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今日老師聚齊學生,有何要事?”
餃子草堂是王躍教導儒學之地,此前曾是九倆的學堂,后來傳給了王躍,從這里發(fā)揚光大,到了如今學生遍及天下地步,算作名堂了,儒家至高除了聞名天下的雨患書院之外,這座草廬能算第二了。
三月前王躍就在號召天下儒士到長安,這樣的號令被儒學士子遵從,此刻聚集了差點便萬人,是很大一股力量。
“我輩儒學,以忠肝義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掃天下為道統(tǒng),千年傳承,如今分宣治、揚忠兩家,但終究一家,應行大道,救蒼生萬民!”
王躍坐平行之位,沒有臺階,目光平視學生們。
“諸位不忘青城之前一些微薄議論,如今肯聚集長安,青城……”王躍對學生們,緩悠悠站了起來,行禮:“拜謝了!”
“先生,您這是何意,折煞我等了!”
有人起身,大驚失色,更多是呆傻,根本不明白王躍在做什么。
一個老師如今在對他們行禮,就算臨別也不能這樣,對他們是大罪過。
“奉靈,不準扶我!”
丞相呵斥那弟子,固執(zhí)要拜下去。
“老師!”
崔奉靈淚花閃閃,“啪……”
跪了下去。
“崔洋!”
士子們終于都站了起來,才明白發(fā)生什么。
崔洋為今次殿試探花,與他人不同,此人文武雙全,與蘇延魚并稱“并蒂蓮”,聲明比王欣都要高去很多,寵辱不驚,此刻卻淚眼朦朧,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
“奉靈此生二次生命皆老師所賜,若受此一拜,崔奉靈無生?!?p> 那句話已然閉眼落淚,他自幼家貧,一切都是來到餃子草堂才有,若受王躍一拜,乃天雷降世。
“是啊,先生,您不可拜!”
“先生這是何故,我等萬人于此,雖不致眾口一詞,可師長在上,我等羞愧!”
“先生!”
“老師?!?p> “……”
終于萬人里有人大喊,整個草廬鏗鏘一致,誰說儒士無鐵血?
“老師若此,僮章就此離去?!?p> 士子們?nèi)硕啵鍌€草廬全部占滿,院落里也都是人影,有一些甚至拿著書籍還在爭論,這一聽見主堂呼喊,都在打聽出了何事。
他們是一波一波進入聆聽教誨,這一聲聲悲呼引起軒然大波,都在面面相覷。
“出了什么事?”
“老師出了什么事?如今越國將有難,他不可出半點差錯?!?p> “稍安勿躁,且問前頭,速去請大夫?!?p> “崔洋不在前頭么,他又惹師長大怒?”
……
一聲聲猜測迎來更加騷亂,士子們心性極好,沒有亂跑,可還是將議論聲放大開來,如同瘟疫蔓延。
“此前來越我探聽過中途有商旅議論,言語對兵亂有微詞。”
一些人說出他們在路途中曾經(jīng)聽聞,此刻想來一度斟酌言語。
“五里外有大軍集結(jié),聽覺眀師兄曾言語說過,圣上病重?!?p> 一聲驚大眾,此地徹底放開思維想象。
“難不成?”
有人想到最可怕事件。
皇帝病重,五里外卻囤積大軍,沒有皇令,私自囤軍,死罪!
“師長叫我等前來,竟是此事?”
“幾位,若亂,長安能守幾日?”
士子們推導出結(jié)局,硬著頭皮想最可怕結(jié)果的對策。
“怎么可能,這是杞人憂天?!?p> 一些人哈哈大笑,卻發(fā)覺場面是沉靜的,所有人面色凝重,顯然越想越煩躁。
“此前我就想過這個可能,不料……”
悲嗆!一亂退百年,一死無千古,越國大難來了。
“那么如何守?”
顯然。這是最主要問題。
“守?”
有人一笑,知道那是如何的可笑。
“諸位可知太上皇才殯天,所有皇族如今都在城內(nèi),沒有勤王之師?!?p> “什么?”
這一次,所有人才意識到恐慌。
……
“老師是說,除了等待何家軍,長安再無后手?”
