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谷縣縣衙。
深夜才趕到的這里的李平雙,滿臉愁容的望著堂上正坐的朝廷巡查使,御史中丞毋昭裔。而他身邊本以為會站著對手的地方,卻空空如也。是的,張忠杰并未領(lǐng)命而來,原因則是興州長舉的戰(zhàn)事未了。
半響毋昭裔開了口:“李副使,當(dāng)日受傷者仍然收治在同谷,昭武軍與義寧軍的士兵本官都已經(jīng)訊問過,現(xiàn)在我想聽聽你自己的說法!”
毋昭裔臉上并無什么特別的表情,讓李平雙無從猜測什么,果然不愧是以勤謹(jǐn)審慎而名于朝堂的蜀中名臣,李平雙只得回話:“回中丞,招撫使乃昭武軍所屬,所以在下以為此次招撫理當(dāng)以昭武軍為主,招撫使稟之需兵以援,昭武軍即派之,并無不妥;其后義寧軍以副使之名發(fā)兵,實為主次不分,欲予專權(quán)耳?!?p> “嗯,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毋昭裔似乎鐵了心不表態(tài)。
“……沖突之時,箭支確實是由義寧軍部所發(fā),他們刻意導(dǎo)致兩軍相殘。望中丞為死去的昭武軍將士懲除兇惡之徒……!”李平雙其實半點為誰伸冤的想法都沒有,不過對于此事,他自然只能咬定為義寧軍挑起,最好自己的錯,也讓被人來背。
“好了,張知事關(guān)于此事也已經(jīng)來信告知于本官他的說法。至于最后如何處置,本官就無權(quán)處理了。領(lǐng)走傷兵,回昭武軍等御令吧!”毋昭裔看起來是不參合這趟渾水。
“大人,在下略備薄宴……!”最終,李平雙還是打算試一試最實際又最常用的手法。
可惜,毋昭裔皺起眉頭打斷了他:“李副使,本官皇命在身,就心領(lǐng)了,還有,提醒你,雖然是巡查使是老夫,但這蜀地都是陛下的,莫要一時糊涂落人口實的好?!?p> 雷打不動冷漠,毋昭裔具體都做了什么,李平雙是一點都猜不到,正當(dāng)他尷尬之時,毋昭裔扯開了話題:“對了,差點忘了,這里還有一封奏報,你也看看吧!”
李平雙疑惑不已的接過毋昭裔遞給的一封信件,只見信封上赫然寫著—山南道節(jié)度府知事張忠杰親起,這下他更是仗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最后他一邊打開信封,一邊斜眼觀察毋昭裔,卻什么也沒得到,隨后他信件只好將目光對準(zhǔn)了掏出來的信紙之上。
“……奏稟知事,日前接防成州上祿縣府后,不到數(shù)日,盡然盜匪恒生,規(guī)模成群入戶而劫殺百姓掠其財,無法無天……迫不得已,以招撫軍統(tǒng)軍之職出兵禁城,后果然查出數(shù)伙賊人匿于城中,甚至有人據(jù)府以守。遂予軍以破之,查獲百姓財物以還,然,束手之賊人盡口吐妄言于李招撫使,末將欲殺之,又恐百姓誤以蜀中官吏官官相護(hù),遮天而蔽陛下之仁愛……而下,招撫仍居刺史府,行陛下宣撫之責(zé),望速請上命,速理之,還招撫使之清白……本應(yīng)待使以平謠,然上道縣接防重責(zé),據(jù)報,以北秦州兵勢洶洶,副使張左耀擅自請命以出兵駐防……!”
沒錯,寫信的是張左耀,便是言明他已經(jīng)全面掌控成州局勢,而至于全城抓賊的事情倒是個意外的收獲,離開上祿前實行的三天宵禁,很快賊人自己露出了馬腳,人數(shù)盡然二十多人,畢竟他們也要吃飯,也要生活!而后一番審問,果然是陳炳義刺史以及李敏東干的……當(dāng)然,毋昭裔不知道的是,信分兩封,一封用來呈報,而另一封,則是讓張忠杰轉(zhuǎn)呈的;
李平雙越看臉越黑,他恨不得立馬掐死哪個笨蛋侄子。怎么這時候還鬧這么一出,根本沒法收拾。老老實實的交換了信件,李平雙沉默好一陣,這才說到:“一切由中丞做主,若真是這個不肖子所為,李家決不保他半點……!”
“昭武軍也很忙,你也不必耽擱,回去忙吧!哎,放心,上祿這事情我也親自去看看,畢竟兩家起亂,這將帥未明也是誘因之一,定然會給李招撫一個交代的!”毋昭裔也不知說得是真心的,還是敷衍的話。
“多謝中丞,那就有勞了!”李平雙還不得不客氣一番,這才姍姍的離去。
這時,毋昭裔輕輕撩起了嘴角,因為他看見李平雙握緊了雙拳,實在有些憋屈的感覺。毋昭裔又看看桌子上的信,突然沒頭沒腦的喃喃自語到:“青石縣,南浦鎮(zhèn),李家,真是你?張左耀?”
