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初遇老十四

　　前些日子出去總是遇到各種各樣奇怪的人和事，我對上街愈發(fā)沒了興趣，性子也更加安靜，這讓耿母有些擔(dān)心我是太過于介懷選秀的事而生了心病。

　　“楊兒，聽你爹說，皇上今個從五臺山返京，街上熱鬧得緊，剛才香兒還來找你一起去看個熱鬧。雖說女孩子家理當(dāng)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整日悶在家里，終也是不好。”

　　漸入三月光景，冬日的寒意隨著和煦的陽光褪去不少。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中，耿母坐在院中納著鞋底，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我拉著家常，言語中帶著古代女子特有的溫婉與柔緩。

　　“知道了，娘，待把這些衣服晾了，我便去找她?！蔽伊乐稚系囊挛镄χ鴳?yīng)道。

　　包衣女子的選秀定在三月十五之后，這樣算來能與春兒一起玩耍的日子恐是不多，所以春兒偶爾得閑來找我玩耍時，無論是否想去都還是會應(yīng)下，畢竟往后會怎樣誰也說不定，大家心里都明白，也就分外珍惜眼前無憂無慮的時光。

　　這日的京城大街旁早已擠滿看熱鬧的人，一臉警戒與肅然的官兵們維持著秩序，將前來相迎的人群推向大街的兩側(cè)。這樣的場景，讓我不禁想起那個年代奧運火炬途徑城市時的熱鬧景象，想來國人好湊熱鬧的心態(tài)從古到今都是一樣的。

　　說起此時的心情，自然也滿懷著雀躍與期待，畢竟有生之年能親眼見到這位擔(dān)得起“千古一帝”之名的康熙帝是何等殊榮。何況此番隨行的，還有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太子胤礽、直郡王胤禔、四貝勒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禎，這九子奪嫡的皇子中五人皆在其列，若能一起見過也就不虛此行。

　　日過晌午，腿腳站得有些發(fā)麻，正想著怎么還沒來，就聽聞遠(yuǎn)處“御駕回鑾”的呼喝聲響起，隨即見眾人皆匍匐在地。

　　這樣的場面在電視上看過不少，可親身經(jīng)歷倒是頭回，一時怔在原地，直至春兒扯著衣袖將我拉矮身子跪下，才回過神來。

　　此時已沒有適才的喧囂，周遭氣氛隨著浩蕩鑾儀的臨近沉悶而凝重。眼角余光可見眾人將頭壓得很低，幾乎觸及地面，沒有人敢張望半分，惟恐冒犯龍顏丟掉性命。

　　作為從眾生平等的現(xiàn)代“穿”來的人來說，對帝王威儀的敬畏終究難敵好奇心的驅(qū)使，我微微揚起頭，想從人群的縫隙中偷偷望一眼近前的皇家儀仗?？上е灰姷窕究蚝兔鼽S幔帳圍起的高大輦駕從眼前行過，卻難見輦中人的真顏。

　　原以為皇帝回鑾會像電視里演那樣端坐在輦內(nèi)，露出龍顏，讓萬民觀瞻膜拜，卻未料直至御輦駛過，都沒能得見這位康熙帝的真容。就連后面跟從的車馬，皆是圍得密密實實，原本想一睹眾阿哥真容的念頭眼見也是沒戲了。面對這樣的場面，內(nèi)心滿是難掩的失望，方才雀躍的心隨之蔫了大半。

　　正在這時，隨行第三輛馬車上的小窗簾微微撩起，露出半張漠然沉靜的臉，恰好對上我窺探的目光。那是雙深邃的眼眸，雖看不清全貌，但依然能隱約感覺到眸中發(fā)散出的清冷與犀利。

　　盡管相隔甚遠(yuǎn)，我卻依然被這份犀利驚得收回視線惶恐地埋下頭，思量著這人是否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禮，又是否會因此責(zé)難。

　　惴惴不安的心情隨著車輪的吱呀聲碾過街道，直到浩蕩的儀仗消失在街道的盡頭。一切如常，并沒有因為剛才的插曲有絲毫的停滯。我不由好笑自己的多慮，想來自己螻蟻小民在這浩瀚眾生中，焉能如此輕易就被一眼察覺，不過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御駕回鑾后不久便是三月三，這是漢族古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民間又將“三月三”稱為三月節(jié)、三月會、情人節(jié)、定情節(jié)、女兒節(jié)、求子節(jié)、游春節(jié)等。

　　就現(xiàn)代人而言，對于這個節(jié)日的概念恐怕只停留在薺菜煮雞蛋上，更別提“三月三”是中國情人節(jié)這一說了。概念里的中國情人節(jié)一直是“七夕”，孰不知“三月三”才是正主。若不是春兒老早就興奮嚷著這天要在水邊飲宴和郊外游春，我都不知道這個不起眼的節(jié)日還能過得如此有意思。

　　按理說，滿人是不過三月三的，不過入關(guān)數(shù)十余年，與漢人的通婚也漸漸促成滿漢文化的相融相通。一如在現(xiàn)代，不僅過著中國的春節(jié)，還過著西洋的圣誕節(jié)一樣，并不是很奇怪的事。