崔洋聽到王躍敘述,沉下臉跟著沉下心,他懂得局勢,長安面對的,是死路一般。
“嶺南兵亂帶走了五萬禁軍,太上皇殯天又匆匆拉來皇族,兵力都留在原封地,時機……不利?!?p> “長安雖易守難攻,卻少人和?!贝扪笳f這句的時候,望了望王躍,朝中太子與二皇子斗爭,很多人都知道,也有很多人都選擇了站位。
“天時地利人和……”有士子聲音低沉。
并肩王已經(jīng)占了兩位了。
……
“呵,我等莘莘學子,一死如何?無兵?我等披掛上陣!”
門外議論已到高潮,最后激進一列士子占了上風,開始逼壓其他人。
“這樣不智,匹夫之勇!”
有人指出,言語也沖突起來。
“太史令的公子,你是貪生怕死么?”
有人逼問,進一步引出沖突,說的太史令的公子臉色漲紅。
“有何不敢,若有反賊,我第一個沖上前去?!?p> 太史令的公子只能硬著頭皮,放下話來。
“好,我輩楷模,請問諸君,還有誰敢與叛賊決一死戰(zhàn)?”
……
雨,凄厲下來,傍晚開始經(jīng)歷洗禮,丞相府內(nèi),幾個士子現(xiàn)在王躍眼前,頭垂下。
他們便是今日唆使士子們上城樓之人,但到了王躍面前,突生慚愧。
“你們恨我么?”
王躍穿上官袍,眼神也狠厲了。
“先生,此一戰(zhàn)若不死,我……我等……”
最后這些人也沒有說出話語,轉(zhuǎn)身,已是淚花。
“嘶呀……”
開門聲在午后雨中卻格外響亮,幾個人低著頭,沒有看見地板,有一雙腳擋住了平地。
“崔洋……”一抬頭,卻是那人憤怒而傷悲的臉色,滿頭水滴,看來剛到不久,但聽見的。已經(jīng)很多了!
“啪……”
房內(nèi)不知是什么,一聲驚響,擊在所有人心里。
“啊……”
那探花郎一聲嘶吼,突然扭頭跑進雨夜。
……
“探子來報!”
依然今夜,王欣在城樓見到自家父親。
王欣遞上那條訊息,他早已看過,如今欣喜若狂!
“何行舟三日內(nèi)即可趕來,我等將士只需鎮(zhèn)守三日,那蘇姜必然被生擒!”
王欣樂滋滋的看向城外,似乎見到那一刻。
王越搖頭,沒有說話,但臉色陰晴不定,盯著那紙條上的字墨看了一遍又一遍,沒有露出任何的愉悅。
三個月了,自從皇帝將凌陽嫁進蘇家時,王躍就進過宮,問過蕭瑜,行那人的思路也終于走到這一步,可,似乎有什么斷裂了,心中疼痛。
王躍并不高興,一身官服如何,頭戴華貴罩冠如何,蓋不住臉上溝壑縱橫,發(fā)絲灰白。
半日不見,他似乎蒼老了十歲。
“父親,此道消息怎么,難道是探子報喜不報憂,有什么禍事藏在背后?”
王欣成長的很快,他想到這種可能,一個月以來,棄文從武,此刻更加似一個將士,黑鐵甲胄,配劍古樸。他的斷臂好了一半,除了不能太過用力,已經(jīng)沒有多少大礙!
他不明白父親為何這樣擔憂,莫非真是自己所想,探子有什么隱瞞。
“何行舟鎮(zhèn)守的是千驚關(guān)……”
王越只有這一句,遙望五里外大營,眉頭緊皺。
蠻族如今必然攻破千驚關(guān)了,即使平定叛亂又如何,越國依舊要被蠻族逼迫,損失了蘇姜,這天下拿什么去平亂?越國用什么抵御強族?
“錯了!做錯了!”
王越嘆息……這樣的局面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當日為何會一氣之下彈劾蘇姜?
王越此刻再想!
他應當早就料到這樣的后果,可是為什么還是去做了?
