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春寒路上行

　　急匆匆跑回傷兵營，這會兒不上課，孩子們正聚在一起玩耍，看到李得一進來了，唰一下都圍了過來。李得一掃了一眼，瞅瞅五十三個蘿卜頭都齊了，說道：“俺有事今晚就要出門，此次行期不定，長則一月兩月，短則二十日。俺出門這段時期你們也要認真學習，不可懈怠?，F(xiàn)在給你們布置這些天的作業(yè)，都要認真做好，等俺回來之后可是要檢查的！”孩子中最大的成大器舉起手，李得一瞅見他舉起了手，問道：“說吧，有啥要問的？”成大器興奮地問道：“李大哥，這回又是出去打仗么？”

　　李得一正色道：“這事兒不該你們知道，別瞎打聽，你們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學好本事，以后有的是機會讓你們上陣。俺不在家這段兒時間，你們務必要把《太祖定亂演義》讀熟。俺不在，就由成大器帶頭，你們七個大的帶著他們一起熟讀成誦。有不懂的字就去請教俺師父，他老人家會教你們。作業(yè)就是把咱們學過的所有字兒都寫十遍，等俺回來檢查。另外早晚課也不可間斷，一定要天天堅持，俺會讓師父替俺督查你們。誰若是敢偷懶，讓俺師父罰了，別怪俺回來之后罰的更狠！”說著話，故意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把孩子們唬得一愣一愣的。李得一布置完作業(yè)，又把那八個開了蒙的孩子都叫到跟前，細細地說了一遍自己在和合境的修行經(jīng)驗，讓他們牢牢記在心中，自己先慢慢體會著，等自己回來再慢慢教導他們八個。

　　這囑咐一嘮叨起來，那簡直就沒完了，李得一真恨不得挨個孩子拉到眼前囑咐一遍。囑咐完孩子們，李得一匆匆回到自己的屋里，把那個小鐵錘揣到懷里，再拿起那副專門給“悍馬”制作的馬鞍子。掃了屋里一眼，也沒啥別的可以帶了，就扭頭走了出去，把門關好。趕到馬場上，找到正在那兒撒歡兒欺負那些新來的突遼戰(zhàn)馬的“悍馬”，追上去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說了句：“別鬧了，師父讓咱馬上出門，時間緊迫，趕緊跟俺走?！薄昂否R”如今仍是光棍一條，也是扭頭說走就走，更沒啥可拾掇的。李得一帶著“悍馬”離開了馬場，留下身后照料戰(zhàn)馬的兵士一陣唏噓，“那位大爺可是走了，咱們總算能輕松一陣了。這么些年了，總算有個人能管住這位騾子大爺咯?！?p>　　帶著“悍馬”趕到營門口跟師哥匯合，李得一沒注意臨到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四眼”居然也跟了出來。李得一把他往回攆了兩次也沒攆走，最后只好讓他跟著。小劉醫(yī)官這工夫已經(jīng)都準備好了，此行共帶了五十人，個個都是威北營精銳的好手。其中肖五，肖六，他兩個是威北營經(jīng)驗最豐富的偵騎，最擅長偵察追蹤。他倆原因著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再上不得陣，孫老醫(yī)官便把他們安排到定北縣的衙門里充當班頭，讓他倆養(yǎng)老。這次大批進鹽太過重要，絕不容許有失，不得已孫老醫(yī)官只好親自又把他倆請出了山。

　　還有兩個精銳步兵尤大，尤二，他倆原是在街面上混打行的打手，暗地里那些下九流的勾當最是門清，后來因犯了事兒，被發(fā)配充軍到了威北營。那時節(jié)狄大帥剛死不久，威北營正是最難熬的時候，有了朝中宰輔大臣的授意，各地都只把這種刺兒頭賊配軍發(fā)配到威北營，正經(jīng)的兵士那是一個也不給?？上切┤藚s沒想到，狄大帥早把威北營變成了一個大熔爐，威北營把這些刺兒頭都磨圓了融合到自己的軍中不說，到了現(xiàn)在還都派上大用場。

　　剩余的其他兵士也是人人都有一手絕活。威北營被朝中以韓未琦為首的一眾宰輔打壓了這么些年，為了謀生，兵士早就個個都練就了一身的絕藝。按說這些身負絕技的老兵平時都傲的很，尋常根本指使不動。為何這次就偏偏聽小劉醫(yī)官師兄弟倆人的話？老實出山跟著他師兄弟倆走這一趟？那當然也是有原因的。