　　三月三一大早，剛幫耿母煮好薺菜雞蛋，春兒就來催著說是別家姑娘都準(zhǔn)備好就等我了。耿母笑著接過手上的活，讓我安心隨她們?nèi)ィR行前還在隨身的荷包里塞了幾個薺菜雞蛋帶在路上吃。

　　沒像其他人那樣刻意的裝扮，只如平常般著了身淡藍(lán)的衫子，綰上簡單的閨秀發(fā)辮，便跟著左鄰右舍那些同樣未出閣的姑娘們一起到永定河畔踏青。

　　一路上，春兒不停說著小女兒家的期盼，乞求老天保佑他日得遇良人。我聽著她的期盼，但笑不語，待她詢著自己問心中良人是何般模樣時，才笑嗔道：“姐姐好不知羞，哪有姑娘家把情愛掛在嘴邊的”。

　　說笑間，心中浮出辛棄疾那句“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詩句，不由心底一陣嘆息，想著不知什么時候，當(dāng)春兒體會“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的心境時，再回想今日這番話，又將會是怎樣的光景。

　　揮去心底對古代女子身份的無奈，轉(zhuǎn)開話題，不愿再與她過多談?wù)撨@些讓人郁結(jié)的事。

　　永定河雖有些路程，但這么一路說著話，也不覺得累。古代的空氣質(zhì)量真是讓人想要點個贊，尤其這大清早，花草間晨露微潤，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馨香，頓時讓人感覺分外清爽。

　　此時的永定河畔早已熱鬧非凡，河上畫舫中傳來陣陣悠揚婉轉(zhuǎn)的絲竹弦樂聲。文人雅士聚在一起效仿王羲之當(dāng)年的“曲水流觴”，閨秀們則是三五成群的在河畔插柳賞花，還有其他形形色色說不出名字的活動，讓我這個“另類”仿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著什么都新鮮。

　　取來柳枝學(xué)她們插上，我暗忖只有穿著古裝身在歷史長河中體會著這些民俗，才豁然發(fā)現(xiàn)老祖宗們才是真會制造浪漫與享受生活。

　　轉(zhuǎn)眼便是晌午，河畔上的人越來越多。只顧著看新奇，未料一個不留神便與春兒走散，回神時怎也尋不到她們的蹤影。

　　來此雖然承載了身體的記憶，但平日里除了耿宅周遭外，便就鮮少出門，對京城郊外并不覺熟悉。適才只顧著說笑，竟忘了記路。這年代一沒出租車，二沒通訊工具，著實讓我犯了難。

　　看了看天色，忽見天空中升起幾只舞動的風(fēng)箏，心下有了主意。

　　臨出門時，春兒讓我?guī)兔δ弥娘L(fēng)箏還在手上，說是三月三這天放的風(fēng)箏飛的越高，日后福分就越大，特別叮囑千萬別弄壞了。

　　想著這風(fēng)箏既是春兒親手做的，她自然應(yīng)該認(rèn)得，若此時能放上天，待她見到，想必就能尋來，也不愁找不著回家的路了。

　　可這放風(fēng)箏的事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實在不易。生在都市里的現(xiàn)代人，放過遙控飛機的挺多，放過風(fēng)箏的估計沒幾個。在空地上來回跑了半天，折騰出一身汗，愣是沒把這風(fēng)箏放上去，真是又急又惱，不知如何是好。

　　“風(fēng)箏不是這樣放的……”

　　正郁悶，忽聞身后有人說話。聲音來得太突然，我扭頭回看時，腳步?jīng)]剎住，左腳硬生生踩在右腳上，就聽見腳踝“嘎啦”一聲，鉆心刺骨的疼痛讓人不由痛呼出聲。

　　將要倒地的剎那，身子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隨即又聽那個聲音問：“你還好吧？”

　　“謝謝，好像是腳崴了?！痹噲D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左腳的疼痛卻難以讓單腳支撐整個身子，只好重新坐回到地上，不好意思地回頭對他笑了笑。

　　這是個穿著湛藍(lán)色緞面長袍的俊美男子，看年歲與自己差不多，但眼神卻透出和年齡不相符的沉穩(wěn)。

　　不知從何時起，我習(xí)慣了看衣識人，面對他的衣著，不禁微微蹙了眉，心想這京城地界怎滿大街都能遇到幾個穿四衩的皇親貴胄。這些皇子皇孫可真是閑得慌，還讓不讓人出門了。

　　心里如此嘀咕，面上卻又不好顯露，只好裝作未察，低頭查看著腳腕的傷勢。

　　此時已明顯感覺腳踝腫了起來，心里只想著要趕快活血化瘀，免得等下腫的更厲害沒法行走，可是這年代，女子不可輕易露足，何況還是在男人面前，雖然自己不在乎這些，卻不得不顧及日后的名聲。

　　男子應(yīng)是看出我神色中的不妥，尋思片刻后說道：“看樣子姑娘傷勢不輕，不然我派人送姑娘去醫(yī)館診治可好？”