他想了起來,因為蕭瑜要他攻擊蘇家,因為從王家去蘇家的路上,他們遇見了刺客,那些刺客身手老辣,一看就是戰(zhàn)場上廝殺的好手,王越又覺得那是蘇姜派去的。
將相兩人剛剛在未央宮大吵一架,蘇姜橫眉冷對說他是腐孺,國家害蟲,若是可以,他蘇姜一劍斃之!
所以王越覺得那天的刺客就是蘇姜派去的。
然而如今,平靜之后,打擊之后,想起來巨震,這是一場鬧劇,背后有一個人在推動這一切,不只是蕭瑜,如果說蕭瑜種下種子,那么讓自己與蘇姜成為仇敵的,一定另有其人。
不是蕭瑜!
想起那個帝皇當初威逼自己,用整個王家儒學逼迫自己時眼神,王躍搖頭。
蕭瑜,太自以為是了,不可能是他!
那么這一切是從哪里開始的?
王越在想,他在想是從王曦在瞭山失節(jié)那時么?
流涯動的手,可是流涯說是蘇寧逼迫他這樣做的。
所以是蘇寧?
王越每次推導到了這里,就覺得自己抽風了,他見過蘇寧,很多很多次,冷淡平靜,風姿卓越,超越一代所有人,但卻不可能是他。
不像長久懷疑那些事到底是不是蘇寧做的一樣,王躍相信蘇寧不會做無意義的事。
謀越?陷害蘇姜,有何意義?
說是流涯還有端倪,畢竟他是魏國人,很有可能算計,是想看到如今局面的。
然而蘇寧……
王越苦笑搖頭,不可能!
要真的是蘇寧,那么這個人該得有多大的忍受能力,他足足隱忍十多年之久,每個人都在誤會他,他卻不管不顧,從不辯駁……
看了一眼王欣。
王躍一樂,他很了解自己的兒子,在一個美麗的女子面前,王欣恐怕會擠破頭的展現(xiàn)才華,而蘇寧,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冷漠的去——紈绔。
無所顧忌,肆意妄為的紈绔。
這樣的人習慣任性,習慣了張揚,他享受的是眾人害怕畏懼他的表現(xiàn)。
而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才情的。
更惶讓說算計蘇姜,那可是他的父親。
那么只有如今病重的皇帝陛下以及在斗驚宮無喜無悲,聽天由命的二皇子了。
蕭瑜已經(jīng)排除。
至于二皇子,不言而喻,他是最有可能的,蕭瑜病重都可能出自他的算計,別說蘇王兩家反目了,而且瞭山論文那天他竟然沒去。
身為皇子,如果去了,看臣下子女受難不幫,這本身就很有問題不是么?
“父親……”
王欣很急切,打斷了深思,因為這是生死存亡之際……
“這城樓是守不住的……”
王躍就那么說了一句。扭頭就走了……
為什么?王欣很想問,但他沒有問。只是片刻,卻意識到了,一群在長安天天歌舞升平的將士,與一個一生都在征戰(zhàn)的將軍,打仗!
這像一個笑話么?
“只能退守皇城么?”
王欣急步跟上王躍,也很慎重的問自家的父親。
“你說什么?”
王躍很驚訝,真的很驚訝!
“退守皇城!”
王欣再次說。
半道上有一個兵卒路過,好奇的看著一對大眼瞪小眼的父子。
王欣,他不過十八歲,可是,他卻知道父親的意思了,他明白這長安城樓對于蘇姜來說不過只是一個設施,真正的決戰(zhàn)其實在皇城上。
“欣兒……為父很欣慰!”
王躍說,眼含熱淚。
他想起下葬的女兒,每每午夜夢回,他總是嘆息,為何王曦不是男兒身。
如今,他的女兒死了,卻得到一個兒子……此時此刻,不去想著勸解他王躍逃命的兒子。
他想的,是魚死網(wǎng)破!
“父親,此刻不是說這些時刻,我們需要守三日……”
“欣兒,守不住的,即使皇城!”
