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柔弱的身影站立的地方靠著亭子,她的姿勢很像當(dāng)年的一個人,也是在這里等著自己,等的喊她第一聲的時候都聽不到。
“玉哥哥?!比缫庑辛艘粋€禮,努力的想要擠出一個微笑,然始終不能出現(xiàn)。
“小心受了風(fēng)寒?!泵髦楹币姏]有笑意,往另一邊的廂房里看,這時候孝倫公主應(yīng)當(dāng)是睡著了。
“我……”
這里因為如意的欲言又止停頓了呼吸。
其實沒有什么緊張的,但是宮玉明白如意的意思,于是更加不想答應(yīng)她。
“吟虎是個好的。”宮玉說。
“如意知道!”如意回答,很快,語速很慢,能聽見那其中含著的心情頗為復(fù)雜。
“過幾日你們就去求求神子,出了幽都去吧。”明珠說,他知道當(dāng)日蘇寧選擇竹苑的意圖,到了今天,想瞞住整日住在宮宅的宮玉是不可能的。
“此去經(jīng)年,不知有無再見之日,讓宮言領(lǐng)家主,拜神子為供奉,延續(xù)宮家?!?p> 這句話將如意震傻在了那里,她知道這句話已經(jīng)是在交付遺言。
掃把星是千年前蘇齊對于那顆星的稱呼,因為在那一代神子的眼里,這顆星雖然留在人間的時日不多,但一旦到來,那么天下局勢便會頃刻倒轉(zhuǎn),所有的算計謀略將被橫叉一杠,就像清明的棋局中突然跳出一顆橫沖直撞的棋子,在那幾天里,這個星護佑之人承天時地利,借天機人命大勢,無論什么都無法改變他做下的一切。
甚至……就算他死后,亦無人可改變他造下的局勢。
仿若千年前,蘇齊即使有了站起來的希望,但秉弄依然一夜之間圍困建康一般,掃把星造下蘇齊不可以站起來的事實,那么即便是靈族神子,也不能站起來。
所以在遠方流河之上的兩個人沉默了。
流涯用一個月不打幽都作為沉默,王樂用不進幽都作為沉默。
而不論怎樣,蘇寧不可能會沉默。
他依舊派出殺手去殺太子楚廣。
所有人都覺得這位太子死了,有些記憶卻并未就此散去,當(dāng)年楚廣出面保宮定安之媒這件事,當(dāng)今的靈族神子沒有忘記。
可夜末依舊無功而返,他跪在蘇寧面前,想著那揚長而去的車馬,咬牙切齒!
“原以為借魏帝之手囚困一個太子綽綽有余,一路算計之下也毫無破綻,先滅他門客師長,斷其智,放流涯對峙壓其勢,以法家眾歸順?biāo)推涞?,不料,仍斷絕不能其生機?!币鼓┱f這話時顯然痛定思痛。
“天意吧!當(dāng)年為一統(tǒng),先祖蘇齊用一雙腿阻掃把星,仇恨雖不至于,但輪回千年,它還是無意中對上我族,它盯上了,自然不能順利?!?p> 這一世的掃把星要一個皇族太子活下去,那么楚廣自然能活下去,可活下去以后,這個太子顯然不會那么容易俯首稱臣,于是今后算上流涯,天下必然三分,一分取自蘇寧,一分取自流涯,一分卻是掃把星庇佑。
“有生之年,一垢已見不著太平盛世?!碧K寧當(dāng)日入魏國,大半為了分魏,可也有大半是為了明珠,如今到了這種程度卻依舊不能制止楚廣離去,唯有說是天意。
“神子!”夜末跪在那里,聽了那話,近乎哀求。
蘇寧擺手,并不介意自己詛咒自己,這一世有太多星宿出世,于是在這漩渦之中才會沒有能夠活下去的信心,書信已經(jīng)發(fā)出,他若死,蘇小米為神女,他蘇寧一生能夠解決最為復(fù)雜的越國與魏國已經(jīng)著實不容易了,死而無憾!
“退下吧!”
后來,他讓夜末離去,一個人站在這個涼亭之上。
白衣飄飄,面上溫和未少一分,可孤寂與無力卻仍然在心頭游離,這場雨下到了現(xiàn)在不是人力可以控制,蘇寧都能聽見流河的咆哮聲了。
“小蘇!”
