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縣丞一直覺得自己很倒霉，在秋老虎的炎熱天氣里，還要帶著捕快鉆萬家村這種偏僻山村。明代和現(xiàn)代可不一樣，由于海禁和倭寇的侵擾，沿海地區(qū)那真叫一窮二白，一般官府眼里良民都不會去往沿海跑，只有?？芎鸵恍┵v民才會去沿海居住。
到了崇禎年間，天下動蕩，這些沒油水的地方官府更懶得管，當然，對于沿海的農(nóng)民，只有在交租子和出徭役時才能勉強算大明子民，到了海盜來洗劫時，官府的影子就別指望了。事后一些無恥點還會上報是海賊火拼，最后官軍奇襲大勝而歸。
萬家村已經(jīng)是距離大海二十里內(nèi)最大的村子了，但是張縣丞仍然覺得自己接到這活算是倒了血霉。到了村口，有四個站崗的農(nóng)民居然還不讓他的人進去。張縣丞立刻覺得自己官威受損失，和手下捕快準備發(fā)飆時。突然有沖四周沖出了五十來號人，個個怒目圓睜，但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是對張縣丞一伙進行無人道的圍觀。
“大膽啊，你們這群刁民，真要造反嗎？已經(jīng)死了2個公人了，小心你們的狗命，把你們管事的叫出來?！睆埧h丞邊擦汗邊怒吼，但是一向膝蓋軟的農(nóng)民，這次居然公然給他張大人好看。捕快們拔刀出來，在農(nóng)民面前亂揮，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會退縮。
這就是余子成的緩兵之計。這些軟刀子也是從后世上訪戶和拆遷戶那里學來的，好說歹說，老子就是坐在地上不動，反正張縣丞也就帶了十多個捕快，也怕個眾怒難犯。
從上午一直罵到黃昏，張縣丞算是罵不動了。他幾次鼓動捕快去驅(qū)趕圍觀群眾，但是捕快們都是老油子，看架勢就知道是先禮后兵，有前面的同僚被圍毆死做例子，都覺得這個村子里的人不是啥善類。老子是公務(wù)員，何必和這些農(nóng)民去拼命。
看到這種形勢，張縣丞只好帶人回去，但是他揚言一定要讓萬家村的農(nóng)民好看。這些情景，余子成和胡峰全在村口邊的小山坡上看得仔細。
“王中手下這些人真有種啊，啥時我們所有團練都這樣就好了?！焙甯锌?。在他眼里幾乎就沒見過不怕官府的農(nóng)民，除非是李闖之類的賊寇。余子成點點頭，說：“只有鐵一樣的紀律才有鐵一樣兵，王中的兵全是受過特訓的，說實話，在下幾乎在他們身上看到了戚家軍的影子?！?p> “戚家軍”胡峰反復(fù)念叨著這三個字，腦海里又出現(xiàn)了爺爺和他講的那個故事：戚繼光在萬歷年間被朝廷北調(diào)，防守山海關(guān)。剛到當?shù)?，兵營里的老兵油子很是看不起這個南兵的統(tǒng)帥。下屬不聽話不說，連士兵也消極對待他的練兵方法。戚繼光沒有憤怒，沒有罵娘，而是請求朝廷調(diào)浙兵前來。在浙兵們風塵仆仆趕到駐地時，戚繼光叫來所有部屬將領(lǐng)。他命令浙兵集合，然后就坐下和部將們開宴。在整整一天內(nèi)，所有浙兵就如雕塑一般站著，哪怕天氣突降傾盆大雨，沒有抱怨，沒有躲避，每個士兵連表情都沒有，有的只有那讓人膽寒的沉默。這樣鋼鐵般的軍隊，震懾了所有部屬，從此無人敢不聽戚繼光的號令。胡峰多想自己與爺爺一樣，成為一名鐵打的戚家軍。
“回去吧，過二天還有更大的麻煩，我們可能躲不過了。”余子成推了推出了神的胡峰，胡峰這才有反應(yīng)?？粗嘧映?，胡峰第一次很嚴肅地問道：“余公子，我們真能有一天都如戚家軍那般，為天下蒼生的福祉而戰(zhàn)斗，那才是大丈夫的所為啊?！庇嘧映芍肋@小子又一次開始做夢了，但是他還是被胡峰這種真誠所感動。他拍拍胡峰的肩膀：“沒錯，但是我們得先吃飯，不然也沒力氣去服務(wù)天下蒼生?！?p> 張縣丞跑回鎮(zhèn)?？h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找到知縣高呼萬家村刁民造反，請求知縣老爺找上頭出兵去鎮(zhèn)壓。不過知縣劉萬順是個怕麻煩的人，老婆孩子烏紗帽，老子有吃有穿，去惹那些窮棒子干啥。但是命案是不能不了結(jié)的，于是他給張縣丞又調(diào)了十個捕快，再請李地主出三十個家丁，好歹也是為你家辦事，你不出點人實在說不過去啊。就這樣張縣丞帶著這五十多號人馬浩浩蕩蕩再次殺向萬家村。
余子成知道張縣丞肯定要帶人繼續(xù)來抓人，在明代命案還是很受當官的重視的。為了避免出現(xiàn)團練和捕快械斗，最后搞成不得不造反的被動局面。他決定干脆請君入甕。
跑了二天山路，張縣丞帶著他的大部隊殺氣騰騰，“這次不把這個村子掀翻了，老子不姓張。”就在一干人等準備殺入村子，給這些農(nóng)民一個教訓時。張縣丞等人被村口的熱烈場面給驚呆了。
只見村民們敲鑼打鼓，還有彈道琴的。為數(shù)不多的年輕村姑們站在最前面，每個人手里端著酒杯。人群中間還打出了一張紅布條。上面寫著：“熱烈歡迎官府大人”。
