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正常人干不出這些事【上】
這是條南北向的官道，并不十分寬敞，卻是這一帶的要道，就算是陰雨天，這條官道上也不冷清，更別說今天這樣的大晴天了。
時間雖然還不到晌午，但初夏的太陽卻已經(jīng)有些炙人，這些行腳的人走得累了，偶爾也會停下腳步找片樹蔭歇歇腳，喝口水潤一潤略有些發(fā)干的嘴唇。若是誰家還帶著孩子，多半會在歇腳時溜到旁邊的小溪里玩玩水，運氣好的還能摸到一兩尾小魚，片刻之后才在大人的叫喚聲中依依不舍地離去，繼續(xù)剩下的腳程。
一輛馬車不疾不徐地前進著。
“咦，棠兒你看，那是野鴨子嗎？”
陳若蘭靠著馬車車窗，一掃一路上的慵懶，睜大了眼睛朝窗外的小溪里看得入神。原本只想瞧瞧沿路的風景，緩解一下旅途的無趣，沒想到卻發(fā)現(xiàn)了令她感興趣的東西。
馬車車廂并不大，堪堪可容納兩人。棠兒是車廂內(nèi)另外的那名少女，年紀稍小，先前正在閉目小憩，聽見聲音懶洋洋地睜開雙眼，順著姐姐的目光也往車廂外望去。果然，官道旁那條潺潺而下的溪流里，一群鴨子正在追逐戲水，數(shù)量大概有十來只。少女的眼睛剛剛一直閉著，外頭陽光正盛，鴨子嬉戲濺起的水花在陽光的反照下有些耀眼，一時間雙眼有些不適應。
“姐姐，是鴨子呀，可是……這有什么好稀奇的？”過了一會兒，待到終于看得清了，棠兒輕輕揉著眼睛反問道。
“……是鴨子沒錯。可是……為什么……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些一看就是野鴨子，可是從行動上看，卻又不像是野鴨，反倒像是經(jīng)過人為馴化過的，有兩只我瞧得清楚，腳上分明綁著繩子……你再認真瞧瞧……”
經(jīng)她這么一說，棠兒這才注意到，確實如姐姐所說，這些鴨子跟時下百姓飼養(yǎng)的家鴨明顯長得不一樣，身子大體上是黑色的，脖頸處毛光羽滑，在陽光下發(fā)出紫綠色的光澤，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它們的嘴巴不像家鴨那樣是平的，更像是某種鷹類，上喙尖細處帶點鉤度，讓人感覺到一種野生禽類特有的殺氣，但行動卻出奇一致，集體前行，集體停下戲水，偶爾有一兩只暫時掉了隊，也能在極短的時間里歸隊。從這一點上來看，確實像是被人馴化過——鴨子打鬧撲騰間偶爾露出水面的腳繩讓人越發(fā)肯定了這一點。
這種野鴨子棠兒在集市上見過幾回，雖然不多見，但隔三差五的都有人捕著幾只，跟山雉野兔什么的一起拎來。多半是用箭射死的，聽說相比那些家養(yǎng)的鴨子來說，這種野鴨的肉味更加鮮美。當然也有些人舍不得自己吃，就提到集市上來換些銅子。偶爾能見著活的，但只要被人買去，也很快便會被人宰殺，祭了五臟廟。天氣若是好，去到江邊，倒是經(jīng)常能見到。
“這種野鴨子，好像集市上都管它們叫水老鴨……姐姐說得沒錯，有幾只腳上確實綁著繩子，我也瞧見了，真奇怪……”說到這里，棠兒如墨的雙眸猛地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來，伸手掀開身前的車簾子，“牛三叔，這條溪水再往前流到哪兒去？”
前頭執(zhí)鞭的是位年約五旬、短小精干的漢子，目光順著溪流往前望了望，想了想之后恭敬地回話：“二小姐，這溪水再往前走，好像是顧家村，再過去是黃蟻村……”
“黃蟻村？……是了是了，我知道了！這個害群之馬——這回終于讓我逮著了！……牛三叔，這樣，先別急著回鋪子，順著這道溪流走……去黃蟻村！”原本安靜懶散的少女不知為何竟激動起來，自作主張地調(diào)整完線路，這才想起姐姐也在車中，有點不好意思地回過頭來，輕輕撓了撓額頭，“姐姐，天色還早……反正離鋪子也很近了，不會耽擱多少工夫，去一趟黃蟻村，可以嗎？”說著眨眨眼睛，露出平素里撒嬌的神情。
陳若蘭沒有說話，只是笑著看她一眼，如削的雙肩微微聳了聳，算是默許了。倒不是她縱著這個寶貝妹妹，既然做好了長期扎根在這里的打算，這附近的村子，橫豎都是要去走一遍的，至于是先去黃蟻村，還是顧家村，或是別的什么村莊，這反而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姐姐真好?！碧膬禾鹛鸬匦ζ饋?，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對了姐姐，你不問問我，這么急著要去黃蟻村是所為何事嗎？”
