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刁花園子,誘人論短長;
懵懂直腸漢,順嘴招禍殃。
符彥卿訓罷夫人,轉臉向鄭恩說道:“你和柴茂放幾個毛毛蟲讓我家鳳兒練練膽量,好心好意,算不得什么錯!她不愿出家,說謊話讓你幫她逃跑,不知者不為罪,這你也沒什么不對!她性情古怪,經(jīng)常與你和你大哥過不去,算我教女無方,我給你們賠禮道歉!”說罷向手下叫道:“賞這黑娃子紋銀五十兩,讓他買酒喝!”
鄭恩見符彥卿態(tài)度突然變好,不罰反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道:“你還讓不讓你家小姐當尼姑了?”
“那,那就由她自己吧!”
“她現(xiàn)在還在與俺大哥慪氣,這事怎么辦呢?”
“干娘親娘都是娘。她在郭府,就由她干娘全權作主、嚴加管教,酌情處置吧!”
符彥卿邊說邊抽出一張信箋,模模糊糊寫道:“干娘親娘都是娘。毛毛蟲小事一宗,夫人盡管全權作主、嚴加管教”,屬了名,裝進信封,也不封口,便交給了鄭恩。
干親我認了,當尼姑之事看你面子不提了。至于與你侄兒的婚事,牽涉甚多,你是男方,你先開了口咱再說吧!
符彥卿所為是官場盛行的踢皮球,鄭恩不懂,只笑當官的人辦事扯球蛋,為個毛毛蟲讓他來回跑。
鄭恩在青州住了一天,回到澶州,把符彥卿的書信交給柴榮姑媽。柴榮姑媽看了符彥卿的書信,知是在踢皮球,讓柴榮、鄭恩護送符玉鳳回家,進一步探明態(tài)度。
符彥卿以禮相待,只是感謝柴榮對符玉鳳寬厚,有大哥風范,對二人婚姻之事仍是不置可否,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態(tài)度。
符玉鳳與娘通了氣,共同向符彥卿施壓,雖沒有尋死覓活,但假絕食的把戲也上演過多次。符彥卿無奈,只得以探友名義面見郭威,向郭威閑侃瞎聊女兒不愿為尼,柴榮幫她逃到澶州,認夫人當干媽,為個毛毛蟲斗氣的閑話,套問態(tài)度。郭威會意,直率提出結為親家,他方才放下心來,讓長子符照信親赴澶州,以鄭恩為正式媒人,按六禮程序定下了柴榮與符玉鳳的婚事。
本為熟飯,六禮不過過場,鄭恩這個媒人當然屁事也不問,也不管,只是陪著吃吃喝喝。直到婚禮上新郎新娘感謝月老,鄭恩還在莫名其妙,鬧不懂自己怎么糊里糊涂當了一次媒托兒。
鄭恩促成了柴榮與符玉鳳的婚事,符玉鳳自是對他一反常態(tài),不僅不再找他的麻煩,還常常關心照顧他。
鄭恩有了符玉鳳的公開庇護,在郭府更加自由自在,率性而為。
鄭恩雖說知道了如廁的規(guī)矩,可他在吃喝拉撒方面簡單慣了,看見那些煩瑣的程序就頭疼。
尤其是茅房門口站著丫環(huán),如廁要經(jīng)過許多啰嗦,更使他難以接受。因此,除了大便,解小溲他還是悄悄溜進花園,在樹林、花叢中解決。
這天午后,鄭恩又到花園灑尿,他站在一株羅漢松盆景后解開腰帶,剛灑半截,就聽見有人叫道:“什么人,干什么?”
鄭恩見被人發(fā)現(xiàn),一個激靈,強把尿憋回,忙系腰帶,那人已經(jīng)到了跟前:“你在干什么?”
鄭恩見他五十多歲年紀,臉色雖沒自己黑,但個子高大,身體健壯;穿著內(nèi)衣,上面帶著補釘;尖口布鞋也是舊的,上面還沾些泥巴;與見到的府中其它人相比,明顯是春夏日頭曬過,秋冬冷風吹過,常年在室外干活的。鄭恩約摸他是這里管園子的花工,便像遇到了工友似的,亂套近乎,想蒙混過關:“哎呀,老伯好!老伯你忙吧?老伯你真辛苦!老伯伯,在這打工累不累?每月開多少工錢?管飯不管?”
