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
果然,兩個年輕人往張凌的面前一站,腰刀并沒有出鞘,三角眼道士已經被鎮(zhèn)住。他也是老江湖了,馬上察覺到對方來者不善,很不好惹,不得不停住了腳步,同時,狐疑和驚恐的目光,迅速的射向兩個年輕人的周圍。誰都看得出,兩個年輕人只是打前站而已,還有更大的人物在后面。
張凌同樣覺察到了,正要開口詢問,背后有人聲音和藹的說道:“這位小哥,可是追賊到此?”
張凌回頭一看,原來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大約三十來歲,胡子梳理得很是齊整,微微向上翹,似乎有些文氣,看來是位文官。不過,他身上同時散發(fā)著一種收斂的殺氣,仿佛是隱藏在薄紙之下的利刃,隨時都會刺出。這種收斂的殺氣,張凌以前只在海軍某位高級將領的身上看見過,這位將軍是絕對的鷹派,極力主張武力解決臺灣問題。
再仔細看,又會發(fā)現這位文官的眼睛,是深深的凹陷下去的,比一般人要凹陷很多。眼睛深藏在凹陷的眼眶里,向外透視,有種躲在背后窺探他人的味道。他手腳粗大,手掌上還有老繭,似乎是練過武功的,看來不是單純的文人。臉上的滄桑感,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張凌感覺對方頗有些來歷,躬身行禮,恭敬的說道:“感謝壯士拔刀相助,請問……”
中年人爽快的說道:“敝人盧象升。”
張凌拱手為禮,恭敬的說道:“盧先生……”
忽然覺得不對,似乎想到什么,腦海里靈光一閃,跟著無數的信息,好像大海一樣涌進來,轉眼間就填滿了他的腦海。足足愣了好一會兒的功夫,張凌才下意識的問道:“你是盧象升?”
盧先生好像有些詫異,想不通張凌的反應為什么如此奇怪,含笑說道:“敝人正是盧象升,字九臺,又字建斗,浙江宜興人。”
張凌有些愕然的說道:“你是天啟二年進士……你不是擔任戶部主事嗎?怎么會在這里?”
盧先生越發(fā)奇怪,上下凝視張凌片刻,緩緩的說道:“小哥,你知道敝人?”
張凌汗然。
老哥,明末的歷史,能繞開你盧九臺嗎?歷史書是如何評價你老人家的?“在明王朝即將覆亡的時候,出了一位力主抗清的名將盧象升,盡管他智勇過人,率領的軍隊屢戰(zhàn)屢捷,但無法挽救已極為腐朽的明朝大廈,他壯烈地殉職在大廈傾倒前夕……”
當然,這種泄露天機的事情,張凌是不能做的,事實上,就算自己說出來,恐怕盧象升也會當做是阿諛奉承之詞,反而鄙視自己一番。想了想,張凌敷衍著說道:“九臺先生名滿天下,小子當然知道。一直以來,小子對九臺先生,都是非常尊敬的?!?p> 這并非是阿諛奉承之詞。
在明末的這些歷史人物里面,張凌比較欽佩的人,只有盧象升。別人,多多少少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只有盧象升,幾乎是完美的。如果硬要說什么缺點,就是他對大明朝實在是太愚忠了,性格耿直不懂得變通。如果他搞點手腳,弄倒楊嗣昌的話,清軍想要入關,肯定是沒有那么容易的。
不過,跟著崇禎這樣的皇帝,終究是沒前途的,這是大環(huán)境,大前提,大悲劇始終是無法避免的。就算盧象升有逆天的本事,也無法挽救明王朝。說到底,他和楊嗣昌,都是崇禎皇帝的陪葬品罷了??粗矍暗谋R象升,張凌情不自禁的有些惋惜,這樣的人才,跟著崇禎皇帝陪葬,實在是有點可惜啊。
盧象升的確沒想到,在這里居然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什么時候名滿天下了,自己不過是普通一個進士而已,天啟二年的賜進士出身,足足有七十七人,他并不是最出色的那個。此后,自己一直在戶部擔任主事,并沒有出色的功績,到河南上任以后,受制于無能的上司,同樣是碌碌無為。對方居然知道自己,的確是有些意外。
自然而然的,盧象升對張凌就多了幾分好感,含笑說道:“小哥兒廖贊了?!?p> 張凌認真的說道:“不是廖贊,不是廖贊,只是,九臺先生怎么會……”
盧象升說道:“敝人剛上任即墨知縣。”
張凌哦了一下,忽然覺得不對,條件反射的問道:“你被降職了?”
