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高又想起了那條手帕,他想起那條手帕的時候整個人都忐忑起來。蕭燕燕回寢室的時候說:“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及?!笨墒悄遣幌胩峒暗氖虑榈降资鞘裁茨??沈志高百思不得其解,躺在床上用拳頭猛敲自己的腦殼,然而薛季亭卻已經(jīng)笑著站在他的面前了,并且說:“汝今日在何處瀟灑?”沈志高苦笑說:“你可不可不要說這種話!”薛季亭搖頭道:“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雖圣人在前 ,吾亦不改當(dāng)初??鬃釉弧鄙蛑靖呦胍獨⑷?,怒形于色,薛季亭立馬改口說:“我就不明白了,有美人在陪,怎么也會這種光景?”沈志高苦笑說:“有美人在陪自然快樂,可是美人心中另有乾坤,我要怎么快樂???”薛季亭安慰說:“到底什么事情嘛!”沈志高說:“也沒有什么了,就是因為一條手帕。”薛季亭不解說:“什么手帕那么重要,金子做的啊?”沈志高視金錢如糞土,說:“就算鉆石做的,我也拿它當(dāng)個屁!”薛季亭瞇了眼睛笑:“是不是那條天藍(lán)色鑲白邊的手帕啊?”
“你怎么知道???”沈志高從床上跳起來說。
薛季亭又開始笑:“我怎么不知道啊?就是你天天握在手里睡覺的那條嘛!”
沈志高窘紅了臉。
“其實那條手帕是方青送的。中三的時候,蕭燕燕老是咳,并且流眼淚,方青看的心痛,星期天約了我,一塊去給她買的。”
沈志高醋勁大發(fā),咆哮說:“那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薛季亭用手拍腦門,無辜的說:“我忘了……”
沈志高哭笑不得:“本來今天挺開心的,可是就因為這條手帕,蕭燕燕又變的悶悶不樂了,她把那條手帕丟進了垃圾桶,整個人都變的很奇怪……”
薛季亭大叫恭喜說:“你的把握更大了,蕭燕燕丟了手帕就等于丟掉了那段剛剛開始又瞬間結(jié)束的感情。”
沈志高大惑不解:“何以見得?”
薛季亭又是笑:“笨啊你,她丟掉了方青送的東西,不正是為了給你一個新的開始嗎?”
沈志高呵呵的笑,神情里滿是舒暢。
“我看你們挺配的嘛,兩個人都喜歡作詩,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真?zhèn)€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嘛!”
沈志高不好意思的撓頭,明天進教室,蕭燕燕居然還沒到。張紀(jì)坐在蕭燕燕的位置上,似乎正在和許靜說著什么。反正沒事,沈志高就豎起耳朵,仔細(xì)的聽他們的談話。
“我給你寫的信為什么不回呢?”張紀(jì)的話輕柔的像風(fēng)。
“我為什么要給你回信啊?”
“你怎么這樣說話?”張紀(jì)似乎很著急。
許靜依舊那樣冷淡的口氣:“不喜歡可以走啊,我又沒攔著你!”
張紀(jì)生氣說:“誰讓我喜歡你呢!”
許靜不說話,過了半響,張紀(jì)再接再厲說:“你看我人長得這么帥,又是學(xué)生干部,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會看不上我呢?”
沈志高差點暈倒,雖然他自己從未談過戀愛,可追女孩子的過程電視上也看了不是少,但像今天張紀(jì)這種追女孩子的方式,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次聽說。又忍不住他創(chuàng)造的喜劇效果,捂著嘴笑的前仰后歪。
“真是馬不知臉長,還自夸自擂呢!”許靜已經(jīng)紅了臉。
“我會有什么不好——”張紀(jì)抬高了音量——“哦,我只有學(xué)習(xí)有點不好,但是成績還是不錯嘛。”
許靜冷哼了一聲說:“是不錯,你交友廣泛,認(rèn)識的人也多,站在廁所里面抄答案,成績怎么會錯?”
張紀(jì)突然拍桌子,站起來大聲說:“你到底做不做我女朋友,給個答案!”
教室里幾十雙眼睛,剎時間聚焦過去。
許靜的臉更紅了,也學(xué)張紀(jì)拍桌子大聲道:“你這個人怎么這樣,真是沒前途!”
