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成功是需要機遇的,然而這個機遇來自哪里,何時到來,卻又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
八月中秋,沒了荷前月下,沒了美酒溫床,陪伴北唐末帝的,是他親自從洛陽禁衛(wèi)軍中挑選出的3萬將士,陪伴他的,是明宗征戰(zhàn)時,最珍愛的寶劍龍牙,然而,再好的劍,他也是冰冷無情的,而血再熱,噴涌而出,他也是要死人的。北望山闕,或許此刻,只要張左耀知道,這將是這位剛剛躲位不久的帝王最后的一次張揚??!
出了揚武谷,契丹已是長驅(qū)直入,過村便屠寨,過鎮(zhèn)則殺民,這是毫無顧忌,而且也是一向如此的,一來,契丹人需要以此磨練軍中煞氣,二來,殺人掠貨本就是契丹兵每次出動最大的動力源泉,他們又豈會更改習(xí)俗?
晉陽城東北有一要口,名虎北口??谕庑弥萋贩謨蓷l,一道往靠西,通往忻州幾個重鎮(zhèn),另一條靠東,沿著太行山脈蜿蜒向北,而兩者之間,洶涌的汾水滾滾而南來。此刻,抹血的契丹大軍,便是到了這里。
“將軍,末將實在憂心,若是此刻石敬瑭鋌而走險,出兵斷我退路,我等…….!”
“楊副使!身為副帥,莫要糊涂?契丹勞師遠征,我軍以逸待勞,若不主動迎擊,如何取勝?”
“圣人已然出軍來援,我軍不若等等!”
“住口!若是需要陛下沖殺于陣前,要你我何用?你我又有何面目待見家鄉(xiāng)父老?難不成你是怯戰(zhàn)了?”
“我……!”
“哼!來人,傳令,若再有人亂言退兵,就視為動搖軍心?通敵賣國,給我直接拉出去砍了!”
這便是張敬達,忠勇是忠勇,至于他的軍事才華!聞知契丹出兵幫助石敬瑭,他急令強攻晉陽,而后,久攻不下,他只得收攏軍馬準備迎戰(zhàn)來援的契丹賊,得知契丹兵鋒已出忻州,他決意率軍出了晉安寨,直奔虎口而來,期盼能以逸待勞,銼了敵人銳氣,從而為今后決戰(zhàn)打下基礎(chǔ)。他也知道全然撕開了后背給石敬瑭是相當危險地,但是,他認為可以冒這個險,他也斷定石敬瑭不敢出軍威脅。然而,這樣的舉動依舊會讓人膽戰(zhàn)心驚,讓人未戰(zhàn)先怯……
“愚蠢!十足的愚蠢!”隴州邊境,張左耀一把丟掉了手里的情報,咬牙切此的唾罵著:“他這叫愚蠢,契丹人南下有了石敬瑭的人做接應(yīng),從未遇到大的抵抗,摧城拔寨略有小勝,此刻軍心士氣正旺;雖然轉(zhuǎn)戰(zhàn)千里,卻是以馬代步,騎兵居多,你呢,全是步卒,若是死死定在晉安寨,他不善攻城能耐你何?你倒好,跑到人家面前要銼個什么銳氣!你難道不看看自己的銳氣早就銼敗光了?。。?!”
分析軍事,白波從來不客氣,聽張左耀憤恨不已,他不由半詢問,半安慰的說到:“旅帥,你不是也說石敬瑭在朝廷大軍未定之前不會輕舉妄動的嗎?那張敬達主動迎敵,也不算大錯吧!”
“狗屁!”張左耀橫眉怒視,他自然不是恨白波,他是真的心痛了,張敬達別的不行,卻是真真正正的鐵血漢子,也正因為此,有太多的人愿意跟隨他!有太多的北疆百姓信任他!有太多的豪強藩鎮(zhèn)在觀望著他!一句話,他的成敗,關(guān)系了太多人的生死,甚至關(guān)系著兩族的決戰(zhàn)態(tài)勢:“就算他是真的能判斷石敬瑭期望兩敗俱傷,不會在這時候捅他一刀!但是他手下的兵丁,將領(lǐng),每一個都能有此決斷嗎?我跟你們說過多次,一定要注意士兵的情緒,為什么?因為恐懼就像瘟疫,是會傳染的,是會蔓延的,他在強攻晉陽十日,血染堅城之時,已然消磨了士兵太多的銳氣和信心,此刻是他能冒險的時候?在別人失望時冒險,很可能讓失望變成絕望,他在引火燒身!”
“那他要是小勝,或是僵持一段時日,軍心漸穩(wěn),便可……!”白波不愿放棄,或許,是心理不愿意承認張左耀的分析。
“哎,這是最大的可悲之處,他沒能勝!”低下頭,張左耀握緊了拳頭!?。?p> “好好。好!”突然,一個叫好聲傳來,張左耀急忙回頭,一個白色孝悌批肩,寶劍鐵靴錚亮的老將軍迎著他們走了過來。
“左耀參見張部署!”