王躍那樣說,他見到王欣剛毅的臉龐,真的長大了。
可是王欣急了,他想不明白,三萬禁軍,怎會守不住這皇城,三天,一天一萬的損失,三天也能守下來。
“你多年寄情詩文,哪里知道宮廷權(quán)利,唉……”
“父親是說……”
王欣明顯想到什么,閉口不言。
是二皇子,他絕對不會讓皇城被守住,因為守住了,也就表示太子的權(quán)威將提高到無人企及的地步,他那個時候是沒有一點機會征戰(zhàn)帝位的,等待的只有死亡。
“十年里,他得到多少忠臣將士,欣兒,我們?nèi)缃衽碌牟皇峭鈹?!?p> 王躍身軀佝僂,曾建議不要將二皇子拘禁起來,因為那樣會迎來二皇子的激烈反彈,且還是如今這般兵臨城下。
若不是蕭瑜那些命令,王躍怎會受太子擺布。
太子,那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任王躍洞悉全局又怎樣,把持朝政,說的輕巧……
太子自有自己的思路,在他看來,覺得拘禁二皇子,收監(jiān)蘇寧根本就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其他的實務都已經(jīng)交給王躍了,這種事情他都決定不了,他當什么太子……
可就是這兩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讓蘇姜感受到了威脅,讓二皇子也在暗中開始發(fā)動勢力。
這些,太子從來不去考慮,說來說去,若太子是二皇子,王躍怎會這樣的被動。
“先生……”
有人叫王躍,那是他門下的士子,如今一身戰(zhàn)甲,也都披掛上陣了。
“為師……”
王躍的嘴唇蠕動,始終說不出話來,他方才讓人傳令,說只要守住城樓,三天援軍就會來,一群人很激動,根本不知道大難臨頭。
這樣子鼓舞士氣,王躍有史以來第一次慚愧,他低下身拜了一拜這些學生……人群感動,卻都以為王躍感謝他們守城,急忙拉起王躍。
“先生怎能如此?”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等越國子民,分內(nèi)之事?!?p> “折煞我等了……”
……
……
然,王躍沒有回話,他又想起崔洋,怕一出口,就告訴這些人,守不住的……
“老師盡可坐鎮(zhèn)后方。這城樓,便交付我等了?!?p> 三天,那樣的短暫,即使是陳朝被蘇姜兵臨城下也整整守了半個月,一伙人都很樂觀。
“哎……”
士子們走過時,王欣轉(zhuǎn)身,一嘆。
這是蘇姜與二皇子的博弈,面前這些人,卻只是太子的犧牲品罷了,破皇城時,那一刻……如果蘇姜死了,二皇子就贏了,若是二皇子死了,蘇姜便勝了,至于太子,可能在王家父子看來,不過跳梁小丑!
“三萬禁軍,十萬蘇家軍,不過棋子……帝位,才是賭注……”
王欣從未想過,有一日,他的命運會這樣被別人握在手中。
王欣是這樣想的,所以此后就是做做樣子給太子看了,王躍在一旁,他靜靜的看著這個兒子,幾次想說話都忍住。
滑稽的是太子竟然連夜來巡游,揮斥方遒!
“欣兒,幫為父一個忙……”
夜深。有顫抖聲音來。
“父親只管說就是了?!?p> “幫我找崔洋。”
“師哥,他怎么了,又惹您不高興了?”
“不,找到他,殺了他!”
最后三個字讓王欣愣住了,再回神,王躍已經(jīng)遠行,只能看見漆黑背影。
“嘶……”
王欣吸了好大一口涼氣,將目光投向城樓。
“三日后,我仿佛見到蘇姜的頭顱掛在這里……”
遠處有人討論,指著自己身下的城墻高談闊論,那里有一個鉤子,恰巧是罪大惡極的人梟首之處。
“父親,要是城墻破,我等如何自保?”
太史令林久也在那里,他的兒子在問林久。
“啪……”
林久的回答是一個巴掌。在他看來這種問題不用回答,玉石俱焚而已。
但是他的兒子不懂,正如王欣,要是王曦不死,此時他問的問題,可能相差無幾。
這就是長安城樓上的主要戰(zhàn)力?
王欣無奈苦笑,父親所說果然不錯,這種“未戰(zhàn)言其敗”,且不是兵卒的兵卒的確擋不住鋼鐵之師的。
臨墓
依舊裸奔,一章一個收藏,不多不少,不帶這么玩的,寫的不好還是怎地?誰能告訴我,有沒有這樣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