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軒應(yīng)允,呂文心懸大石落地,全家上下忙著操辦起來。雖然王軒是入贅,但該走的過程一樣不能少。選吉日央媒拜允,持帖求親,呂文回了允帖附上庚帖,王軒納證,呂家請人擇定洞房花燭之期。就這幾樣表面文章就著實忙碌了數(shù)日,緊跟著就是擴建呂婉柔住的沁芳園,將院子前后左右的院落全打通,舊屋子拆掉重新起樓豎閣,堆山挖池,種樹摘花,大興土木,從初春忙到盛夏,工程才完畢。
沁芳園擴建,呂文事必躬親,呂澤呂釋之兩位少爺也常到工地查看。王軒這位準新郎官沒什么興致,倒是林艷楠覺得他漠不關(guān)心會讓人說閑話,催著王軒去沁芳園看了幾次,敷衍了事。
王軒原以為自己答應(yīng)下來,心緒就會平靜,沒想到愈是接近婚期,心里愈是發(fā)慌。
吉期已到,按照入贅的規(guī)矩,王軒應(yīng)在黃昏時乘轎赴沁芳園,但呂家是沛縣第一富戶,早晨起來就張燈結(jié)彩賓客盈門。王軒一夜沒睡好,大清早便被吹打聲吵醒,心里如塞了一團棉絮毫無章法
穿戴洗漱后,王軒來到靜安齋,向呂文告假,說自己要回祖宅一趟,告祭父母。
王軒說的是孝道,呂文不能不允,但又擔心王軒耽誤了吉時,叮囑祭拜后速速歸來,等完婚后再全家同去向已故的雙親行禮,老房子也要修繕一番。
自從成為呂宅管家后,王軒就沒有回過他與林艷楠的那座草屋,幾次找顧文倫議事,也只是路過卻沒有踏入屋內(nèi)。
王軒原以為這屋子已近一年無人問津,必是蒙塵積土,沒想到推門一看窗明幾凈,東西擺放整齊一塵不染,正奇怪時,忽聽有人叫他。
“這不是王軒嗎?今天兒這日子怎么回這邊來了?”
王軒扭頭一看,是顧大娘喊他,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木盒。王軒躬身一笑道:“大娘,我回來瞅瞅,想必是您老平日里幫我們照顧這個屋子,竟是比我和艷楠住在這里的時候還潔凈呢?!?p> 顧大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老太太一向疏懶,自家屋子都是幾日方才一掃,哪里有勤奮勁幫你。看來你是不知道,艷楠自隨你去了呂家,每隔幾日就回來一趟,昨天她還來過。”
“艷楠?!”
“你覺得奇怪是不是?我起初也想不明白,還以為你欺負她了,后來艷楠告訴我,你對她極好,呂家住的用的都比你們以前要好許多,但她不知為何心里就是忐忑,回到這老房子倒覺得安穩(wěn)了。”
“哦?!蓖踯庉p嘆了一聲,望著眼前的草屋,腦海中浮現(xiàn)往日的情景,心中波浪翻滾,眼圈有些泛紅。
顧大娘常到呂家走動,對王軒的事多少知道一些,頗不以為然。老太太是火爆脾氣,覺得王軒見異思遷,不免憋著一團火,今天見到王軒原想罵上幾句解解氣,但見他面露難色眼中含淚,怒氣消了幾分。
顧大娘將手中的木盒遞給王軒,嗓子有些嘶啞道:“這是我做得一套新衣,原想給你們送去,趕巧你來了,就帶回去吧。你別多想,這不是給你和呂家大小姐當賀禮的,是我做給艷楠的。你拿回去別提是我送的,就說你專門為她買的,那孩子命苦啊,娘和爹先后過世,哥哥不知死活,嫁了人偏偏又遇到丈夫病重,還不容易等病好了,卻弄出個二女爭一夫?!?p> 顧大娘語氣不重,在王軒聽來卻是字字挖心,拿著木盒手都有些抖,眼淚順頰而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顧大娘輕嘆一聲道:“王軒,你畢竟少不經(jīng)事呀,掉進呂家小姐設(shè)的套子里了!”