張紀(jì)冷笑道:“怎么地,給你是說個話,你還要收費?。 ?p> “你——”許靜氣得說不出話來,怒目瞪著張紀(jì)。
大家都哄笑起來,張紀(jì)像凱旋歸來的將軍一般,面帶笑容的向沈志高這邊走來。沈志高也是笑,他不僅笑,而且笑疼了肚子:“你是在追女孩子???”張紀(jì)貼近沈志高的耳朵說:“怎么,看不起是不?這可是偉大的思想家,文學(xué)家,革命家交給我的?!鄙蛑靖叽蛉ふf:“這么權(quán)威,是誰呀?”張紀(jì)又彎腰湊近了說:“魯迅”沈志高大驚說:“魯迅雜文如刀,詩文深刻,怎么也是個戀愛高手?”張紀(jì)笑了笑,自豪的說:“聽你這話,就知道你沒吃透魯迅先生的文章,先生不是說,上海的摩登少年要追求上海的摩登小姐,即便是罵,這罵里大有著希望!這里雖非上海,但是先生的文章仿佛美鈔,世界通用,估計在咱們這個小鎮(zhèn)也行的同吧!”沈志高嚇的直咂舌,忙夸獎張紀(jì)學(xué)以致用,心中忍不住的笑,因為魯迅先生鳴不平。
張紀(jì)追女孩子的方法果然與眾不同,開生民以來未曾有之之法,前無古人,后啟來者。這是薛季亭給的評價。一個星期以來,張紀(jì)又再寫了一封熱情洋溢,滿紙蜜意的情書給她,然而許靜不領(lǐng)情,反倒將其絞的粉碎。張紀(jì)大嘆心痛,那可是他寫了一整天,又是翻字典,又是努力練正楷,才凝聚結(jié)晶出的結(jié)果??!如今好了,只落個全軍覆沒。但他并不向沈志高訴苦,,反而自豪說:“想不到追女孩子,還對學(xué)習(xí)有這么大的幫助。語文老師都說了,我后來的字跡都公證了,不在是長蟲尋它娘了?!闭f完爽朗的笑!
沈志高從他眼神的余光里,尋到了幾分哀愁。那不是尋常人能覺察出來的,只有同病相憐的人,才能不幸看得出來。沈志高也正是這樣的不幸,蕭燕燕對他的態(tài)度忽冷忽熱,讓他的心總是懸浮在半天里,左右的晃動得不到安穩(wěn)和平衡。有些時候他們也談上幾句,但更多的是無話題可說,只是飯前飯后隨便簡單的幾句問話。大多是沈志高主動說:“你不去吃飯嗎?”蕭燕燕笑笑說:“待會兒?!被蛘哌M教室的時候,沈志高說:“吃飯了嗎?”蕭燕燕笑笑說:“吃過了?!比缓笥謫柹蛑靖哒f:“你吃飯了嗎?”然后沈志高也笑笑說:“吃過了?!比绱藷o聊的問話,讓沈志高煩惱之極!他自己的苦楚別人體會不來,所以現(xiàn)在很了解張紀(jì)的心情。他知道張紀(jì)的性格,所以連安慰也不必說了。
薛季亭開始還好,隔三差五的用那些半白不古的言語玩笑,沈志高聽的犯迷糊,對薛季亭的古文理解能力深信不疑,不過薛季亭昨天收到一封信,自此精神異常氣憤難當(dāng)。沈志高討過來一看,上面寫著:“你安能不知我心?我與你相識兩年,繳心掏肺,本該不離不棄,終好一生,怎奈人生離異,非進大學(xué)不足以慰父母,非進大學(xué)不足以慰平生!你知否?我與你緣盡于此!雖心中不忍,無奈現(xiàn)實逼人,望你諒解。愿你能早收本性,不負(fù)家人所望,安心攻讀,慎之切切!”下面署名“迷惘的人?!备袅藘尚?,又有幾個字“不必回信”沈志高問是誰寫的,薛季亭笑笑沒有回答,可是整課眼睛都紅紅的。
明天薛季亭買來幾張信紙,認(rèn)真寫起信來。寫好了沈志高自然又討過來看,上面也依舊是半白不古的陳芝麻爛杏:“我知你心已定,不便多言,望你能早登龍門,青云直上,而后覓得俊才雅士,執(zhí)之,偕之,白首共老!”開頭沒寫稱呼,結(jié)尾沒有署名,沈志高疑心是薛季亭不想讓他知道“你”是誰,不料薛季亭拿過信后直接就裝信封里了,又將一把小刀用力掰斷,也裝了進去,然后用膠水粘了,下課投在郵箱里。
“信寫的怎么樣啊?”薛季亭回來的時候說。沈志高感嘆說很好,又說:“干嗎要把刀掰成兩半?”薛季亭哈哈的笑,說:“這都不知道啊?一刀兩斷嘛!”沈志高小心的問:“你舍得這兩年的感情啊?”薛季亭的目光忽然很呆滯,然而又笑了說:“是君子拿的起,放的下。好則戀,不好就分嘛!”沈志高暗罵自己窩囊,自己跟蕭燕燕連關(guān)系都還沒有確立,居然就這樣牽腸掛肚了。同時連忙又佩服薛季亭像個男子漢。
“志高——”張紀(jì)哭喪著臉,像死了爹似的悲愴——“許靜今天又打擊我了,她說我是歪脖子南瓜不上架!你幫我寫封情書吧?”“可是我不會寫——”張紀(jì)的眉頭已經(jīng)擠在一塊,幾乎連眼睛也看不見了——“好,好,我?guī)湍銓?,你先回你座位上。”張紀(jì)立馬破愁為笑,拍沈志高馬屁說:“以后你的文章必定萬古不朽!”沈志高被拍中馬屁,笑的屁顛屁顛的,竟忘了自己從來就沒寫過情書。等他想起的時候,上課的鈴聲已經(jīng)響起在耳邊了。
沈志高問薛季亭說:“我就不明白了,張紀(jì)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呢?”薛季亭笑了說:“戀愛是天生的造物主,它能改變?nèi)魏稳说娜魏涡愿??!薄澳窃S靜呢?”沈志高打破沙鍋問到底。薛季亭想也不想的說:“女人的冷傲是對男人的挑釁和誘惑,一般的男人她看不上,不一般的男人看不上她,所以她就越發(fā)的用冷傲來提高自己的身價?!薄澳慵热皇裁炊级隙ㄒ埠苤涝S靜的心思吧?不如你幫張紀(jì)寫封情書嘛!”沈志高狡猾的笑,好像剛才的問話全是預(yù)謀。薛季亭也是一副狡猾的模樣:“好啊,只有你不怕讓張紀(jì)死無葬身之地的話,那你就盡管讓我寫吧!”沈志高一想起薛季亭寫的信就頭大,然而心底里不服輸,發(fā)誓說:“我一定寫封史無前例的超級情書!”薛季亭在一邊笑,說:“那我拭目以待!”