此人不是別人,便是蜀軍蜀北總指揮,張虔釗,正當他焦急萬分,作為新歸降將不知如何應(yīng)對朝廷新老政權(quán)交替之時,張左耀卻給他寫了一封長長地書函,看過之后,他長長地送了一口氣,于是,他決定見一見這個未曾蒙面的部下。
“軍中相見,不必多禮!”張虔釗也不客套,手一揮,一群衛(wèi)兵散落出去,將張左耀與自己隔離開來,顯然這就要開始談?wù)}。張左耀也點點頭,示意白波也去!
“你說的事情,我也想過了,有一點我要先說明白,其一,你與那人的會面我是斷然不知曉的,你可明白?”開門見山,張虔釗極為隱晦的說著什么,卻不等張左耀回話,他便繼續(xù)說到:“其二,引流民之舉,我看還是要上舉朝廷,不過,我看不必你我共同上書,還是分別上書的好,至于怎么說,也罷,老夫就幫你圓這個謊,就說流民自請入,拒恐失去北唐民心,與蜀國大業(yè)不利,遂收之;又恐其霍亂地方,只得放任于秦州邊塞,施策以安之!你以為如何?”
那人,指的是康福,至于上書朝廷的事,以為如何?張左耀在心里無奈,你是上司,自然就只能如此,即使簡單幾句話張虔釗撇清了引流民入境可能擔待的責任,又不會失去若是成功而獲得朝廷嘉獎的機會,明顯張左耀吃虧,但他又能怎樣!原本的印象里,張虔釗是個有理想,有節(jié)氣的將軍!雖然此刻這樣的評價不見得需要更改,但突然意識到此人不但這樣,同時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官場老手,確實有些失望的。
有了一絲不痛快,張左耀很快結(jié)束了與張虔釗的會面,未多做停留,匆匆趕回了千陽。
八月十九,前方軍報再次傳達到隴州,或許是康福有意放任,或許是人心惶惶讓張左耀的情報傳遞更加迅速了!可惜,這一點也不值得人高興:就在兩天前,出兵虎北口的北唐北軍督部署張敬達中了契丹誘敵入伏之策,損兵折將!此戰(zhàn)經(jīng)過相當簡潔,兩軍相接后,契丹王耶律德光遣輕騎3000向后唐軍挑戰(zhàn),張敬達使符彥卿領(lǐng)軍出戰(zhàn),一擊而潰,隨后,張敬達以及諸將皆率步騎兩軍加以追擊,至汾曲,他又命步兵涉水循北岸,騎軍依南岸追擊!
其實,契丹兵本就是佯作敗退。耶律德光早將主力埋伏汾水彎曲處,直到此刻,大軍沿東北向汾水東岸鋪天蓋地殺來,東岸為步兵,又在移動追擊敵人的混亂中,如何能敵?西岸步兵想要救援,慌亂中又無法度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賊人屠戮袍澤!直殺到天黑,唐兵損師近萬人,大多為步兵,騎兵則隨張敬達南撤,直退到了晉安營寨。
“柳林?”營中沙盤旁,張左耀略顯悲傷的握著一只黑色小旗,而他面前,則是大大小小一堆小土包。
白波輕輕一指,解答了他的疑惑:“就在這,晉陽城東南!”
搖搖頭,張左耀將黑色小旗插了上去,而后搖搖頭,手指圍著黑旗一圈:“哎,果然還是如此,接下來,一直被動的石敬瑭不會安分了,他必然出軍協(xié)同胡人包抄晉安寨!如此一來,張敬達便如甕中鱉,想跑也跑不了!”
“旅帥,他干嘛要跑?坐守堅城待援便可!”白波一指略遠處更多的黑色小旗,有些不甘。
“他等不到的,小小晉安寨能積多少糧?他只有試著突圍,不過契丹人豈會放他離去?兵無斗志,將無戰(zhàn)心,安能博餓狼于曠野?”張左耀十分不屑的看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滿布的黑旗,十分厭惡的說到:“你看看這個!”
張左耀遞給白波一張小紙條,后者急忙接過,一看之下,先是震驚,后世憤怒,接著,他也無奈的嘆了口氣,轉(zhuǎn)到了其他話題:“對了,康福差人來稟,河中府境,已出現(xiàn)河?xùn)|難民!若是蔓延,十日內(nèi)就會擴散到長安城下,若是他愿意,從現(xiàn)在開始,他便可以知會匡國、護國、順義等三鎮(zhèn)節(jié)度使,讓他們放行!”
“告訴他,來一個,我收一個,來兩個,秦州節(jié)度府就留一雙,孤老不論!還有,叫信使帶句話:希望開國侯對得起西北百信的愛戴,莫要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左耀言盡于此,一但流民入境,事不可悔!”
“明白!”白波領(lǐng)命,轉(zhuǎn)身離去。
張左耀交代完,只靜靜的站在沙盤前,就這么看著。黑色小旗代表著北唐軍隊,因為從明宗開始,北唐禁軍給士兵配發(fā)黑色軍衣,故而張左耀以黑色代替他們,只可惜,這些軍隊早已不是建立之初的模樣,而他們的軍官們,更是因為張敬達的首戰(zhàn)失利而失去了驅(qū)逐外賊的信心與勇氣,不同之處之在于,誰會堅持的更久些而已。當然,誰是第一個,張左耀當然知道,繞了周邊一圈,他又把目光回轉(zhuǎn)到了張敬達這里——注定會被困死的晉安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