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浮華春夢(八)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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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來了,臉上帶著春天般的微笑,當然,這張笑臉后面掩蓋了多少出離的憤怒就無從得知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皇上怒了,因為他笑的太慈祥了。
弘時第一次這么坦然的面對自己的父親,不用帶著誠惶誠恐的表情,不用穿著帶補丁的衣服故意保持節(jié)儉,他忽然覺得很輕松,自己失敗了,恐怕最輕的發(fā)落也是個終身圈禁,老四再摻一把,那就等著喝御酒吧,可不知道為什么,心情卻很愉快,也許是壓抑的太久了,當他見到雍正的時候,頭抬的很高。
“弘時,你知罪嗎?”雍正問話的時候沒有一絲的怒氣。
弘時也很配合,臉色平靜的認了罪,然后開始說道:“我的確有罪,罪在不赦免,我最大的罪過就是沒有下狠心抓十三叔,如果控制了他,我不一定會失敗,但我不敢,或者是不想,您一定覺得這話從我嘴里說出來很奇怪是吧?一個連親生父親的反都敢造的人,怎么會在乎一個叔叔,可你有沒有想過,從小到大照顧我們三兄弟的人是誰?是你嗎?還是十三叔?老四老五,你們憑良心說,我這話有錯嗎??!彼戳艘谎勰樕F青的雍正,沒有等弘歷和弘晝回答,繼續(xù)說道:“我是皇帝長子,我曾經是整個雍親王府最大的希望,您請最好的先生教我,對我的要求要比其他宗室子弟嚴格很多倍,可您想過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嗎?您自以為對我關愛倍至,可在我眼里,您那種關懷方式和諄諄的教誨不是愛而是痛,是一種飽受折磨的痛。
我也有兒子了,我知道做父親是什么感覺,我性格沖動,圣祖爺不喜歡我,沒有讓我像其他年長皇子的嫡長子一樣被冊封為雍親王世子,這多少讓您有些難堪,當一個父親全部的心血付諸東流,那是一種多大的失落,多大的挫敗感啊,所以您惱怒,對我也愈加嚴苛,而我也對您愈加畏懼,父子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不可彌合!然后,老四出生了,圣祖喜歡他,所以您也喜歡他,越發(fā)的排擠我,說我沒用。可是我想知道,您真的愛自己的孩子嗎?我和老四斗來斗去,還不都是您的工具,你對老四好,還不是因為方苞那酸儒在圣祖面前說了那么一句看皇孫,說我沒用,哼,十三叔是看著我們長大的,你問問他,連老五都算上,我們三個哪個沒用?你看看老五現(xiàn)在那副樣子!還不都是你逼的,不是只有老四才是你兒子!我們也是,可你給過我們什么??。 焙霑r終于開始狂吼了,嘶啞的聲音好象要把這二十多年受過的氣全部發(fā)泄出來。
雍正出奇的沒有發(fā)怒,只是在這里靜靜的聽著,好象知道以后再沒什么機會聽到這個兒子說話了,有些留戀似的。等弘時說完,雍正竟然向弘時走了過去,然后,微笑著向弘時抽過去一個嘴巴。
“啪!”
雍正的手被抓住了,在即將打到弘時臉上的時候,被弘時一把抓住,然后整個人被弘時扭了過來,將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雍正完全傻了,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兒子居然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弘時仿佛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道:“皇阿瑪,沒想到吧,因為你根本不了解我,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就不會知道我有多大膽子。”
亂了,全亂了,所有的侍衛(wèi)立刻包圍了弘時,準備找機會救出雍正,弘歷急喊道:“弘時,你大逆不道,還不趕快放了皇阿瑪,你還嫌自己的罪孽不夠重嗎?”
弘時立刻反斥道:“老四,你少跟我這兒裝孝順兒子,恐怕你巴不得皇阿瑪早點死呢吧?”
