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沐剛踏進工作室,電話就瘋狂響了起來,她熟練地摁開免提,打開電腦,準備邊聽老板“示下”邊瀏覽一下郵件。
可是,郵件看完的時候,電話那頭卻一直沒有發(fā)出聲音。于是,她拿起聽筒道:“肖大少爺,啞巴了?”
“呃,這個,我在等你說‘你好,這里是雪鶴工作室’。居然被冷落了?!?p> 這是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但絕對不是肖杰。羽沐愣了一下,突然想到——是季凡。
她有點訝異,有點局促。
“不好意思,一般這個時間點,肖杰總是會打電話過來嘮叨一番,所以我習慣性摁開免提讓他自由發(fā)揮?!?p> “看來你們挺有默契。”
“我也不想對老板的行徑了如指掌,可惜的是這個老板太沒創(chuàng)意了。找我有事嗎?”
“我之前交給梵兒一個case,前兩天她說要出差,讓我來找你?!?p> “什么case?”
“她說已經給你看過了,不過她還說可能左眼看了右眼就忘了,讓我告訴你,那堆文件需要你自己拿鑰匙開一下門就看到了?!?p> 我的老媽啊!
她心里暗罵著,嘴上則機械地應道:“哦?!?p> 電話那端傳來季凡的一聲輕笑,他繼續(xù)說道:“還有,她說當你聽到這段話的時候不要浪費一部分腦細胞去罵她。”
羽沐已巴不得要撞墻了。
“還有嗎?”
“還有,”那邊的笑聲更大了一些,“掛斷電話以后,除了罵她,一定要記得我找你的目的是什么?!?p> 聽他笑了一會兒,羽沐道:“本來我還覺得你根本不像是肖杰的表哥,現(xiàn)在我信了?!?p> “為什么?”
“你們兩個在笑話別人的時候都光明正大的?!?p> “能有個可笑話的人也是不容易的。”
“那可真是承蒙高看了?!?p> “客氣客氣?!?p> 季凡清了清嗓子,又道:“好了,玩笑歸玩笑,這個case你還是要多上點心。這是我歸國的第一個case,希望你能幫我搞定它?!?p> 羽沐有點猶豫。學校里的她,作品平平,每次都是勉強及格;步入社會的她,還從未自己接過一個完整的case,算是完完全全的新人;身處這樣一個工作室,沒有老板,沒有助理,從里到外從上到下的一個人。這樣一個連自己都不滿意的她,這樣一個窘迫的狀態(tài),她又怎么可能幫他點亮第一盞燈?
“她讓你來找我,不代表我要答應你,她可不是我老板。”
“可我問過Zac,他說不管什么case交給你就OK了?!?p> “你要通過這個case上位,難道沒審查過我的能力?”
“知名設計師戎樊的女兒,這一點足夠讓其他人閉嘴?!?p> “走后門啊?有媽如此,與有榮焉。后期呢?不需要用成績來堵別人的嘴?”
“那當然是需要的,不過有Zac背書,我信得過?!?p> 羽沐翻著白眼,道:“你不怕他坑你?我之前在其他公司的廣告部也只是打下手,雖然現(xiàn)在在這里算是挑大梁,但是,你知道工作室的情況嗎?”
“什么情況?”
“不只是‘三無’,而是除了我之外,全無。到目前為止,客戶也都是小客戶,和你們公司不是一個級別?!?p> “設計不是來源于設計師的大腦嗎?還需要什么?”
……
他似乎每句話都在她的話前等著她,像是個套,只是等她自己走進來而已。但只有回頭去看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在套里已越走越遠。
“最起碼,你先看一下梵兒留下來的東西。等你真的理順了思緒決定不做的時候,再去好好斟酌拒絕我的理由吧?!?p> 言至如此,她只好答應。他的語氣更讓她無法拒絕,說不清里面是期待是鼓勵還是命令什么的。
羽沐下意識想要去摁門鈴,手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唉,某人去瑞士了,開不了門了。自己開吧?!?p> 自言自語著從包里摸鑰匙,卻怎么也摸不到。一陣瘋狂的掃蕩之后猛地想起鑰匙在外套兜里,她不禁嘲笑了自己兩聲。
打開門,直奔客廳,只見那本厚厚的文件夾正大剌剌地躺在茶幾上,和她們那天逛街買茶葉出門時的姿態(tài)一模一樣。她竟再也沒翻過了么?早就是給她預備好的東西了?
席地而坐,打開文件夾,首先是一份關于商業(yè)街改造的企劃書,負責人:季凡。第二份是戎梵畫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圖,羽沐隨意翻了兩頁,越發(fā)地不懂了。
她決定直接和季凡談談。聽他講總比自己看文件來得容易吧?
兩個人約在S.A.R.。這兩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來S.A.R.,只不過還是不知道這三個字母的意義何在。
約在八點,她七點便到了。
她喜歡聽小巴放的音樂,總是恰合心宜。今天小巴愛的是owl city,放的是《vanilla twilight》。恰巧她今日的心情也是平淡加良好。
尼爾給她端了杯Shakespeare,顏色怪怪的。她有點為難地看著尼爾,問道:“可不可以給我啤酒就好?”
“不行。”
尼爾邊說邊使勁搖頭,生怕別人聽不懂他說的話。
尼爾這個澳洲人,來了一年了,漢語還是學不好。
“每次你上班的時候就不準人喝啤酒。非要試你的新品嗎?”
“它很好?!?p> 看著尼爾一副認真的表情,真是被打敗了。
“好啦,就Shakespeare吧。小巴呢?”