戶部主事乃是正六品,即墨知縣不過是正七品,自然是降職了。
盧象升灑然說道:“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便將自己的情況,簡略的說明了一下。原來,盧象升是天啟年間進士,曾經擔任戶部主事,后來因為性格耿直,剛正不阿,不肯為魏忠賢立生祠,結果得罪了權閹,被貶為河南南陽府泌陽縣知縣,任期滿后又平調山東萊州府即墨縣知縣。他并不是東林黨成員,在朝廷中無依無靠,獨來獨往,所以,這次東林黨大翻身,他的處境,也沒有得到改善。
張凌明白了事情的緣由經過,立刻說道:“九臺先生才學過人,文武雙全,受到重用乃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當今皇上愛才如命,小子斗膽,預祝大人日后成為國之棟梁,造福萬民。”
這倒不是奉承話,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盧象升應該很快就會調任大名府知府,在韃子率軍圍攻北京的時候,起兵勤王,從此青云直上。又在鎮(zhèn)壓流寇的作戰(zhàn)中,脫穎而出,最后擔任兵部尚書,三邊總督,主持對韃子的戰(zhàn)事。若不是崇禎自己愚笨,盧象升也不會死的那么慘。
至于皇帝崇禎愛才如命,也并非言過其實。崇禎一心想要挽救即將滅亡的明王朝,對于人才還是非??释模皇?,他對于人才的要求實在是太高,總想著別人能夠在一夜之間,就將所有的煩惱都清除干凈,收復遼東、鎮(zhèn)壓流寇皆是如此,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殺頭充軍。這種急躁的沒有任何耐心的性格,又怎么能讓人才真正發(fā)揮作用?發(fā)現一個,被殺一個,真正是人才的悲哀了。
盧象升忽然說道:“張凌,你可曾有表字?”
張凌當然沒有字,現代人哪有什么字,但是,他腦筋一轉,隨口回答:“在下字少尉?!?p> 身為海軍專科學員的他,如果順利畢業(yè),軍銜應該是海軍少尉,既然穿越了,少尉的軍銜拿不到手,就干脆依此為字算了。
盧象升頜首說道:“太尉,少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好,好,好,名副其實的好字?!?p> 張凌汗然。
一個最基層的軍銜名稱,居然被解釋的頭頭是道,居然還和太尉這等一等一的官職聯(lián)系到一起,真不愧是進士出身?。〔贿^,盧象升對自己的好感,卻也表露無遺。看來,這位盧九臺,還有個缺點,就是喜歡被人拍馬屁。最起碼,剛才自己的幾個輕飄飄的馬屁,他還是蠻受用的。
說話間,臺上那位仙風道骨的赤松道長,正拿起一把長劍,在高臺的四周不斷的游動,口中念念有詞,手指更是做出各種奇怪的動作。忽然間,他走到高臺的中間,拿起一個黃裱紙扎成的妖怪,放在長劍的面前。紙扎的妖怪不斷的晃動,就好像是真正的妖怪在顫抖一樣。下面的信徒們,似乎感覺到了什么,都全部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的盯著臺上。
但聽赤松道長大喝一聲:“斬妖見血!妖孽,授首吧!”
長劍慢慢的斬入黃裱紙當中,頓時“鮮血”滲透,如同是妖物被殺死了一樣。
高臺四周的信徒們頂禮膜拜,虔誠非常,全場一片的肅然。
赤松道長則是神色飄飄然,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似乎深深為自己的高深法力所折服。
他手下的那些弟子,大感振奮,看向張凌和盧象升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又兇狠了幾分。
盧象升的神色,卻是越發(fā)凝重,還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目光數次落在赤松道長的身上,始終沒有拿定主意。
張凌內心微微一動,慢慢的說道:“九臺先生,你是為赤松道長而來?”
盧象升臉色凜然,憂心忡忡的說道:“正是?!?p> 張凌看看四周,壓低聲音,緩緩的說道:“九臺先生懷疑他是白蓮教余孽?”
盧象升深陷的眼眶里,凌厲的眼神一閃而逝,點頭說道:“少尉真是聰明人,九臺能和少尉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不錯,敝人的確是為了這個赤松而來,此人在嶗山一帶,很是有些名氣,聚集了數千名的信徒,敝人擔心他們聚眾鬧事,所以親自前來查看一番。”
張凌漫不經意的點點頭,淡淡的說道:“白蓮教的人,最喜歡裝神弄鬼,愚昧民眾,九臺先生的確不可不防。要是被他們鉆了空子,想要再行撲滅,耗費的力氣就大了。”
盧象升緩緩點頭,表示贊同。
張凌悄悄的看了臺上躊躇滿志的赤松道長一眼,心里暗暗地說道,老道,你完蛋了。非但你完蛋了,你的三元觀同樣要完蛋。他惱火三元觀窩藏賊贓,一心想著要將對方弄個灰頭土臉的,報仇雪恨,現在盧象升有這樣的意思,他當然順便利用上了。
栽贓三元觀,什么罪名最合適?當然是白蓮教余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