“別往一邊扯,我問你在干什么?”那人板著臉,更加嚴肅。
“不干什么,研究研究您種的樹,種的花。老伯這園子管得好啊!花地套樹,樹下種花,一畝地當二畝用,節(jié)省地皮,賣錢翻倍。并且專培養(yǎng)稀罕物料,技術還特棒!就拿這棵松樹說,要讓我種,我只能種在地里,讓它長成鋤把,長成椽子,或長成大樹當檁條,那要不幾年,就得罩很大地方,并且砍了也不值幾個錢。您種在缸里,放在樹下,不占地皮,不檔陽光,并且這么高,這么粗,就讓彎了三道彎。我剛看見還不明白有什么用呢,研究這半天,方才清楚,原來您種的是牛索頭?。∨K黝^材料很難找,一片林也難有一個合適的。您這一棵樹就能截仨,能賣多少銀子??!老伯技術確實高,佩服,佩服!”
鄭恩想逃脫亂尿尷尬,挖空心思充內(nèi)行,套近乎。
那人不理鄭恩,圍著花缸轉了一圈,吸鼻子嗅嗅,指著花缸中濕處,瞪眼說:“你剛才在這里是灑尿吧?”
鄭恩見對方已經(jīng)抓住證據(jù),只得亂找理由開脫:“老伯,樂子在此玩耍,見這棵樹發(fā)黃瘦小,明擺著是缺少了肥料,正好有泡尿,就幫忙給你澆澆!”
“胡亂拉灑是不衛(wèi)生的,你懂嗎?”
“那是城里人的說法。我們農(nóng)村人是把那當寶的。糞是莊稼寶,沒它長不好;種地不上糞,等于瞎胡混;尿是銀,糞是金!”鄭恩擺著一副莊稼筋架子為自己開脫。
“冷糞果樹熱糞菜,生糞施肥連根壞。沒有經(jīng)過腐熟發(fā)酵的糞尿直接施用會燒根,造成肥害,這你懂嗎?”
鄭恩見他也是種莊稼內(nèi)行,好像碰上村里多年不見的兒時伙伴,更加無拘無束起來:“唉呀,老伯原來也是鄉(xiāng)里人???老伯您不僅會種花會種樹,對種莊稼也不黑門!種樹種花種莊稼,都是地里活,咱得多交流交流!”
“別往一邊亂扯,你亂尿的事還沒說清呢!”
鄭恩見那人追著不放,只得老實承認錯誤,笑著說好話:“是,是,是我憋得確實受不了啦!”
那人說:“茅房就在園外,離這兒不遠,你不知道嗎?”
鄭恩苦瓜著臉說:“知道,知道,可就是去那里太麻煩了,太受罪了。去灑一次尿,又是灑香汁,又是換衣服,就這一忽兒的事,麻煩的時間比干正事的時間還多。要擱地里干活,拄著鋤把停一忽兒的事,在這卻跟拜客似的,你說麻煩不麻煩,難受不難受?”
“這么說,你在這住的不舒服?”
“煩死了!不是我大哥逼著,我早找個油坊打工去了。脫個光脊梁,穿個大褲頭,掄起大錘,想咋吼咋吼:“掄起大錘,站得穩(wěn)??!千斤大錘掄得準??!吐油花,香噴噴,吆——嘿!打油匠人不怕苦,吆——嘿!怕苦哪兒來吃和穿,吆——嘿!”
那人本來瞪著眼,見鄭恩說起如廁一副受大罪的神情,說起打油便興奮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你就是柴榮的結義兄弟鄭恩吧?”
“是。我大號叫‘子明’,不過都喜歡叫我外號‘樂子’!”
鄭恩見那人露了笑臉,心中一塊石頭往下落了落,上前拍著那人肩頭說:“老伯,我一看你就是個好人,肚子里能撐船。這事您可別跟外人說,要是傳到大哥姑父耳朵里,我可就殘了!”
“你見過他嗎?”
“沒見過,可聽我大哥說過?!?p> “你大哥怎么說的?”
“說他姑父帥著天雄軍,還兼著朝中那個熟蜜什么柿子!”
“樞密使吧?”
“就是那個音。反正官很大,權利很大,譜也一定很大!”
“你又沒見過他,怎么知道他譜大?”
