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王大人之怒
棚子里，王璇正跟縣中一眾名流縉紳喝茶閑聊，那衙役匆匆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上前幾步來到王璇近前，行禮一禮，低聲喊了一聲“大人”。
看到他一人進(jìn)來，王璇心里就有些奇怪，問道：“不是叫你去叫人了么，人呢?！?p> 衙役硬著頭皮直說道：“那人不來?！?p> “什么，那人不來？”對于這個結(jié)果，王璇實在感到意外，他從沒有想過，有人會拒絕他的召見。
“怎么回事，他為什么不來？”王璇十分好奇的問，以為這里肯定有什么蹊蹺。
衙役動了動嘴，卻是欲言又止。
王璇臉色一肅，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實說來！莫非是你言語態(tài)度傲慢，激怒了那人？”
他知道有些讀書人就是有一股子的酸傲氣，也許是這衙役言語不當(dāng)，惹惱了那人，所以那人不來，若是這樣，他心里已經(jīng)打定主意，這樣的酸書生，他不見也罷，自己已經(jīng)給了對方機(jī)會，是對方不識趣，錯過了機(jī)會，那是他咎由自取，難道還要他王大人三番五次的去請不成，這成何體統(tǒng)。
衙役慌忙澄清道：“卑職不敢，屬下可是客客氣氣去請那人來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快如實說來，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王璇又斥喝道。
衙役低著頭，硬著頭皮說道：“那人說，他，他心情不好，不想見任何人……”
什么？王璇愣了一下，任是他想了多種理由，也想不到這個理由，他心中更是好奇，又問道：“他為什么這么說，他不是猜中了本官的燈謎，心情怎么不好，我看應(yīng)該心情大好才是。”
說著他自己呵呵笑了幾聲，他覺得這人可能是在耍什么小聰明，想借此在自己面前加深一點印象，對于這樣的小聰明，若是無傷大雅，他也不會過于計較，倒是要看看對方到底耍的什么小聰明。
衙役已經(jīng)猜知，那個膽大狂徒為什么這么說了，心說還不是你王大人搞的事，偏偏不按常理，在謎燈的紅包賞錢里，只擱了一文銅錢的賞錢，這換了是我，也不樂意，心情不大好啊。
當(dāng)然，這樣的話，他也只能心里編排幾句，要他當(dāng)面說他是萬萬不敢的，他還在尋思，不知該怎么回答對方的這個問題。
看他又低著頭不說話了，王璇不耐煩起來，喝問道：“怎么又不說話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盡管直說就是！”
衙役無法，期期艾艾的道：“卑職，卑職以為，那人之所以心情不佳，可能是因為大人在謎燈中給的紅包賞錢的緣故……”
王璇聽得一愣，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只在那謎燈里擱了一文銅錢，這本是他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卻沒想到，這就是那人心情不好的原因，所以就拒絕了自己的邀請，不來見自己？
想到這里，他突然覺得十分荒謬可笑，應(yīng)該不至于有人這般一心看到錢眼里，不識抬舉吧，這些人踴躍猜燈謎，不就是想以此引來大人們的注意，博得一個揚(yáng)名露臉的機(jī)會，怎么還真計較起這賞錢多少來了，這太荒謬了。
“你是說，他嫌賞錢只有一文，所以才賭氣不來見本官？”他問道。
衙役點點頭。王璇卻呵斥道：“胡說，這是你自己認(rèn)為的吧，他的本意當(dāng)不是這樣，一定另有緣由。”
不僅是他，旁邊陪坐的一眾名流縉紳，也都是這么想，哪個考生會因為燈謎的賞錢，而真的跟這位王大人，縣試的副主考官生氣較勁？除非他腦子進(jìn)水了，那人應(yīng)該還是另有緣故才是。
不過，聽到王璇自己說，燈謎里的紅包賞錢只有區(qū)區(qū)一文銅錢，這些人也不由的腹誹不已，這位王大人也太摳門了點，多給一點不行啊。
衙役這時從袖口掏出江云扔還給他的那枚銅錢，遞了上去，小心翼翼低聲道：“那人，那人把這枚銅錢扔還給了卑職，還讓我跟大人說，這一枚銅錢的賞錢他不敢笑納，還是物歸原主的好?！?p> 說完他就緊緊低下了頭，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之狀，他知道王大人聽了這話，肯定要怒了，那小子肯定要倒霉了，叫你這般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王大人一怒，豈是你這樣一個學(xué)童小兒得罪得起的，這次縣試你是沒戲了，只要王大人還待在這臨水縣做教諭，那么你小子就沒有出頭之日。
看著面前的這一枚銅錢，聽著衙役口中的話，王璇原本和悅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個耳光，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難看之極。
