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1）冰舞

　　　　大年三十，清然裝了一車的年貨，回家陪父母過年。

　　剛到家門口，清然就看到門上貼得滿滿的，紅彤彤的福字、對聯(lián)。祥和、喜氣迎面而來。

　　清然的母親看到兒子回來，臉上的喜氣賽過門上的福字，幾乎所有的皺紋都開了花。她接過清然買回來的動西，一邊怪兒子亂花錢，不該買這么多東西。一邊麻利地將清然帶回的東西放到妥帖的地方。

　　清然父親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雖然他沒接清然，看到清然只一句“回來了”，但看得出，兒子回來，老人家心里十分高興。

　　因?yàn)榛匮┑氖虑?，有好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回來看父母，清然心中有些自責(zé)。主動幫母親忙里忙外，算是將功補(bǔ)過。

　　過年是一件即幸福熱鬧，又勞心勞力的事情。

　　清然父親是家中的老大，他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他們各自成家后，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清然的弟弟妹妹，其中最大的今年上高中，最小的明年上小學(xué)。

　　他們住的離清然父母家都不遠(yuǎn)，按照慣例，每年三十，他們都會來他家過年。然后再去他們家。

　　下午的時候，親戚們陸續(xù)到來。母親用最大的熱情迎接他們。清然自然配合。姑姑嬸嬸今年過節(ji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笑容比往年?duì)N爛好多。清然自然也很高興。但慢慢的他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往年，他們一見到他，最先問的一定是，他跟回雪什么時候結(jié)婚，什么時候要小孩。今年他們非但沒問，連回雪、女友一類的詞匯都沒有提起。一直圍著孩子學(xué)習(xí)、衣食的話題打轉(zhuǎn)。

　　看來他們都知道自己的事了，可能母親也專門叮囑他們說話注意，不要“刺激”到自己。他們刻意的回避，讓清然反倒別扭。

　　看幾個嬸嬸偷眼看他，明明載著滿滿的好奇而來，卻又想問又不敢問，心口不一的樣子。清然有些不忍，家長里短幾乎是這些女人的全部，大過年，別把幾個老人憋壞了。于是他找了個借口，出去，給他們充分的“關(guān)心”自己的時間。

　　雖然是過年，路邊的幾家主要商鋪依然開著，清然進(jìn)去轉(zhuǎn)了一圈，覺得沒意思，又出來。父母家小區(qū)旁，主公路的對面，是一個依路而建的大型公園——南湖公園。與城北郊區(qū)的北湖不同，這里的湖不是天然的，完全是人工的。湖周圍依次種著各種觀賞樹木，有些樹木還被修剪成設(shè)計好的圖案。雖然人工的痕跡多了些，也算是一道風(fēng)景。

　　湖的中心還建了一個圓形的小島，島上樹木環(huán)簇，涼亭與石路隱于其中。小島與岸之間由一座拱形的木橋連著，橋欄是一個個圓形的木墩。

　　樹木枝葉繁茂的季節(jié)，這里也算是綠樹清水，環(huán)境清幽了。

　　若是往日，清然到父母家，即使散步，也很少來這個公園。因?yàn)槠綍r除了晚上，只要不是暴風(fēng)驟雨的日子，這里的廣場、涼亭、小路只要是能容得下人的地方，總會擠滿了遛彎、遛狗、健身、戀愛的人群。雖然憑借自己的身高，他們不會阻擋他觀景的視線，可是深處人流之中，也讓他很不耐煩。

　　這也難怪，城市人太多，自然景太少——哪怕是人造的偽景觀。結(jié)果就是，大批的人擠在小批的景里，觀景就成了觀人。當(dāng)然，如果你不想觀人，就得把自己關(guān)（觀）起來。

　　這幾天過節(jié)，人們都在家里忙年。平日人頭攢動的公園才安靜、冷清下來。

　　清然走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公園里，才有心情仔細(xì)觀看周圍的景物。

　　此時公園中心的湖水早已結(jié)了冰，冰面上鋪著方磚厚的白雪，那是前幾天晚上下的，現(xiàn)在那些雪已經(jīng)變硬了。在靠近湖邊的雪上，還留著幾行游人試探的腳印。

　　公園中的樹木的葉子早已凋零，多數(shù)都落在地上。不過有一種樹，清然叫不上名字，它的葉子雖然枯萎，卻依然固執(zhí)地掛在樹枝上，看上去，像掛滿樹枝的枯黃色的蝙蝠。

