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個小時，也或許是足足過了幾天，疲憊不堪的盧奇諾終于從睡夢中醒來，一時還有點糊涂眼前為什么會一片漆黑。他愣了愣神，才想起來自己正身處于地下的某個洞穴內(nèi)，被一群冷酷無情的亡靈強迫著前往某個地點。
盧奇諾醒來時的動作弄醒了萊奧妮。
由于所在的環(huán)境非常陰冷，他們在睡眠中已經(jīng)不知不覺的湊到了一起。純粹基于保持體溫的本能，他們緊挨著彼此，共同擠在那件算不上多厚的大衣下面。
她輕哼出一個鼻音，戀戀不舍的拉住了有半個身體被自己壓在身下、正要坐起來的盧奇諾，手臂繞住了他的脖頸，像是要把他拉回自己身邊——隨后，萊奧妮突然徹底清醒了過來。意識到這種姿勢的尷尬之處，她頓時放開了盧奇諾，架在他身上的腿也挪了下來，猛然朝后蹭了退出半米遠的距離。她本來還想退的再遠點，但一想到自己可能會因此失去方向，或者和某個可怕的活尸撞在一起，她還是停了下來。
突然失去了依偎著自己的熱源，盧奇諾打了個冷顫，感覺鼻腔里還殘留著些許女精靈身上的氣味。那種氣味很難用語言來準(zhǔn)確形容，總而言之肯定算不上壞。他很想說點什么來緩解尷尬的氣氛，但因為雙方語言不通，他最后還是選擇了沉默，這反倒讓萊奧妮覺得好受了點。
她深呼吸了幾次，感覺臉上的熱意漸消，決定忘掉這個小小的不愉快。
“終于……”
巫妖的聲音適時的響了起來，打破了這種尷尬的沉默。“活人真麻煩?！彼@么說著，揮動法杖，用魔力制造出一個小而微弱的光源。
借助這個光源，在進入洞穴深處以后，盧奇諾頭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手指。他用手捂著被光亮刺激的有些疼痛起來的眼睛，通過指縫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總體上呈狹長形，肉眼可以看到的范圍有大約兩三百平方米左右，兩端還在繼續(xù)向前延伸，高度上已經(jīng)超出了光源所能照亮的極限。上百個面目猙獰的僵尸，還有少量不知道什么時候加入隊伍的骨頭人，正圍成一個橢圓形的隊形，把盧奇諾和萊奧妮圍在里面。
巫妖漂浮在隊伍的最外側(cè)，手里舉著頂端發(fā)出光亮的法杖，得意洋洋的指向石壁?！澳銈兯撕芫谩！彼@么說著，炫耀性的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器具。那看起來像是個由特殊金屬制成的錐子?！啊銐蛭彝瓿蛇@個！”
石壁上刻著一副簡陋的壁畫。用簡陋來形容這幅畫，其實都還算是客氣的。盧奇諾打賭，就算蒙上自己的眼睛，自己也不會畫的比那更差。那些缺少想象力和理解能力的人，根本不可能看懂這幅畫想要表達的意思。
壁畫中隱約畫出一座巨大的、由許多個部分組成的建筑，中央部分有一座高聳的塔，最上面還畫著弧形的線，像是在描述某種類似‘天圓地方’的世界觀。建筑下面有兩群由圓圈和直線組成的小人，手里拿著由或直或彎的線條組成的武器，似乎正在彼此作戰(zhàn)。
盧奇諾粗略的數(shù)了一下，壁畫上有至少四五百個小人。每個小人的造型都有些細微的差別。
這巫妖真夠無聊的。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亡靈不需要進食，不需要睡眠，不需要繁殖，幾乎沒有任何生理需求。像那些僵尸和骨頭人一樣麻木的亡靈可能還沒什么感覺，像巫妖這種有智慧、有自我意識，很可能就是由人類轉(zhuǎn)化而成的亡靈，就會發(fā)現(xiàn)無聊已經(jīng)成為了自己最大的敵人。
雖然一點也不認(rèn)為這幅壁畫有什么藝術(shù)性，但為了避免激怒巫妖，盧奇諾還是違心的奉承了幾句?！爱嫷牟诲e?！彼麊柕溃骸斑@畫的是哪兒？最頂上的弧線是代表天空嗎？”
盧奇諾的恭維方式很巧妙。他沒有昧著良心硬說出一連串贊美對方的謊話，而是假裝對那副簡陋的壁畫很感興趣，引誘巫妖在言語中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同時讓對方覺得它的繪畫技巧得到了肯定。
“哈，每個時代都有些認(rèn)為天空會像個鍋蓋一樣扣在我們頭上的傻瓜。”
從巫妖的語氣中聽不出什么破綻，它說出的內(nèi)容也更像是在譏諷。不過，先前一直有點懶得搭理盧奇諾的它，此時突然健談了起來?！盎【€代表的是我們的大地，這座偉大的堡壘位于地下，弧線的位置就是洞穴的實際邊緣?！?p> 巫妖這么說著，隨手在弧線上又畫了一條直線，又在直線上畫了個非常抽象的小房子。
“事實上大地并不是無限向下延伸的，在不同的地方，大地的厚度并不一致，而且遠比那些蠢人想象的更薄。我們現(xiàn)在就在大地之下，也許在某條河流下面，也許在某座村莊下面，也許在某座城市下面……很不可思議吧？我們周圍的石頭和土壤支撐著地下世界的天花板，換而言之，所謂的‘地下世界’，就是由一連串地下洞穴所組成的空間，就像采礦時掘出的礦洞或埋在土里的棺材，只是規(guī)模上比它們大上許多……你聽懂了嗎？”