　　這五十人中年紀大的都已成婚，在定北縣安了家。不消說，當初他們這幫又老又粗的兵士能說上媳婦，還真多虧了李得一這個大媒人。若是沒了李得一當初幫著他們拿主意，他們恐怕到現(xiàn)在也只能打光棍。如今能跟著大媒人出去辦事，他們終于有了報恩的機會，當然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氣。

　　小劉醫(yī)官就更不用說了，一身本事大得很，又在傷兵營這么多年，也不知救了多少老兵的性命。再加上現(xiàn)在威北營蓋房子的事兒都是小劉醫(yī)官說了算，這幫老兵如今每人能分到各一進的院落，說了媳婦就有烏瓦房住，這都得感謝小劉醫(yī)官。

　　是以這幫老兵雖然本事大，傲氣，但對著兩位小醫(yī)官，還都恭敬的很，一應命令執(zhí)行起來也是滴水不漏，認真的緊。至于那些年紀輕的兵士就更不用說了，都還沒媳婦那，他們將來說媳婦還得指著小小醫(yī)官，住房指望著小醫(yī)官，哪個敢稍有違背？

　　一路上，李得一和小劉醫(yī)官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身后緊跟著“悍馬”和“四眼”，再往后是八輛板車，馱馬拉著貨物和一眾五十名兵士。此行威北營依然是充作來往草原販賣貨物的商隊，帶著些皮貨和從草原上弄來的上等毛毯等貨物，不過統(tǒng)共也沒多少，大頭都被威北營拿走做了御寒的衣物。那些加了皮子的御寒衣物，李得一可都沒要，他進入氣壯境后，穿著棉衣就足以抵御這西北邊陲之地的嚴寒了，所以帶皮料的衣物都優(yōu)先給了那些普通的兵士。好容易剩下的一點皮料，這次圈都拿出來了，堆放在幾輛板車上。肖五，肖六騎著馬在頭前遠遠地游蕩著，隨時偵察前路的情況。

　　趕了兩個時辰路，定北縣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了身后，再也看不到那低矮的城墻了?！霸偻白邇蓚€時辰，就要出了咱們西北宗安府的地界了，咱們威北營歷次清理匪盜，最遠就到這兒。前面的路恐怕不太平，都打起點精神來！”小劉醫(yī)官大聲喝令兵士們提起精神，李得一低聲問道：“師哥，還要走多遠才能到西京洛都？”小劉醫(yī)官看看前頭的路，觀察了地上正化開的積雪，說道：“這趟怕是要耽誤了，你看這地上的雪才剛化開，有的地兒變得泥濘不堪行走，有的地兒還直打滑兒，這些都極大得拖累了咱們趕路的速度。年前我走過一趟洛都城，即便當時下雪耽誤了些功夫，八天也就到了?？扇缃裾者@樣下去，走十天能到就不錯了?！?p>　　“師哥，道兒上來回穩(wěn)當不？”李得一接著問道。小劉醫(yī)官尋思一下答道：“西京畢竟現(xiàn)在還沒被戰(zhàn)火波及到，狀況尚算不錯，年前我跟韓把總走的時候，沒遇到不長眼的毛賊?！崩畹靡惠p松道：“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小劉醫(yī)官實在看不慣師弟這懈怠的樣子，一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斥責道：“你給我小心點，現(xiàn)在剛開了春，各地百姓的冬糧基本都吃光了。那些膽子大的，為了填飽肚子出來臨時干一把劫道兒的勾當，這種事兒可多得很。再說了，從去年平周朝廷覆滅開始，這天下就刀兵四起，還不知道有多少潰兵亂匪呢?！崩畹靡贿种烊氯碌溃骸疤郏?，師哥，俺知道了，俺往后一定謹慎，你松松，松松手?！?p>　　身后的“悍馬”瞅見李得一吃癟的樣子，短嘯了一聲，李得一怎么聽怎么覺得“悍馬”那是在嘲笑自己。扭頭沖著“悍馬”來了一句：“待會兒歇息你沒肉吃了，敢笑話俺！”仰著頭正看戲的“四眼”聽了這話，趕緊低下了頭，做出一副恭順的樣子來，保住了自己那塊肉。