“你。?!焙霘v臉都氣白了,卻想不出用什么話來反駁他。
弘時把雍正越拽越遠,小聲說道:“阿瑪,我不會殺你,如果你死了,老四爭起皇位來,恐怕老五也沒好日子過,我們兄弟三個,老五是最難的,也是最重感情的,我甚至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天家子弟,我愛新覺羅家難得出這么個人物,我不會讓他有事。我之所以把你抓起來,是因為我的罪還不夠重,當年索老三輔佐二伯伯造反不也沒死成嗎?我可不想落個一生圈禁的下場,那比殺了我還難受,現(xiàn)在好了,再加一條挾持皇帝,你不想殺我都不行了。”
雍正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長子,似乎不敢相信他能想出這種計策來。
弘時笑了,笑的很天真,像足了一個剛剛總角的孩子,向父親炫耀自己的小伎倆,希望得到父親的夸獎。
“阿瑪,你還覺得我沒用嗎?”
弘時說完,放開了雍正,將匕首撇在一邊,向著侍衛(wèi)們大踏步的走了過去,邊走邊喊:“阿瑪,我要狀元紅,如果不是賜酒的話,我要明黃綾子!”雍正一瞬間好象老了十歲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越走越遠。
兩天之后,三司會審,列出了弘時一百二十八條罪狀,被弘時關押過的官員們似乎忘記了這好歹是個皇子,一心要出這口氣,又或者是弘時最后時刻的瘋狂讓他們覺得雍正皇帝已經恨透了這個兒子,這人已經十惡不赦了,可以隨便他們寫了,折子上的罪名夠誅殺弘時九族十幾次的,張廷玉在軍機處看了看呈上來的折子,嘆了口氣:這下三貝勒走的不寂寞了,至少又有幾名官員陪著他了。
果然,折子在朝堂上公布之后,雍正留中不發(fā),寫狀子的幾名官員在一天之內被喝多了撒酒風的五貝勒帶人掃了個遍,全都重傷在家休息,看那意思沒一兩個月下不了床了,雍正只是依照常例給弘晝定了個荒唐的說法,責成賠償銀子了事,當王保帶了一幫流氓和幾只狼狗來到各家賠醫(yī)藥費的時候,被打的官員全都大義凜然的拒絕了這些銀子,并奉送了王大管家不少孝敬,請他回去在五貝勒面前替自己多多美言幾句。
刑部的人這才意識到,他們量刑的人畢竟還是個貝勒爺,不是他們想玩就能玩得起的,于是,光偉正的國家司法機構重新寫了一份折子,按照事實真相闡述了整個事件,不過依照事情的嚴重性,弘時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朝廷的旨意終于下來了,三貝勒弘時謀逆,著賜自盡,其余參與叛亂人等著有司量刑定罪,下海捕文書捉拿甘鳳池和呂四娘,以及一直沒有出現(xiàn)的一支花。在此次平叛中立有大功的皇四子弘歷,皇五子弘晝,著進位為寶親王、和親王,其余將士各有封賞,因功死難的侍衛(wèi)和軍官士兵也是照例發(fā)給撫恤銀子,只不過這銀子能有多少送到烈士家屬手中,那就不得而知了。
養(yǎng)心殿內,雍正單獨召見了弘晝。
“晝兒,朕賜了你三哥自盡。”
“兒臣知道。”弘晝實在不知道這種事為什么要單獨把自己叫進來再說一次,滿臉詢問的表情看著雍正。
雍正沒搭理他,繼續(xù)說道:“朕想派你去?!?p> “兒臣遵命?!焙霑儎傄念^謝恩,猛覺不對:“啊?派我去?”