注意到盧奇諾的表情中滿是驚異，巫妖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它接著說了下去。
“顧名思義，‘地下世界’就在‘地上世界’的下面，它們的分界線就是大地，而遍布于兩者之間的洞穴和隧道就是連接這兩者的通道。當(dāng)然，我知道你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么。在大多數(shù)無知的愚者看來，世界就是世界，他們根本不會想要去弄清事物的本質(zhì)，整天只會遵循一切生靈的本能，進食、排泄、睡覺、繁殖，就像被飼養(yǎng)在大地上的牲畜。正因如此，我的主人才會遠離那個墮落而愚蠢的世界，到這里來完成他的……呃?！?p> 在高興之余差點失言，巫妖馬上轉(zhuǎn)移了話題。“你還想知道什么？”看在盧奇諾總算還有點藝術(shù)品位，懂得欣賞自己的繪畫作品的份上，它的態(tài)度也變好了點?！拔抑粫嬖V你問題的答案，至于你能不能聽懂，就不是我的問題了?！?p> 盧奇諾足足愣了三十秒，才突然問出了一個讓巫妖感覺意想不到的問題。
“你剛才說，大地在我們的頭頂上……那我們腳下的東西又是什么？它的下面又是什么？”
“我們腳下的巖石也是大地的一部分?！蔽籽恼Z氣嚴(yán)肅了起來?！拔冶仨毘姓J(rèn)，為了讓你更易理解，我剛才的說法很不嚴(yán)謹(jǐn)。大地實質(zhì)上是一個非常復(fù)雜的概念，并不僅僅是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的分界線?！?p> “它由巖石、泥土、沙子和水組成，地上世界建立在其之上，地下世界建立在其之中，厚度極寬。嚴(yán)格來說，地下世界的真名應(yīng)該是‘地中世界’。即使是我的主人，也從未到達過大地之下的終點，因為一旦挖掘的過深，就會遇到目前還無法逾越的阻礙。我個人認(rèn)為，這應(yīng)該是那些懼怕我的主人探尋真相的……我是說，他的敵人設(shè)下的障礙?！?p> 這就不知道了吧，地殼下面是地幔啊，從下面挖出巖漿來還怪別人搗亂？
關(guān)于‘真正的家鄉(xiāng)’的記憶已經(jīng)遙遠的像是上輩子一樣，但感謝曾經(jīng)受過的嚴(yán)格教育，盧奇諾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些基本知識——盡管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憶起過這些東西了。
他最初只是為了奉承一下巫妖，才隨口問出弧線的意思，而巫妖的回答讓他覺得嚇了一跳?？雌饋?，它并沒有把漫長的生命都放在研究魔法上?；剡^神來，盧奇諾又問了個問題，試探巫妖對于自然知識的了解程度，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水平也不過如此。
但家鄉(xiāng)的知識在這里真的還適用嗎？
看著漂浮在半空的巫妖和它法杖上的微弱光源，又想起了那個廢了自己一條腿的魔法師，確信魔法在這個世界上是真實存在的，盧奇諾覺得頭又疼起來了。他感覺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正在自己的大腦里相互碰撞。強烈的頭疼感讓他決定不再思考這些問題。他低下頭，不再說話，而巫妖把這理解為是盧奇諾無法理解這些復(fù)雜的概念。
“你聽不懂就算了?！?p> 巫妖有點遺憾的熄滅了光源，下達了出發(fā)的命令。
就在光源暗淡下去的瞬間，盧奇諾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萊奧妮，發(fā)現(xiàn)她既沒有看向巫妖，也沒有看向那副簡陋的壁畫，而是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當(dāng)他想要轉(zhuǎn)過頭看的更清楚的時候，光線已經(jīng)熄滅了，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僵尸們也圍了上來。
亡靈在執(zhí)行命令的時候總是很有效率。
仿佛完全沒有受到早些時候發(fā)生的尷尬的影響，黑暗中，萊奧妮自然的搭住了盧奇諾的一條手臂，盧奇諾也習(xí)慣了她的這種行為，又像昨天一樣抓住了某個走在自己前面的僵尸。
和這個尖耳朵抱在一起的感覺還真不賴。
盧奇諾這么想著，開始前進。
希望她現(xiàn)在不是在盤算著要找機會殺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