　　漸行漸晚，最后一縷陽光終于也消失在了山的那邊，天開始黑上來了。太陽一落山，氣溫驟然間就下降了不少，李得一用手使勁拉了拉領子，把脖子往里縮了縮。

　　四下觀望了一番地勢，小劉醫(yī)官轉身對著整個隊伍高聲下令道：“再往南走一個時辰，有一處背風的山崖，咱們可以在那崖腳下安營過夜。年前我跟韓把總去西京時，曾在那處歇息，熟的很。都抓緊趕路，咱們必須在天完全黑下來前趕到那處崖下?！?p>　　差勁的路況極大地延緩了小劉醫(yī)官眾人行進的速度，為了以防萬一，小劉醫(yī)官不得不在天徹底黑上來之前停下隊伍，安排人手找些干柴點起火把，又用繩子把兵士們三五人一組串在腰間連在一起。有些兵士到了夜間幾乎就是瞎子，天黑之后若是仍然保持這個速度趕路，稍不留神，就會有人掉隊，到時候腰里有繩子栓著，好歹能摸索著跟上。

　　原本一個時辰的路程，足足走了近兩個時辰，此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即便打著火把，也不過能照亮身前兩三步遠而已。終于趕到了崖下，小劉醫(yī)官立刻把火把都集中了起來，有個明亮的火源照著，落后的兵士終于也全都循著火光找了過來。小劉醫(yī)官拉過李得一，吩咐道：“你帶兩個人去拾些干柴，我?guī)嗽诖税矤I。天已經(jīng)這么晚了，豺狼虎豹都該出來了，讓別人去我不放心?！?p>　　“師哥，俺一個人去就行了，再帶著“悍馬”就足夠了?！崩畹靡稽c頭說道?！耙残校尅昂否R”幫你背柴火，多拾點來?！毙⑨t(yī)官略一尋思，答應了。李得一打了個響哨，招呼“悍馬”去撿柴火，卻沒注意“四眼”也麻溜地跟著一起來了。李得一瞅了瞅“四眼”那在黑夜里發(fā)著瑩瑩的綠光的雙眼，就沒把“四眼”攆回去。三個作著伴一起去撿柴火。

　　起頭李得一隨手撿了些地上的柴火，發(fā)現(xiàn)多半都是濕的，沒法生火，只好把主意打到了樹上，試圖弄些干樹枝下來。李得一上了樹，“悍馬”大爺在樹下無聊地等著，“四眼”則獨自繞著樹林子轉圈玩，沒一會兒“悍馬”也待不住了，跟著“四眼”一塊兒瘋鬧了起來。李得一爬上爬下半天，才湊足了一大捆柴火，摸一把額頭的汗水，再一看那倆四下撒歡的，玩的不知道多開心。李得一癟了癟嘴，眼珠子轉了轉，對著“四眼”打了個響指：“‘四眼’，你會逮兔子不？你今晚要是能逮著，回去俺給你烤兔子吃！”‘四眼’剛開靈智，尚未完全，因此現(xiàn)在還聽不懂這么多話，但好歹還是能明白兔子是啥，愉快地低嚎了一聲，嗖就竄了出去，直接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再瞅了瞅“悍馬”，李得一直接就把剛弄的一大捆柴火扔到他背上，“悍馬”一抖脊背，就想把柴火抖下去，李得一按住柴火，趴到“悍馬”耳邊說了句：“等會兒‘四眼’逮回兔子來，你想不想吃？想吃就老實背著柴火?！薄昂否R”一聽這話，頓時就老實了，任由李得一把一大捆柴火放在了自己脊背上。

　　忙了一陣，李得一總算湊齊了兩大捆柴火，拔點干樹皮各自一捆，兩捆柴火之間再用樹皮連起來，一邊一捆正好搭在“悍馬”脊背兩側。剛拾掇完，“四眼”就叼著三只兔子回來了，李得一挨個掂了掂，還都挺肥?！白撸厝?，”李得一小手一甩，得意洋洋地往回就走。摟草打兔子——當捎么。

　　臨走到營地，“悍馬”忽然把身上的兩捆柴火甩到地上，說什么也不背了。嘴里嘟囔了一句“死要面子。”李得一只能靠自己把柴火背進了營地。小劉醫(yī)官接過柴火，把篝火點了起來，外圈又都擺上一圈小點的火堆，防著夜里的猛獸。李得一親自把三只兔子拾掇出來，弄了點雪化的水洗了洗，用木棍一串，靠在火旁烤了起來。小劉醫(yī)官奇怪道：“讓你去拾柴火，怎么還弄了仨兔子回來？”李得一偷著笑道：“不是俺逮的，是‘四眼’逮的?！迸赃叀八难邸钡靡獾負u起了尾巴。小劉醫(yī)官摸了摸“四眼”的腦袋，說道：“行啊，都學會摟草打兔子了，待會兒把兔子給第一波守夜的兵士留下一只?！?p>　　“嗯，俺知道了?！?p>　　一夜無話，清早起來，眾人就著燒開的雪水簡單吃了點干糧，直接就上路了。接下來兩天，小劉醫(yī)官帶著眾人急急趕路，打算趕在春汛來之前渡過流經(jīng)此地的濁水河。這濁水河在山中轉一圈之后，最終會流經(jīng)洛都城腳下匯入黃濁河中，然后一路往東南流去。又連續(xù)趕了兩天路，最后總算在晌午趕到了濁水河畔。