撇開同谷那邊的政治調(diào)查,再說說整個蜀國北部的戰(zhàn)事。
興、成、鳳、秦四州正好大體看呈四方形,各站一個角落。而此刻興州連接鳳州的長舉縣,唐任興州刺史馮暉的率三千鳳州河池縣之兵困住了縣城;而主持興州事務(wù)的張忠杰從同谷縣回到興州治府武興城后,便立刻下令武興守備軍北上助防長舉,并且他身先士卒,親率騎軍先行北上,而后軍兩千人則由本來實為掛名的張旭陽領(lǐng)軍。且為防大變,張忠杰還快馬通報興元府的義寧軍速速派軍馳援。
幾乎是張忠杰的騎軍前腳進(jìn)長舉城,后腳鳳州兵馬就兵臨城下了,而在張左耀那邊領(lǐng)軍抵達(dá)上道鹽井城的時候,長舉攻防戰(zhàn)已經(jīng)開打,守城兵力只有一千五百余,這讓張忠杰心里很沒底,畢竟這里才剛剛歸附蜀過,好在軍中將士竭力支持歸蜀,還不至于不戰(zhàn)自亂。
雙方堅持才一日半,鳳州軍便停止了攻城,因為張旭陽率領(lǐng)的武興城步軍盡然趕到了,要知道,他們同騎軍一同出發(fā),卻只比騎軍晚到一日半,這絕對讓一般將領(lǐng)刮目相看;隨后,武興軍扎營于城外高山,與長舉縣城形成了呼應(yīng)。
不過張忠杰并沒有能高興起來,因為鳳州兵壓根就沒有撤走的意思,反而是立寨扎營,看起來要打算把戰(zhàn)事拉長,按理,因為補給糧草,發(fā)放軍餉等等情況不同,這對鳳州軍是不利的,但他們不愿走,必有所持,張忠杰猜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們也有援兵。長舉的戰(zhàn)事,或許會越打越大。
另一面,成州對秦州,卻是掉了個位置,張左耀領(lǐng)著四千多兵馬攻進(jìn)了秦州,然而和鳳州兵不同,他這里的兵雖不能說全是弱旅,卻也全是雜兵。
“問問你們的長官,張某人是否食言過;問問你們自己,張某人是否食言過;而我自己悶心自問,沒有!”小川鎮(zhèn)城門下,張左耀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刀,對著近千集結(jié)在城門前的招撫軍大喊:“拿出你們的勇氣,拿出你們的膽量,不是為別人,就是為你們自己博命,只要奮勇,我保證!你們的家人我來照顧,你們的兒子我來撫養(yǎng),如果你能活著殺敵,我更保證,讓你們活得比從前還好,明白嗎?”
“明白!”回答他的,是震天的吼聲,當(dāng)然這些聲音大多來自特旅的隊伍。
“明白嗎?”張左耀又叫囂。
“明白?。?!”這一次,更多的人符合,其實并不時張左耀講得多激情,講得多美好,而且這些人很多都是新入特旅的也不假。不過,從編入招撫軍以后,他們一遍又一編的聽過特旅的故事,講述者,自然便是特旅的老兵們;
所以,此刻,他們不自覺地就信了張左耀的話,畢竟老兵們的待遇是他們親眼見到的,伙食好,餉錢多。人在習(xí)慣了太久低劣的生活過后,哪怕只是一點點改善的希望,那也是值得一博的,何況此刻他們只是做自己為兵者該做的??傊?,不管是湊巧,還是張左耀有心,他的話正好迎合這種心態(tài),一時間小川城似乎有點像大家立功的踏腳石。
“嘎吱!”又是一聲木板撕扯的聲響,張左耀急忙回頭,在滾下數(shù)十人后,城門的吊索又一次被鑿了出來。
“嘎!!!”剩下的繩索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重量了。
“別鑿了,別鑿了,上人,上人,壓垮他,壓垮他!”隔著護(hù)城河,張左耀能聽到南陀營不知名的隊官冒著稀稀拉拉的箭矢叫喊著。
“準(zhǔn)備!”楚夜洪亮的嗓門大叫一聲,而他身后,是抗著巨木的幾十人。
“嘿喲!”“嘎!”
“嘿喲!”:嘎!”
如同蕩秋千一般,南陀營士兵站在斜面的吊橋上喊著號子上下運動,沒一次發(fā)力,吊橋都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嘣!”
“嘣!”
“嘣!”
終于,吊橋最后的幾根繩索如同被抽離了母親的叛逆少年,在空中飛速的亂舞。
而失去了牽引的吊橋,急速的外倒而去,越來越快,最后甚至帶著嗡嗡的風(fēng)聲,來不及跳下去的南陀營士兵只好死命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木棱角。
“咚!”
一聲巨響,吊橋降落在地,也不知巨大的梁木是否受損。而戰(zhàn)得最高,同吊橋一起落下的兩個士兵一個被甩出好遠(yuǎn)跌在地上不知死活,另一個,狼狽的就勢滾了好幾圈這才停了下來。離得更近,透過火把,張左耀都能看清他鐵青鐵青的臉,顯然,被嚇壞了。
“上!”身后楚夜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張左耀回頭,便看到了抗著沖車大零件的士兵們應(yīng)聲而動了。
“嘎嘎嘎?。?!”
不一會,他們就要沖上吊橋,正在這時,除了人的喊殺聲,突突的傳來木枕轉(zhuǎn)動的聲響。張左耀不由臉色一變,急忙大喊:“不好,都等等,停下,回來!”
可惜,戰(zhàn)場的紛亂,后面的停下了腳步,前面的許多人沖在最前的楚夜一樣更本沒有聽見這個聲音。急壞了的張左耀急忙催馬急行上前,不過剛跑出一段,他又停了下來,并且不在嘶喊,非但如此,連楚夜的撞門隊也停了下來。
只見小川鎮(zhèn)西城門緩緩的揭開了自己神秘的面紗,他,自己打開了,大家也知道了,剛才那個聲音并不是吊橋梁木斷裂的聲音,而是城門轉(zhuǎn)軸轉(zhuǎn)動發(fā)出的摩擦聲。
戰(zhàn)場上哪里能愣神,張左耀甩甩頭,急忙大叫起來:“沖車隊閃開,快,陌刀,陌刀,列隊前行,列隊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