　　清然走在樹中間的石板路上，還能看到石板旁，沒有被雪覆蓋的枯黃的落葉。腳踩上去，落葉伴著積雪，發(fā)出清脆柔和的聲響。

　　石板路的盡頭是東西向的公路，湖水從公路下流過，水量明顯小了很多。走到公路邊，清然便停下了腳步，在往前就是橫跨半個城市的鐵路高架橋了。雖然也是橋，卻和公園沒了關(guān)系。

　　清然在公園里又轉(zhuǎn)了一陣，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往回走。

　　他剛進(jìn)家門，就見以母親為首的幾個長輩一起閉嘴，坐在沙發(fā)上齊齊地轉(zhuǎn)頭看著他，夸張、別扭地沖他微笑。他裝做沒看見，回自己房間，把門關(guān)好。房門外響起春蠶食葉般沙沙的聲音。

　　房間里，他的最小的弟弟正在用他的電腦玩兒游戲，看他進(jìn)來也沒打招呼。清然嘆了口氣，躺到床上。原來他這個弟弟是最喜歡纏著他，要他陪他玩兒的。小叔家的弟弟也是。長大的他們更喜歡跟電腦、手機(jī)、游戲機(jī)一起，對他這個哥哥是視而不見?，F(xiàn)在的孩子都這樣他又能說什么呢？

　　對男士而言，春節(jié)除了團(tuán)聚，重頭戲是抽煙、喝酒、打麻將。清然對這些卻一樣不好。原來他還陪長輩喝點(diǎn)酒?，F(xiàn)在，喝慣了方術(shù)德善堂的酒，其它酒他便點(diǎn)滴不沾了。所以吃過年團(tuán)圓飯后，他能作的就只有睡覺了。而他的這些良好的作息習(xí)慣，被父母親戚解釋為由回雪帶來的傷痛尚未平復(fù)。于是他們對他就愈加小心了。

　　清然很想跟他們解釋，自己真的已經(jīng)沒事了，而且目前過得很自在，很好。可是想到他們放心后，又要回到他認(rèn)識回雪前，他們對他的關(guān)心狀態(tài)，他覺得還是讓他們保持現(xiàn)狀好了，等過完年，他再跟父母說清楚。

　　夜深的時候，清然毫無睡意。

　　熬過了除夕，以后一連四天的吃請、睡覺，悖于平日的飲食、作息，讓人興奮也讓人疲憊。

　　客廳里叔叔們還在打著通宵麻將，其他人都疲憊地睡了。清然不想打擾他們，便拿了外衣出門。

　　雖然到了立春，氣溫比前幾日高了些，空氣中也多了溫和的氣息?？墒且雇磉€是有些寒冷。

　　清然來到樓下，看到對面幾棟樓，很多家的窗子內(nèi)都點(diǎn)著紅燈籠，有些家還在紅燈籠周圍點(diǎn)上一串彩燈，一棟樓就像一塊節(jié)日的慶板，看上去紅紅火火，喜氣洋洋。

　　這個時間，沒有商鋪可逛。清然便又來到路對面的南湖公園。

　　在公園周圍樹木枝葉繁茂的時候，深夜的公園是漆黑一片，分不清楚路徑的。而此時，樹木的葉子都脫落了，只剩下稀疏、光禿、萎縮的枝杈，旁邊公路上金黃璀璨的路燈光透過樹木的枝杈照進(jìn)公園，讓公園內(nèi)很多處朦朧可見。只是更深處仍是漆黑的。

　　清然來到連接湖岸與湖心小島的木拱橋上，坐在拱橋一側(cè)圓木墩橋欄上，放眼望去。

　　今晚的天空沒有月亮，星星也是淡淡的，不很分明。湖面上大片雪白的積雪，變成與周圍同樣的灰黑色。只剩下周圍的路燈、車燈光在閃爍、流動。遠(yuǎn)處的高架橋已經(jīng)隱沒在黑暗之中，有列車經(jīng)過時，便在空中劃過段段藍(lán)色的光線。

　　清然真的想起了回雪。原來每年新年，回雪來自己家的時候，她都會在晚上拉自己到這里散步。他耳畔甚至?xí)懫鸹匮┡c自己說話時溫柔、輕笑的聲音。以后，不知道自己還會攜誰的手來這里。

　　清然想得出神，沒有聽到湖面上細(xì)微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