身后傳來慢悠悠卻又躊躇不前的腳步,凌陽踏著有些濕漉的羊腸青石橋,尋到了這里。
寂靜的空擋里,一條條模糊視線的孤獨入侵眼眸,那個人望著淅瀝瀝的小雨,沒有說話與回頭。
幾日來兩個人若即若離,凌陽已經(jīng)感覺到什么,此前對她的千依百順再到如今的忽然疏遠,一切就像是先彌補再愧對一般,神子從來未卜先知,凌陽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很害怕。
就像當(dāng)初送蘇寧進越國檢獄司時,明知他極有可能一去不回,卻也要跟著去,又明知他會冷漠無比的說那些事是他做的,可還是懷著期盼等他否定。
可是一直到了今天,凌陽才明白一些事,世人無比寶貝的名聲榮譽,到了蘇寧那里只能算作一道清風(fēng),他從來不在乎那些,讓蘇玨打著蘇寧的旗號到處敗壞他的名聲,而千夫所指之時又沉靜的認(rèn)下一切。
有很多事,有許多話,是這個年紀(jì)的少女想都不敢想的,可是面前人也只是大她兩三歲而已,總能讓自己忍不住的隱藏自己。
蘇寧仿佛就像一顆明珠,就算自己掉進垃圾里,也能獨自沉默的散發(fā)著光輝,再一次抽身離去,也只是纖塵不染,不論曾經(jīng)歷過什么,仿佛永遠那么干凈純潔。
可凌陽卻不能,陳朝長公主的名頭名存實亡,她曾經(jīng)冷眼相待蘇寧,曾經(jīng)迫不及待的想要挖出蘇寧的一切,而之后卻又隱藏著自己,裝作天真爛漫的模樣自保,一直活著跟著蘇寧到了魏國。
在蘇寧面前,凌陽似乎從來無所遁形卻又樂于偽裝,她就像一個明知道母親回來哄自己而大哭的孩子,直到現(xiàn)在。
凌陽突然覺得自己與蘇寧根本完全不對等,他可以左右自己的一切,將她的路全部鋪得平坦無比。
一直以來!原來……從來……都是他在付出……
“這不公平!”
凌陽突然低語,她低著頭,發(fā)絲遮了眼睛,看不見她的神色。
蘇寧聽見了,他有些緊張,凌陽卻沒能見到他的身體突然的一抖。
“蘇寧,你聽見了么?這不公平!”
凌陽吼了起來,在這個院落里傳的不遠,完全被雨聲吹的東倒西歪。
可蘇寧還是轉(zhuǎn)過身體,只是一眼,他便呆住了。
他見過凌陽哭。
可是哭成這個樣子蘇寧從來沒見過。
眼淚在臉上圍了一個圈,順著臉頰交匯在尖尖的下巴那里,像是雨滴一樣的不斷滴落,她望著蘇寧,整個人都歇斯底里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你就不能告訴我,我可是……我可是……”凌陽說到這里,頭越來越低,一直想要埋在胸口。
“我可是你的妻子??!”
她猛然抬起頭,音波像是如今的憤怒一樣傳出去。
凌陽太珍惜與蘇寧的一切了,鳳鳴軒那里,蘇家那里,長樂宮那里,現(xiàn)在,這里!所有的所有……她都格外珍惜。
可是現(xiàn)在,她明顯感覺到蘇寧要放手離去,她知道這是一次永決,這樣的男子要不是毫無辦法肯定不會這樣決絕,可是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到底要去面對什么?
一切,凌陽一無所知。
知道的,也只是憑空感覺,憑空生出的無力。
神子之名天下皆知之后,那天多少人送禮,凌陽自知一個女流之輩,蘇寧卻拉著她見了那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
凌陽不是白癡,她明白那是蘇寧給她尋的退路,只要她能記得其中一個蘇寧收下禮品的人,魏國事情了結(jié)后,那群人里,凌陽只要能尋到一個,后半生必然安生無虞。
甚至,蘇寧從未碰過她,就算再嫁,也能被夫家善待!
想起這些,想起這一切的聯(lián)系。
凌陽……差點瘋了!
她不是不知好歹,更不是憎恨蘇寧要扔下她不管,她是憤怒,她明明跟著蘇寧走了這么遠的路,為什么蘇寧不愿意讓她跟著自己走完所有路程。
原來當(dāng)日在長樂宮訣別之時蘇寧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人的么?
“蘇寧,你這個混蛋,騙子!”
那道身影終究自顧自的離去,他沒有等凌陽,就像此前的十八年一樣,一個人……也要固執(zhí)的往前行去!
即使他……早已滿身傷痕,早已……淚流滿面!
……
今夜注定不平靜,劉昆走進那段走廊時候,遠遠的望見了如意,一如初見,她渾身裹在薄衣之中,似一只無處落腳的小鳥,偶爾抬頭征詢,便讓人忍不住想給她一個答案。
“嘶!”
深吸一口氣,劉昆走上去,他早就沒有面子里子,那些東西,在今日大廳之中就被拆的一干二凈了,如今,又有什么比得上眼前的人。
“我……”躊躇滿志的將軍,到了近前,卻做了逃兵,硬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將軍,如意不明白!”如意說,回過頭,眼神里裸著一點一滴的詢問。
不明白什么,當(dāng)然是為什么劉昆會這樣看中自己。
這一句,引起劉昆無數(shù)思緒,越國時候的孤兒生涯,百家軍建立之后一家人了聚少離多,父親送他進宮的苦心,一家婦孺掉在房梁上,滿屋子都成了一副恐怖時候的場景。
直到最后,變成了如意那張惶然卻又不甘心的面龐。
第一次見面,從第一次見面,他就仿佛,在這個女子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們之間共同的夢想,都只是希望能有一個自己落腳的地方……罷了!
“因為……若是錯過你,今生……”劉昆說的結(jié)巴而緩慢,可他還是照著心里的想法一板一眼的說,也看著如意那明亮的眼睛。
“今生便不知道活著的目的在哪里。”
后來的話突然變得順暢無比。
“我只知道,放棄現(xiàn)在的一切得到你,我只會憐惜,把這個天下給我而失去你,我卻會瘋狂!”
劉昆,就是那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