、勇氣和信心。
我的勇氣,信心和力量,都是朋友和導(dǎo)師帶給我的,或許我該認真的考慮一下,該怎么樣讓自己變得強大。
該怎么樣,才能不活在別人的言論下。
?。ㄋ氖?p> 我和小高有時候會談到新兵營一起的日子。
一起跌倒,一起爬起來,一起吃一桶泡面,一起悄悄的藏一點小零食。
有的時候小高也會向我問起老陳。
我只能說,其實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清楚,在這幾個月里,老陳在做些什么。
我矛盾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要為了陽仔的囑咐,為了老陳等我,為了小高的疑問和我的思念去三連。
老陳在三連等我。
而我,卻不在去三連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