看到這種場面，一個捕快跑來問張縣丞怎么辦？會不會有詐。張縣丞想來想去，覺得應(yīng)該是對方服軟了，知道自己官威的牛B了。周圍的捕快也都隨聲附和，不用打打殺殺，還能進村打秋風，誰不愿意干。
于是在村民的歡迎聲中，張縣丞擺出了架子和一行人走進了萬家村。這種萬人簇擁的場面，讓張縣丞很是飄飄然，一時間有了坐上知縣大老爺位置的錯覺。其實這種招數(shù)，余子成在后世經(jīng)常玩，辦個企業(yè)肯定要迎來送往，這種門路實在是熟悉得很。連前世為人民服務(wù)的領(lǐng)導都沉迷于此，何況明代這些職業(yè)官僚。
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張縣丞見到余子成等人時臉色已經(jīng)沒有了憤怒之色，反而有點紅光煥發(fā)。擺架走進村里祠堂?？粗嘧映傻热艘灰蛔饕?，張縣丞基本找到了當官的感覺。
“前日萬家村附近公人被殺，苦役潛逃，這事難道諸位都沒聽說嗎？”一發(fā)話，余子成立刻接住話茬?！霸谙掠嘧映?，是村民臨時推薦的里正，此事我等確實不知，那些苦役都是我們目送出村的，就是沒見人跑回來?！?p> “恩，怎么萬家村里正會姓余？不該姓萬嗎？而且還這么年輕?！睆埧h丞拿腔拿調(diào)地環(huán)視左右。原來明代農(nóng)村宗族觀念特別強烈，一般官府都是讓村民自選宗族長老擔任。面對質(zhì)疑，余子成并不慌亂。他解釋道：“小可也是路過此地，因幫助村民抗擊船上賊人而略有小功，原里正萬金又剛好去世，所以村民就請在下暫代里正?！?p> 張縣丞一聽這鳥地方居然還來海賊，臉色立刻變得陰郁。“船上賊人現(xiàn)在何往?是否還會再來?。俊笨吹綇埧h丞這種熊樣，胡峰一臉不屑，由于余子成有交代，他干脆把自己的頭全低下，免得被看出來。
余子成心想：“媽的，貪生怕死就好，這樣老子就能忽悠你了?！彼S后故意大聲說：“那些賊人暫時跑了，但是揚言必要回來報仇，所以我們才會在村口設(shè)了哨子，上次因此頂撞了大人，請大人恕罪?！?p> 張縣丞一聽，心里就慌了，命案可以不破，但是千萬別惹到那群不要命的船上賊人。這些賊人的手段他也時有聽說，但是賊人一直只帶海邊活動，一般絕少殺入縣城周圍的村子。張縣丞還想故作鎮(zhèn)靜：“這個賊人么，先不去說他，但是殺了公人的命案是一定要破的，最好你們村子自己交出人來，否則本官也只能公事公辦了啊。”
看這個鳥官居然還想抓人抵罪，余子成只好使出絕招，他跪在地上磕起頭來：“有大人在此就太好了，只要大人和幾位公差大哥在我們村子待上個把月，坐鎮(zhèn)運籌，那些逃跑的苦役肯定會被抓回來。而且近日賊人必定回來報仇，大人正好順便幫我們抗擊那些船上賊人，我代村民們謝過青天大老爺了?！?p> 張縣丞這下徹底囧了。難道還真留下來陪這些農(nóng)民送死。就在他進退不得的時候，突然有個李地主的家丁進來通報，說有大官來了。張縣丞本就郁悶，現(xiàn)在更是憤怒。“大膽，慌張什么，有本官在這里還有個屁的大官?！?p> 這時另一個團練也跑了進來，在余子成耳朵里說了幾句。余子成笑呵呵地站了起來。“張大人，在下有要事，恐怕要先行出去。”張縣丞一聽，還沒抓到人湊數(shù)，還沒給好處費，這小子居然想走。立刻臉沉了下來，他恨恨說道：“余里正好大的膽子，你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本官只好命令下屬動手搜村了?！?p> “大膽縣丞，居然敢在這里狐假虎威?！甭牭揭宦暫榱炼煜さ穆曇簦嘧映傻热肆⒖滔渤鐾??！笆抢蟿⒒貋砹税?！”只見劉銘邁步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兩個穿著斗篷，帶著氈帽的軍官。
一個矮一點的軍官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的人，略帶傲氣地把手里的一份公文一揚：“余公子何在？我等是都指揮使司差人，有兵部武選司公文需余公子查收?！眲懽哌^來，請余子成出列。余子成站上前去雙手抱拳：“有勞上差親往，我等已備好廂房待客，無奈現(xiàn)下張縣丞。。。?！?p> 張縣丞見了這情景，立刻一屁股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整個臉馬上變得花團錦簇?！皫孜簧喜畹搅诉@里怎么不去縣驛館內(nèi)歇息，要不讓下官來安排？”但是很快他的熱臉就貼了冷屁股。
手握公文的軍官瞥了張縣丞一眼說道：“張大人請回，我等在這里有剿賊要務(wù)，你帶了如此多的人來這里胡鬧，萬一打草驚蛇，你可吃罪得起？”
“是是，小人這就走。”張縣丞看對方要發(fā)飆，立刻就帶著手下的爛番薯臭鳥蛋們出村了。
那軍官見閑人已經(jīng)打發(fā)走，就和余子成說：“請余公子和我等廂房一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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