“唔?”
“她在縣衙當著眾人面稱你為相公,你只覺得這個女孩子愛你愛到癡狂,卻可曾想想,這難道不是她孤注一擲將你逼到難以轉(zhuǎn)圜的地步?她心機這樣深,若只是和你雙宿雙飛,也倒罷了,但你們中間還有一個艷楠。
她如今對艷楠畢恭畢敬,那是因為還未如愿。真等到入了你的門,爭風吃醋的事還能少了?艷楠孤苦伶仃,呂婉柔則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甚至她的爹能夠左右你的前程。等到那個時候,有些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你若是真愛呂婉柔,娶她還勉強說得過去,只能說艷楠那孩子命不好,但若只是貪她的美色和家財,你可得思量思量了,不要走錯一步害了你們?nèi)齻€呀?!?p> 顧大娘一席話對王軒而言如劈破旁門見月明,心中頓時一片清亮,他這才明白為什么幾個月來一直憋悶,呂婉柔貌美如仙卻仍不及林艷楠在他心里的純凈可愛,呂家財雄勢大,卻比不上茅屋草廬稀粥咸菜溫馨暢快。
自己娶了呂婉柔卻不愛她,只會誤了她一生。呂婉柔看似柔美,實則性子剛烈,若是得不到所愛男人的真心,任何激烈的手段都可能使得出來,到時候呂家就會變成一個牢籠,自己和艷楠都會困死在里面。
想的清爽,王軒決心已定,他向顧大娘深施一禮道:“大娘,顧老伯在嗎?”
王軒一清早出去,近午時尚未回來,林艷楠有些著急。院外已是鼓樂齊鳴了,再等一會就要舉辦儀式。沁芳齋那邊已有人來催,可王軒卻不見蹤影。
林艷楠聽說王軒是去老房子那里了,心里盤算著如果再不回來,自己就去找一找,但又怕她也不見了,呂家上下會更慌亂。
林艷楠正躊躇著,只聽屋門一開,王軒神色焦急的走了進來。尤其說走,不如說是跑,王軒呼吸有些急促,額頭滲出了汗珠。
“娘子,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走?!?p> 林艷楠被她的相公嚇了一跳,忙問道:“走?去哪里呀?相公一會就要去沁芳齋那邊了?!?p> 王軒忙著將一些便于隨身攜帶的財物歸攏在一起,語速極快語氣篤定的說道:“艷楠,相公想明白了,我不愛那呂家大小姐,娶她只會誤她,更會害了你?,F(xiàn)在還沒拜堂成親,我和她還不算是夫妻,我們現(xiàn)在走了,婚事一筆勾銷利人利己?!?p> 見林艷楠還是有些張皇猶豫,王軒又補了兩句:“娘子別擔心,我知你心善,怕呂家被掃了顏面。我已和顧大娘說好,就說我回老房子路遇山賊被抓了去,你去尋我也沒了蹤跡。顧老伯就在后門等我們,不能再耽誤,再遲疑就走不出去了?!?p> 聽王軒這么一說,林艷楠心里有疑慮,但更多的是解脫,不再多想,匆匆的收拾了一下,就隨著王軒出后門,上了馬車。
顧文倫駕車向城門飛馳,這位老先生的計劃時先出了沛縣,走馳道赴彭城。兩地相隔不遠,能趕在夜深關(guān)城門之前到達那里。在彭城留宿一晚,然后就奔咸陽,他在咸陽有幾位朋友,給王軒安排個差事并不難。
顧文倫揚鞭催馬,車子很快就出了沛縣,沿著馳道直奔彭城。大概走了兩個多時辰,王軒有些坐不住了。他穿越前從未坐過馬車,到了大秦后雖然沒少乘車,但都是在沛縣內(nèi)溜達,半個時辰都用不上。如今一坐就是快三個時辰了,雖說是官道,但畢竟不是高速公路,馬車也不是汽車,顛簸起伏并不穩(wěn)當,王軒腹內(nèi)波濤洶涌,一陣陣的犯惡心。