“羽沐姐——”
尼爾還沒回答,小巴的聲音已經在耳朵邊上震蕩了。
羽沐揉揉耳朵,道:“owl city可不會喜歡你這種和聲?!?p> 小巴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毫不正經地說道:“可我知道你最愛小巴的和聲?!?p> “是啊?!庇疸逡е勒f道,順便捏了捏小巴光滑的臉頰。
小巴是研二的學生,有空會來這里做做兼職DJ兼職跑堂兼職亂七八糟。
“這張owl city,一會兒走的時候我要帶走。”
聽到這個,小巴的眼睛都快掉下來了。
“我剛買的,才說放來試試音。不借?!?p> “我沒說借,就是要拿走聽聽?!?p> 羽沐不以為然地喝了一口Shakespeare,感覺還不錯,便又喝了一口。
小巴哇哇大叫了起來,羽沐把內容忽略不計,自顧自閉上眼睛養(yǎng)神。
無效叫嚷了一陣,垂頭喪氣地說道:“好吧,誰讓我愛你?!?p> 話音剛落,頭上便吃了一記爆栗。小巴吃痛,抬頭一看,竟是尼爾,不禁抱怨道:“黃毛,干嘛?”
“死小鬼,很忙,幫忙?!?p> 蹩腳的中文,簡單的表達,和小巴哇呀呀的羅里吧嗦形成鮮明對比。羽沐閉著眼睛也愉悅了起來。
尼爾和小巴拉拉扯扯地往吧臺木子那里走去。
羽沐沒有加入他們的“戰(zhàn)爭”,猶自品味著尼爾的“原創(chuàng)”。每杯酒加了些什么,她這個門外漢根本喝不出來,可尼爾每次都興沖沖地讓羽沐第一個品嘗,只要羽沐皺一下眉,他便要花一周的時間重新調制。這次不知道尼爾搞什么鬼,居然沒有加酒,一點酒精的味道也沒有,難不成開始轉移目標調制飲料了?不過,也蠻好喝的。
這時,季凡推門走了進來。他環(huán)視一周,很容易就發(fā)現(xiàn)了正走神的羽沐,便帶著滿臉的笑意走了過去。
“來了好久了?”
羽沐回神,往前坐了坐,道:“只是提前過來享受一下這里的氣氛。坐。喝什么?”
“和你一樣吧。”
待季凡坐下,她把文件夾推到他面前。
季凡挑挑眉毛道:“這么快就要拒絕我了?”
“文件還沒看,字太多,看不懂。你直接簡明扼要地跟我說一遍吧。你講明白了我才有可能看懂老媽的圖?!?p> 尼爾又端來一杯Shakespeare,愉悅地看了羽沐一眼,看來他以為羽沐成功地幫他推廣了新品。羽沐只是無言地報以微笑。
季凡翻了兩眼企劃書,定了定神,開始說道:“公司準備改造這條商業(yè)街,從它之前‘酒吧街’的定位轉變?yōu)槎嘣虡I(yè)街。所有的店面租約到期后,公司會對這條街進行系統(tǒng)改造。我需要你利用這段時間給我一個推廣方案以吸引不同的投資者來加盟這條街。大致就是這個意思,文件只是細化了這些內容?!?p> “這條街?”
“對,這條街。”
“包括這家店?”
“這條街所有店都在范圍內?!?p> 羽沐的聲調開始有些顫抖了,她這么愛的一個地方,怎么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就要被摧毀了?
“肖杰知不知道?”
季凡有些無奈地說道:“他也無能為力。這條街本來就是公司的產業(yè),如今改造項目也經過了審批?!?p> “你知不知道他現(xiàn)在擁有的就只有S.A.R.了?這樣對他不公平?!?p> “和個人無關,這是公司發(fā)展必須去做的事情。一整條街的發(fā)展,不是誰要和這么一個小酒吧過不去。還有,他擁有的可不只是這個小酒吧,還有他爸的公司?!?p> “你也說了,那是他爸的公司,不是他的。這里才是他的?!?p> “你可比肖杰激動。我都差點看不出這到底是誰的酒吧。”
羽沐的確有些激動,但很快,她的表情又淡漠了下來。
“我們‘雪鶴’是廣告設計室,不是市場推廣企劃室,我沒辦法答應你?!?p> 季凡飲了口Shakespeare,覺得不是很對味,于是放了下來。
“這不是酒?!?p> 面對他的這種答非所問,羽沐沉默相對。
“好吧?!彼从疸鍥]有什么反應,繼續(xù)說道,“即便你不答應,這個企劃案還是會進行下去,這里租約到期以后仍然會關掉。你為什么不想辦法靠自己的力量留住它?”
“他自己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我又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一個公司的發(fā)展計劃?”
“我想你小學的時候也學過《大禹治水》,大禹不是用堵的?!?p> “什么意思?”
“改造多元化商業(yè)街只是一個未成形的初步構想,具體細節(jié)還沒有落實。畢竟多元化商業(yè)街需要的是多元化,酒吧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你能把它變成推廣中一個特殊的存在,也許可以申請保留它的部分。重要的是,你要不要做?你能不能做?”
不知是為了肖杰,還是為了這家店,或是為了自己暫時的心靈歸屬。幾個字竟跑在思想前面,破唇而出:“我要。我能?!?p> 蘇青色的燈光映亮了季凡的眸子,她果然是與眾不同的。
季凡隨機掏出合同。
有那么一瞬間,羽沐覺得他是有備而來地算計自己??墒?,自己有什么好被算計的?
“由于現(xiàn)在還在考察階段,而且,部分店的租約還沒到期,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p> 羽沐無言,他知道她默認了??纯幢?,他接著說道:“還和司南有約,我先走了,有問題的話隨時找我,恭候大駕?!?p> 點點頭,看他不緩不急地離開。
慢慢飲著Shakespeare,耳朵里依舊是owl city干凈的聲音。
可是,她的心開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