“對,派你去?!庇赫α诵?,“你三哥會有話對你說的,朕給他準備了狀元紅和明黃綾子,隨便他選,你給他送去吧?!?p> 弘晝還要再說什么,雍正卻擺了擺手道:“朕累了,跪安吧?!闭f完轉身走了。
這都哪挨哪???弘時被抓一大半因為自己,去那兒他不把我咬死的,就說你心疼老四,也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吧?我這剛封為王爺,還沒來得及出去顯擺呢。想歸想,還是得去,弘晝耷拉著腦袋去了天牢。
弘時沒有受任何折磨,住在一個寬敞明亮的單間里,弘晝到的時候,弘時一人在那吃涮鍋子,點著一個大炭鍋子,羊肉片,肥牛,蝦,魚片,蟹棒,還有40來樣青菜,白酒,米酒,黃酒,還有小菜,弘時一個人在屋里,拼了四張桌子,這會兒坐那正剝蒜呢。
這還是北京監(jiān)獄?整個一六國飯店啊。
“老五來啦?”弘時一看弘晝,倍兒親熱,趕緊招呼著坐下,“來來來,沒吃呢吧,趕緊坐那一塊兒吃點,這羊肉鮮著呢。”
弘晝快瘋了,鄭重其事的說道:“三哥,我這次來,是帶了旨意的,皇阿瑪賜你。。賜你自盡?!?p> 弘時愣住了,發(fā)呆的看著弘晝道:“這就。。這就。。老五你。。你。。你把那蝦遞我?!?p> 瘋了,全他媽瘋了。
“老五別站著啊,倒一杯,來--兩只小蜜蜂啊,飛到花叢中啊。。。?!?p> 一個時辰,酒足飯飽,弘時拿過了那瓶狀元紅道:“老五,別哭喪著臉,三哥早知道有這么一天,我那兒子,以后就靠你照顧了,孤兒寡母的容易讓人欺負,還有我額娘,以后你也多去看看,三哥拜托你了?!?p> 弘晝有點想哭,但哭不出來,點了點頭,眼睜睜的看著弘時大口大口的喝完了那瓶狀元紅,又將那條明黃綾子系在身上。
弘時笑道:“沒事,三哥罪孽太大,死了反而是種解脫,到是你小子,趁我沒死,囑咐你幾句,別跟老四爭,踏踏實實玩你的,你是聰明,但你沒有老四心狠,這點我也比不過他,所以,將來他即位,你一定要第一個擁護,這輩子別摻和朝廷的事,才能保你平安。”弘時說到這里,已經有點喘了,毒藥開始發(fā)揮了作用,“聽說你被封了王爺,找個岔趕緊辭了去,現(xiàn)在封了,將來你讓老四封你什么?這不是找死嗎?皇阿瑪封你是沒辦法,畢竟你有平叛大功,可你自己要知道進退,聽三哥的,三哥害你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何況,三哥給韓青的格殺名單上,也只有老四一個人,沒。。沒有你。?!?p> 弘時說著說著,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來,他一把將弘晝推開,喊道:“老五,出去,三哥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副狼狽相,我還是那個給你買蟈蟈籠子的三哥,出去!出去!”
弘晝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伸手抹了一把,轉身出了天牢。
三天后,雍正一反長態(tài)的舉行了盛大的宴會,把所有朝中官員和宗室親貴只要是說話有分量的都請了過來,雍正皇帝滿面笑容的致了開場辭,然后宣布宴會開始,半個時辰后,本年度最大社交丑聞產生了,和親王弘晝喝多了,邁著迷蹤步走向雍正,張開大嘴道:“皇阿瑪,兒臣,兒臣敬,敬你一杯。。哇!”
和親王吐了,吐了皇帝滿頭滿臉,于是皇帝在恰當?shù)臅r機勃然大怒,眾臣在恰當?shù)臅r機集體為和親王爺求情,于是,醉倒在御賜宴會上的親王被削去了王爺爵位,又變成五貝勒了,群臣一陣惋惜,張廷玉和鄂爾泰坐在桌子前喝著小酒,一個說道:“睿智?!绷硪粋€說道:“龍種就是龍種?!?p> “哦?張相說什么?”
“哦?鄂相說什么?”
“呵呵,干!”
“干!”
夜晚,養(yǎng)心殿傳來了雍正皇帝的吼聲,素來文明的皇帝陛下罵人了:“小畜生!給他個臺階下,他到好,吐了老子一頭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