馬上的,沈志高攤出《徐志摩文集》,仔細(xì)的研究,打算從中找出經(jīng)典的愛情誓言。然而翻了幾頁之后,他居然可憐起志摩來了,說現(xiàn)在的人真是無恥,志摩死了也不放過,竟然揭人傷疤,出版人家日記,又翻了幾頁,忽然想不該私看他人日記,于是忙合上書,自己整理思路,決定以破釜沉舟之氣概,書寫一篇感天動地的經(jīng)典愛情宣言。沈志高絞盡腦汁的深思了一上午,他那篇想象中的絕世情書,依舊沒有出爐。思前想后還是決定要膜拜志摩,他跟賊一樣的翻了一下午《志摩日記》,內(nèi)心熱血的沸騰意欲破體而出,心想志摩果然是情圣中的情圣,高手中的高手。只是可惜天妒英才,早早的收了他的性命,要不開一家戀愛修行學(xué)校,自己掛牌校長,也可為天下追女仔的少男們,提供一份可靠的保證。不,還是因為不要保證的好,畢竟志摩還沒完全將女人捉摸透徹,陸小曼不是最令他心疼并且頭疼嗎?其實沈志高現(xiàn)在也挺頭疼的,這頭疼自然是因為蕭燕燕。當(dāng)然,還有一部分是為張紀(jì)寫情書急出來的。
情書,情書!怎么樣才算是情書呢?既然寫情書就要讓看的人感動,可是自己不喜歡許靜,怎么可能寫的出來呢?沈志高拍著腦袋,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瘋了,忙趴在桌子上小酣片刻,起來之后,兩眼惺忪,混沌到下課,用冷水洗了臉,才稍微清醒了一點。對啊,自己不是喜歡蕭燕燕嗎,只當(dāng)做是給她寫信不就好了嗎?沈志高開了竅,頓覺眼前一片明亮,就連腰板也神氣的挺起來了。晚自習(xí)的時候,沈志高用了兩節(jié)課的時間,終于在鈴聲將落的時候完成了這項艱巨的任務(wù)。
靜:
其實我心里早有了你,記得那一天第一次見你,你仿佛是從幽谷飄來的蝴蝶,我禁不住心動,從此無日無夜的思念占據(jù)我整個靈府。然而我知曉自己的平庸,雖然愛,可是我只能那樣無助的遙望和徘徊。你知道我第一次給你寫信躊躇了多少個晚上嗎?我不知道愛你的心是浮起在哪一個地方,而我只是在無自主的夢里,在夢的依洄里尋覓你如幻般彩色的身影。我是無法克制內(nèi)心的萌動,前幾天才對你發(fā)了脾氣,說了刻薄的話語,可是我真不是有意,請原諒我的冒昧和唐突。我是真的想問你:“可以接受我嗎?”如果你不愿,也請告訴我好嗎?祝你幸福!其實我只要能每天能望著你的身影,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
寫好之后,滿臉的微笑,遞給薛季亭炫耀說:“看看吧,這才叫情書!”薛季亭低詠了一遍,哼了哼鼻子說:“模仿的意味很濃,不過騙騙許靜那種沒見識的傻女人還是足夠的!”沈志高噘嘴說:“我就不信你比我寫的好!說不定許靜看的感動,當(dāng)場就給張紀(jì)一個kiss呢!”薛季亭忍不住的笑,忙說:“明天再看結(jié)果?!鄙蛑靖咭彩切?,忽然感到腹痛難當(dāng),知道要上WC,把信往課兜里一塞,便雷厲風(fēng)行的沖出去了,那速度,足可以打破吉尼斯紀(jì)錄。到寢室,張紀(jì)早等著他要情書,沈志高說放在教室,張紀(jì)又拜托他明天幫忙送去。沈志高是送佛送到西,當(dāng)然義不容辭。第二天到教室,沈志高在信的結(jié)尾署上張紀(jì)的名字,便拿過去給許靜。許靜很詫異的接信,蕭燕燕的眼睛忽然又紅了。沈志高忙問什么事,蕭燕燕不說話,頭枕在胳膊上,連看也不看他。沈志高低聲問許靜,許靜敷衍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