“這還用見嗎?想想就知道!當那么大的官,肯定也是頭上戴著個雞翅膀,身上圍個花被單子,腰里一個籮圈,肚子里像揣個大西瓜,說話仰著臉,一步三‘嗯哼’:‘打他三十大板!’‘罰他十兩銀子!’……”
鄭恩一搖三擺地模仿著戲臺上的大官,樣子很可笑,但那人不僅沒有笑,而且臉上陡然晴轉多云,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你這是在戲臺上看到的吧?”
“戲是假的,可唱的人和事是真的呀!我給你說,這人只要當上官,少有不擺譜的。沒當官時,走路彎腰躬背,一當上官,便挺胸凸肚;沒當上官時,說話像蚊子哼哼,一當上官,張嘴便狗叫似的;沒當上官,見人點頭哈腰,欠人銅錢似的,一當上官,便鼻孔朝天冒氣,討債似的;沒當上官,自己走路,不累不苦;一當上官,沒車沒轎便二里也不想走;沒當上官,吃飯穿衣都很麻利,一當上官,便須奴仆幫助,沒人伺候便褲子也提不上去了!”
在郭府這些天,鄭恩整天被柴榮、符玉鳳管教著,整天話不敢亂說,玩不能盡興,這會兒遇上個和自己身份相仿的花園子,又想著如何拉近感情,緩解尷尬,便像碰到了知音似的把在油坊時聽工友們閑侃的順口溜,隨心所欲地往外倒。
“除了戲臺上的、聽說的,你真實見過多大官?”那人又像來了興致,笑著問道。
“縣官,你見過嗎?唉呀,你不知道那有多么威風呀!咳,在街上坐著大轎,四個人抬著;舉著牌子,敲著大鑼;前頭一大群,后頭一大幫。到了臺上,往下一坐,身后衙役、兵丁站了兩排,足有二十多個;還有四個侍從站在身邊,一個端著茶壺,一個捧著水煙袋;還有兩個一左右,站著扇扇子的。那縣太爺坐在太師椅上,板著銀盆大臉,挺著小水缸似的大肚子,許多平時在街上耀武揚威的頭面人物排著隊上前給他打躬作揖,那縣官只不過抬抬眼皮,鼻子里哼了一哼,有的稍低一點身份的人給他作揖,他抱著水煙袋呼嚕嚕地只管抽,連看也不看一眼!大哥姑父的官比縣官大幾套,哪譜能會小了嗎?唉,老伯,你見過他沒有?”
“興許柴榮姑父跟你想的不一樣呢!”那花園子答非所問地駁斥道。
“你見過老鴉有白的嗎?官只要一當大,沒有不擺譜的。別的不說,只說這茅房。鄉(xiāng)里人連個茅屋也住不起,蓋房子也用不起磚根腳,這里的茅房用的全是磚頭,上面蓋著硫璃瓦,里邊的裝修比大戶的客廳還講究,這譜還小嗎?茅房就是茅房,取個名叫‘更衣室’,灑尿拉屎還換衣服,這譜擺得還小嗎?拉屎灑尿都這么講究,能會不享受,能會不擺譜,能會規(guī)矩不多,能會不喜歡打人嗎?像我這樣一個外人在他府中亂尿,他要是知道了,還不一頓板子打死我?”
“這倒不至于吧!”
“還不只光怕挨打。挨幾板子倒也沒什么?”
“那你還怕什么?”
“實話給你說吧!我大哥讓我等他,是想讓他在天雄軍中給我安排個差使。他若知道我在花園亂尿,是個不講干凈邋遢,不守規(guī)矩的鄉(xiāng)巴佬,這事還能不黃嗎?”
“這事關系前途,確實不??!”
“可不是嗎?砸人飯碗,等于謀財害命,讓人一步,就是添福加壽。你給我瞞著,我有空來幫你干活,行吧?”
那人又打量一下鄭恩,說道:“叫我給你瞞著可以,不過你得把這盆景給洗干凈了?!?p> “行,我一會兒找個桶,提水給你沖沖!”
“能沖葉上面,背面怎么沖?尿騷氣都鉆進枝葉縫隙里了,怎么能沖干凈?”
“你說怎么洗?”
“把它搬到那邊池塘里涮一涮!”那人刁難道。
欲知后事,請看下回:洗樹砸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