　　我不想和皇族中人有太多交集，但從來到這個時代后，卻冥冥中總能遇到這些不想交集的人，心下一時起了猶豫，不知是否該接受這人的好意。

　　“我是當(dāng)今圣上的十四皇子，姑娘不必顧慮，這腳傷得早些醫(yī)治，免得留下病根?！蹦凶右娢疫t疑地神色，只當(dāng)是擔(dān)心他的身份不明不敢貿(mào)然應(yīng)下，就自顧地挑明了身份。

　　十四皇子？！我沒想到眼前的男子竟然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十四阿哥胤禵。

　　愛新覺羅·胤禵原名愛新覺羅·胤禎，康熙帝的第十四子，其生母為德妃烏雅氏，即孝恭仁皇后。其初排行為第二十三，康熙二十七年戊辰正月初九酉時生。他本是雍正帝的同母兄弟，可是在康熙末年宮中爭奪皇位的斗爭中，這親兄弟二人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民女不知十四爺身份，失禮了。十四爺?shù)暮靡?，民女心領(lǐng)，只是尚有同行之人，若她們不知民女去向恐會著急。”我心里盤算著自己父親畢竟是四貝勒府的人，日后這兄弟二人必有一斗，自己還是少于他有太多交集才好，免得他日被人拿捏住把柄徒惹禍端。

　　胤禵不知我的盤算，只覺是女兒家的矜持，也不勉強，便道：“看姑娘這腳崴的不輕，怕是難以獨行，可有法子喚同伴前來相陪歸去？”

　　“本是有的，只是一時走散，才會想放風(fēng)箏將她們引來，可沒想到自己這般蠢笨，風(fēng)箏沒放上去，反崴了腳，真是可氣。”

　　提起春兒她們，心里也是著實懊惱。

　　“原來這樣，不如我派人幫你把風(fēng)箏放上天，也好讓她們早些送你回去。”男子聽到這里釋然一笑。

　　“這樣甚好，有勞十四爺了。”自然高興有這樣兩全其美的法子，也就不再扭捏，大方接受他的幫助。

　　風(fēng)箏在胤禵隨從熟練的操作下很快飛上天，我的心情隨著風(fēng)箏越飛越高逐漸放松下來，看著高高飛在空中的風(fēng)箏，突然想到曾經(jīng)讀過的一篇關(guān)于夫妻之道的文章，不由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胤禵站在身側(cè)，看著與自己同樣稚氣的側(cè)臉上泛起與年齡不相符的惆悵，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只是在想或許女人對男人也應(yīng)該像放風(fēng)箏一樣，只要線在手中就好，攥得太緊反而適得其反……”

　　陷入沉思的我下意識順著他的話感嘆道，說完才發(fā)現(xiàn)與陌生男子談?wù)撨@個話題很是不妥，卻是話已出口只得尷尬收聲。

　　胤禵微微一愣，他沒想到我會想得如此長遠(yuǎn)，再思索這話中的意思，不禁暢然失笑：“你這丫頭看年紀(jì)不大，看裝束應(yīng)是待字閨中，說話怎毫無避諱。不過這份率真，倒是令人欣賞?！?p>　　見他這樣豪爽坦然，心里突然覺得他不像史書雜記上說的那般傲氣凌人，貌似也沒有皇族貴胄的不可一世，也少了忌諱，語帶調(diào)侃道：“年紀(jì)不大并不代表不知常理，小家小戶的男人尚有花紅柳綠之事，又何況高門大戶之家，妻妾成群。在妻妾眼里，夫君的心便如風(fēng)箏，只能小心伺候，惟恐一不留神便就飛到別處，那時就是想追也是望塵莫及了。”

　　“聽你這番話，怎讓人覺出幾分不屑？莫非不愿做那握線之人。”

　　胤禵語帶玩味地詢道。

　　“茫茫人海中，求得一份相知，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必太過在意。若那線繩原本就不在手中，又何必爭之？”

　　我抬眼直視其眸，亦不回避他的注視。

　　面對我的回答，胤禵也沉默下來，他想到了很多，其中包括自己的母妃。

　　春兒的呼喊由遠(yuǎn)及近，胤禵不愿損及我女子的名聲，有意回避道：“想必是你同伴尋來，我還有事，先行一步，告辭?！?p>　　料想他是不愿生出其他牽扯，我沒做挽留，目送他轉(zhuǎn)身，忽想起他幫了自己的忙，不愿欠下人情，出聲將他喚住，把隨身裝著還熱乎的芥菜雞蛋的荷包塞到他手里，笑著說道：“民女不愿輕易受人恩惠，只是身份微賤，沒帶什么稀罕物件，這幾個雞蛋送給十四爺當(dāng)作謝禮，還望笑納?！?p>　　胤禵看了看手中裝著雞蛋的荷包，微微一愣，抿唇欲言又止，雖有猶豫卻終是沒做推辭，笑著說聲“領(lǐng)受”，復(fù)又轉(zhuǎn)身，闊步離去。

　　春兒近前時，胤禵已離開，我不想多費口舌，便就沒跟她說什么，只道這腳傷是放風(fēng)箏時不小心弄的，讓她們雇了馬車，將我送回家，請了大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