　　到了河邊，小劉醫(yī)官命令兵士們原地歇息準備渡河，然后派出肖五，肖六兄弟倆一起去上游探查，看看上游河水漲起來沒有。李得一等的枯燥，瞅著師哥沒注意，帶著“悍馬”和“四眼”又偷著出去逮兔子去了。小劉醫(yī)官正在河邊來回踱著步，焦急的等待著肖五，肖六帶回來消息，也就沒注意到師弟已經(jīng)開了小差。

　　焦急地等了一個多時辰，肖五終于帶回了小劉醫(yī)官想要的消息，上游的河水并沒有漲，也就是說春汛還未至。小劉醫(yī)官手一揮，“渡河?！睅е犖榫屯惶幵?jīng)走過的河岸邊趕去，準備再從那里渡河。到了岸邊，小劉醫(yī)官讓兵士們三五一群，腰間再次用繩子系在一起，以防被到了河心，被河水沖得站不穩(wěn)腳跟，發(fā)生意外?？纯礈蕚涞牟畈欢嗔?，小劉醫(yī)官把腰里的繩子緊了緊，挽起褲腿，第一個下了水，后面的人也陸陸續(xù)續(xù)的跟著下去了。

　　這時春汛還沒來，河水未曾漲起，因此沒費多少事，小劉醫(yī)官就過了河。過河之后，直接解下背在身后的一點干柴火，生起了一堆火，讓兵士們先圍攏過來烤干衣裳。扭頭想讓師弟再去拾點柴火，卻猛然發(fā)現(xiàn)找不到李得一的人影了，小劉醫(yī)官頭上直接就見了汗，“師弟！師弟！哪去了？趕緊出來！你們誰看到我?guī)煹芰藳]？”

　　找了好一陣，小劉醫(yī)官確定李得一不見了，挽起褲腿就打算渡河回去找人，“你們在這里撿些柴火，把火生旺，烤干身上的水，等我回來再接著往下走?！苯淮艘痪?，小劉醫(yī)官直接就下了水，一條腿都趟進水里了，耳邊忽然傳來李得一的吆喝聲，“師哥，先別過河，俺在這兒呢！”

　　猛地一扭頭，小劉醫(yī)官發(fā)現(xiàn)李得一正在從不遠的地方騎著“悍馬”狂奔過來，他居然不知什么時候也過了河。李得一知道自己這次闖禍了，離老遠就跳到了地上，一路急跑著來到小劉醫(yī)官跟前，雙手機智的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劉醫(yī)官又氣又笑，抬起手照著李得一腦門就是一下，然后繞到他背后，給李得一的腚蛋子又狠狠地踹上了一腳。李得一苦著臉小聲哀嘆道：“捂著耳朵也沒用啊。師哥你氣消了沒？要是消了，俺還有重要情況要說?！?p>　　“有話說，有屁放。這趟出來膽子肥了啊，居然敢自己跑出去，說，是什么事兒？要是敢糊弄我，馬上就讓你嘗嘗棒子燉肉是啥味兒！”小劉醫(yī)官惡狠狠地說道。

　　沒敢提自己剛才帶著“四眼”去攆兔子這茬，李得一含糊著說道：“剛才俺自己等的枯燥，就帶著‘悍馬’四處瞎溜達，找到一處水淺的地方，就嘗試著過了河。等過了河發(fā)現(xiàn)俺有些掉向，就沿著河慢慢走。然后俺發(fā)現(xiàn)離咱們不遠有不少流民，大概有上千號人……”話沒說完，小劉醫(yī)官把師弟往旁邊一扒拉，“不用你廢話了，他們已經(jīng)過來了！列陣！”

　　威北營的兵士迅速列好了陣勢，舉起了手中的短刀，原地等著大批流民慢慢從樹林中現(xiàn)出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