姐姐的性格顯然更為穩(wěn)重，她見妹妹興致突然高漲，雖然不知道原因，心里卻也跟著明亮開心起來，“我不問你，你自然也會說的，我何必多此一舉？”
“看來還是姐姐最了解我。”棠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接著便開始噼里啪啦，毫不客氣地數(shù)落起某人來。
“姐姐你初來乍到，可能還不了解，橘香驛旁的這些村落，就數(shù)黃蟻村民風最為淳樸，村里的大叔大嬸一個比一個實誠，咱們鋪子里便有好幾個打零工的大叔都是這個村里的，說話做事一是一，二是二，從不含糊人。但是！”棠兒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果然成功引起了姐姐的注意，“……最近這村里出了個害群之馬，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如今這家伙在這方圓幾里也算是遠近聞名的一號人物了，一下子就把這黃蟻村的名聲給帶臭了……最可氣的是，這樣的惡人，我居然還上過他的當！”
“既然是遠近聞名的害群之馬，那你還不加提防嗎？這怎么都不像是我家妹妹的行事風格……”
“呃……那時候他還沒有露出真面目嘛，他來借錢的時候，鋪子里都沒幾個人認識他，況且那時候的他，看起來還是挺，挺……”棠兒一時詞窮，支著腦袋想了好久，終于找到一個合適的詞，“——挺正常的！”
陳若蘭眉頭微微皺起：“借錢？什么時候的事？”
“大概三個多月前吧。那天，鋪子里突然來了個少年，到柜臺處指名要找掌柜。他們來喚我，我出來一問，他倒是直接，竹筒倒豆開門見山便說是來借錢的。不過人家說得好聽，借錢就借錢，還得想個名堂，叫什么來著……對了，風——險——投——資，好像是這么說的，說是借他一吊錢，三個月內(nèi)還三吊，半年內(nèi)還五吊，如果超過半年，便還得更多，十吊——”
陳若蘭有些愕然：“棠兒，你不會這么好糊弄吧？就這樣，你就把錢借給他了？”
“姐姐，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當然不會上他的當，見都沒見過的人，誰會輕易借錢給他，這種話騙騙小孩子還行，你妹妹我可沒這么傻！”
陳若蘭這才點點頭：“那就好。這人確實來得太過突兀，哪有這樣借錢的？借熟不借生，這是借錢的第一原則，”陳若蘭重新又望向馬車外，“……后來呢？你不是說上了他的當嗎？”
“唉，”棠兒說著嘆了一口氣，“……后來我還是把錢借給他了?！?p> “嗯？”
“因為——楊老爹真的是個好人，是個實在人，而且他在我們鋪子里的日子也不短了，他既然都開口了，我便只好答應了。”
“楊老爹又是誰？”陳若蘭邊說邊望著前方天邊的幾朵云彩，不知在想些什么。
“楊老爹是黃蟻村的，農(nóng)閑的時候便到我們的鋪子里來打點零工，干點活計，賺點閑碎的銅子。農(nóng)事到時，只要抽得開身，也會來鋪子里幫忙，若是來得晚些，還會主動說只算半天的工……楊老爹說了，如果那小子還不上錢，就從他的工錢里頭扣。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說什么？當下我便叫帳房支了一吊錢給他，當時楊老爹還說要立個借條，我也沒讓他立，他的為人誰都瞧得見，沒這個必要，況且錢也不多，就當是預支工錢了。聽說第二天楊老爹自個兒寫了張條-子，蓋了手指印，交給帳房了——真是個實在的大叔，做起事情來也勤快，從不躲懶，真不知道這么好的人，怎么撿了個這樣的兒子……”說到這里，棠兒面有憤色，好像在抗議老天好人沒好報。
“撿來的?。俊苯憬泔@然有些許意外。
棠兒點了點頭：“聽說是幾個月前在江邊撿的。我看哪，楊老爹這人就是心眼太好了，沒想到撿了個禍害回來。剛撿回來時快沒氣了都，為了他，楊老爹還告了幾天工假，又是找大夫，又是抓藥喂藥，忙得灰頭土臉，把他當個寶似的。這人也是命好，碰上楊老爹這么個老好人，在他悉心照料下，身子倒是養(yǎng)好了，腦子卻是壞掉了！”
“嘁，棠兒，可不敢這樣詛咒別人……”
“我沒有！”棠兒受了數(shù)落，粉紅的腮幫子氣得鼓起來，“要不是腦子壞掉，正常人做不出那些事情來……”
“哦？”聽到這里，陳若蘭好像終于有了些興致，目光從天邊的白云上收回來，“我現(xiàn)在倒有些好奇了，你方才說的這個人，他究竟做了哪些……不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