林艷楠見王軒臉色不對,還以為是之前受刑的傷口出問題了,和顧文倫商量停車歇一歇。顧文倫原想著一口氣趕到彭城,看一看王軒氣色確實很差,再說馬也要補充些草料。此處離彭城已經(jīng)很近了,休整一下也不耽誤事。
已是酉時,太陽不再那樣刺人眼目,而是變得柔美明亮,向西方緩緩退下,為道邊的田地與綠樹點綴了淡金色的薄紗,恬靜的空氣讓浮躁的心情漸漸平復。
林艷楠扶王軒下車,輕輕靠在丈夫的肩頭欣賞夕陽。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如幽谷中一股山泉舒緩流淌,婉約連綿沁人心扉。
是顧文倫在撫琴,王軒與這位老伯交往很少話家常,更不要說這吟風弄月的風雅事,不僅贊嘆道:“沒想到顧老伯如此精通音律。”
顧文倫自失的一笑道:“這可是老朽的壓箱絕技了,想當年正是靠這琴聲才娶到你們大娘的?!?p> 王軒和林艷楠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靜靜的聽顧文倫回憶往事。
顧文倫輕嘆了一口氣,目光投向遠方,似在回憶過往,沉吟一會才緩緩說道:“你們大娘原名叫做李夢琪,父親在楚國任奉常。我那時候是個窮書生,往壽春投親。熟料親戚早已搬走,盤纏又被賊人盜走,急火攻心病倒在客棧。
客棧的人見我沒錢又染病,怕我死在店里引來晦氣,就把我趕了出去。正值寒冬,我是又冷又餓眼看命要不保,是夢琪將我救回家去,細心照料才救了我的命。
我后來問她,與我素未平生為何出手相助?夢琪說她聽過我在客棧撫琴,覺得我有些才氣,見我病倒在店外,于是就施了援手。
夢琪的父親是位學識淵博沉穩(wěn)厚道的長者,不但沒有怪罪女兒將陌生男子帶到家里來,還在我病愈后安排了差事,后來見我和夢琪情投意合,不計較我身份卑微,將女兒許配于我?!?p> 顧文倫說著說著臉上揚起了笑意,當年那段絕處逢生遇貴人的經(jīng)歷,是他人生中最溫暖的記憶。
“在岳丈的扶持下,我從小吏做起,步步高升直至將作少府。當時年輕氣盛,還以為是自己才華橫溢才得以青云直上,卻不知恃才傲物得罪了多少人,如果不岳丈幕后斡旋,我哪里有升官的機會。
后來他老人家過世,那些一直視我為眼中釘?shù)纳霞壓屯艂儯侔銟?gòu)陷,令我不得不辭官歸隱才保住一條性命呀。修楚王宮的那件事,我以前給王軒講過了,想必艷楠也知道,我就不再說了?!?p> 顧文倫的眼中閃爍這幽綠色的光,他穩(wěn)了穩(wěn)心境,繼續(xù)說道:“王軒,你這次到咸陽,或許就有做官的機會。切記,為官有兩件事最重要,一是要有才,二是要有靠山。這第二條是重中之重,若是沒有可依附可為你撐腰解難之人,你的官做不長久?!?p> 王軒沒想到顧文倫說往事又能扯到宦海之道上來,剛要答話卻感到林艷楠身子顫了一下,側(cè)眼望去只見林艷楠攢眉俯身,似乎在聽聲音。
“娘子,你在做什么?”
林艷楠有些緊張的做出了噤聲的手勢,再側(cè)耳聽了一下,輕聲說道:“有人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