“他真是這么說的？”愣了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臉色陰沉問道。
衙役低著頭道：“卑職不敢有任何欺騙大人的地方，這事在場之人眾多，都可以作證。”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王璇終于怒了，發(fā)作了，他相信衙役不至于說謊，這事就是真的了，那個人竟然真的這般狂妄大膽，堂而皇之的打他王璇的臉，簡直是豈有此理。
他氣得抓起旁邊茶幾上的一個茶杯，摔在了地上，“啪——”的一聲，瓷質(zhì)的茶杯頓時四分五裂，摔成了粉碎。
“你去把那個狂徒叫來，本官要當(dāng)面好好教訓(xùn)他，讓他知道什么是尊卑禮序！”
王璇大聲怒喝，一股舉人的聲威情不自禁散發(fā)出來，舉人之怒，千夫辟易，豈是一個小小學(xué)童承受得起的，座中之人，已經(jīng)為那個倒霉的學(xué)童默哀起來。
不過那人也是自己作死，膽大妄為，竟敢招惹王璇這位一縣教諭，罪有應(yīng)得，也不值得同情。
“那人，那人已經(jīng)走了！”站在王璇的身前，近身感受到對方身上傳過來的龐大威壓，衙役身子情不自禁的開始發(fā)抖，牙關(guān)打顫起來。
“哼，鼠輩，他倒是逃的快！”王璇怒叱一聲，又不依不饒緊盯著衙役喝問道，“你可知那個狂徒，姓甚名誰！”
問這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由瞥過在場的眾人，心里開始猜疑起來，那人膽敢這般狂妄無禮，當(dāng)眾給他這位一縣教諭難堪，莫非是有所憑恃，是城中某個書香世家大族的子弟？
被他陰冷目光掃過，座中的眾人心里也不禁泛起了嘀咕，暗道莫非真是底下的小輩狂妄不知高低，惹了王璇這個大老虎？
有幸坐在這里的，不是城中書香世家大族的老爺，就是縣中一時名流賢達(dá)，也并不真怕了王璇這么一位舉人，比如陳家，李家，家族中可都是有進(jìn)士坐鎮(zhèn)的。
不過王璇終究是一縣教諭，主管本縣的縣學(xué)，他們輕易也不想得罪對方，關(guān)系鬧僵了，對他們本族年輕子弟的進(jìn)學(xué)沒有好處。
“那人名叫江云，是清河書院學(xué)生?！毖靡廴鐚嵖焖倩氐?。
“江云？”王璇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似乎并沒有任何印象，好像本縣中，也沒有聽說過江姓的書香世家大族。
聽衙役說出了江云的名字之后，座中一些原本擔(dān)心的縉紳倒是安下心來了，不是本族的子弟犯渾就好。
衙役想起剛才聽閔瑋等人所言，便又接著道：“好像這個江云還作過一首詩，叫做什么東風(fēng)吹，比較有名？”
“東風(fēng)吹？”王璇聽得一怔，臉上露出幾絲古怪之色，這首歪詩前一陣子傳揚(yáng)縣中，有人跟他這個一縣教諭說起過，他也是知曉的。
就是座中的這些本縣名流縉紳，不少人對這首東風(fēng)吹也是如雷貫耳，聽了之后，感到一陣哭笑不得，原來那個招惹了王璇的膽大狂徒，就是此人啊，是了，好像這首歪詩的作者確實名叫江云，清河書院學(xué)童，難怪剛才聽著有些耳熟。
“你說的這人的身份姓名都是實情？”王璇又質(zhì)問衙役。
衙役忙道：“卑職句句是實。這些都是那位閔瑋閔公子說的，他跟這個江云同是清河書院的學(xué)生，份屬同窗，彼此熟悉的很，應(yīng)該不會有錯。那閔公子也說了，他們這些清河書院學(xué)生，一向深以與這個江云同窗為恥?！?p> 他覺得那位閔瑋還不錯，剛才又甚得王大人的賞識，所以不忘給他講了句好話。
原來這個人不是個膽大狂徒，而是個迂腐書呆子，難怪會為了區(qū)區(qū)一文銅錢，而跟自己這位堂堂一縣教諭認(rèn)真較勁。
不知為何，王璇聽到，那個跟自己作對的人，原來就是作出那首歪詩東風(fēng)吹的迂腐書呆之后，他心中就起了啼笑皆非之感，心里的憤怒一下子也消散了不少。
確實，一個迂腐書呆子而已，自己跟他認(rèn)真較什么勁，簡直是辱沒了自己的身份，也讓旁人看了笑話。
“王大人，這個學(xué)童看來是個蒙昧無知之徒，大人完全不值得跟他生氣較勁的。”這時在座一位士紳就發(fā)話勸解道。
“是啊，無知小輩不知高低抬舉，冒犯了王大人，王大人大人大量，也不必跟他較真了?！北娙艘材阋谎晕乙徽Z的勸解起來。
王璇看著地上摔壞的茶杯，也意識到自己一時被那人氣昏了頭，舉止已經(jīng)有些失禮了，本來就應(yīng)該保持一種云淡風(fēng)輕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輕輕揭過這事，體現(xiàn)他王大人不屑于計較的氣度胸襟的。
不過杯子已經(jīng)摔了，也無法挽回，想到今天這件事若是傳出去，對他王璇的聲名難免有損，心里又是一陣煩躁。
江云么。他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臉色陰沉下來。
“啊欠——”正走在回宿處路上的江云不由打了一個噴嚏，暗道這是誰在念叨著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