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丫頭叫秋雁，是莊子上的大丫鬟，地位雖然比不上張?zhí)m，卻也有幾分臉面。除夕夜讓秋雁來送飯，是往些年不曾有過的，想必是張?zhí)m為了堵眾人之口，顯得對臥病在床的蔣家小姐極為上心。
秋雁將食籃放下的同時(shí)也飛快的打量了一番屋子，這是她第一次來蔣阮的屋子，只見狹小的屋中彌漫著一種破舊腐朽的氣息，屋檐的漏縫甚至有雨水滲進(jìn)墻里的痕跡，床上的被子極為單薄，不要說擺設(shè)了，就是普通的用具都是十分殘破。住在這樣潮濕陰暗的屋子里，身子不虛弱才奇怪。這一眼看去哪里像個(gè)大家小姐的閨房，就算莊子上最下等的奴才，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寒磣。
秋雁在大宅院浸淫已久，心中明白張?zhí)m家的雖然貪財(cái)苛刻，若非得了上頭的意思，也斷然不敢這樣對待一位小姐。既然是主子的意思，秋雁自然也不會插手。
“你叫秋雁吧?！按采系娜碎_口，聲音有些沙啞，卻奇異的帶了一種微妙的情緒。
秋雁抬起頭，笑道：“正是奴婢?！?p> 紫蘇和連翹一個(gè)護(hù)在蔣阮身邊，一個(gè)緊緊盯著秋雁，在她們看來，這莊子里，除了她們主仆三人，其他的全是居心叵測。
蔣阮微笑起來：“今夜是除夕夜吧，秋雁姐姐這身衣裳喜慶的緊，穿著真好看?！?p> 這話有些奇怪，秋雁摸不著頭腦，還是笑道：“都是嬸嬸吩咐做的，奴婢只是一個(gè)下人，論好看的話，姑娘真是說笑了?！?p> 蔣阮輕輕嘆了口氣：“蘭嬸嬸真是有心了，莊子上上下下都做了新衣么？“
她的聲音輕柔含笑，秋雁下意識的就要點(diǎn)頭稱是，猛地反應(yīng)過來，莊子上上下下都做了新衣，卻獨(dú)漏了眼前的主仆三人，這話無論如何都是說不出來的。正想要搪塞過去，又聽到蔣阮輕輕道：“我身邊的兩個(gè)丫鬟笨手笨腳，連穿衣裳都不如秋雁姐姐喜慶。有句話秋雁姐姐說錯(cuò)了，我不是說笑，秋雁姐姐雖說是個(gè)下人，過的卻似乎比我更舒適，更體面?！?p> 話語太過尖利，與主人溫柔的語氣完全不符，秋雁沒來由的竟然感到一陣緊張。她不由得抬起頭看著床上的人，燭光昏暗，床上的女孩子接過紫蘇遞來的熱茶，茶水升起的裊裊霧氣遮住了她的半張臉，看不清楚什么表情，只長長低垂的睫毛劃出一個(gè)優(yōu)美的弧度，竟有些妖異。
蔣阮含笑的聲音傳來：“秋雁姐姐這般體面，日后到了年紀(jì)，必然能放出去配個(gè)好人家，城外馬員外家二公子就很不錯(cuò)，馬二公子已有十二房姨娘，秋雁姐當(dāng)排的上十三姨娘?！?p> 秋雁一怔，自腳底緩緩升起一股涼意，整個(gè)人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咬著嘴唇瞪大眼睛看著蔣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蔣阮也不急，只將溫?zé)岬牟杷疁惤爝叄⌒∽昧艘豢凇?p> 半晌，秋雁才鼓起勇氣，挺起胸道：“奴婢不知姑娘說的是什么。“前半句說的還理直氣壯，到了后半句不知怎地卻心虛起來。
“良禽擇木而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秋雁姐所為也只是人之常情。不必害羞?！八嶂^撲哧一笑：“這是好事，若有一天真秋雁姐真成了十三姨娘，我也必然會送份胭脂禮。秋雁姐這般體面，我想這份體面也是由秋雁姐的聰明掙得?！?p> 秋雁站在原地，慢慢的握緊雙拳。蔣阮捏了捏眉心：“只一會就困了，我身子還未大好，不能親自向蘭嬤嬤道聲新年福氣，勞煩秋雁姐代我賠個(gè)不是?！罢f罷就吩咐紫蘇：“還不去送送秋雁姐。“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秋雁一時(shí)間也沒主意，自然希望能馬上離開這個(gè)壓抑的屋子，便慌張的點(diǎn)頭稱是，再不見來時(shí)隱隱流露的優(yōu)越感。
待紫蘇和秋雁走到門邊的時(shí)候，蔣阮又開口道：“對了，秋雁姐，之前說過的我這兩個(gè)丫鬟的衣裳，既然已是新年，我也想看著有些興致，請秋雁姐想個(gè)法子，令她們看上去喜慶些?！?p> 秋雁咬著唇：“姑娘豈不是強(qiáng)人所難?！?p> “秋雁姐是聰明人，“蔣阮打斷她的話：“否則怎么做十三姨娘？“
秋雁臉又白了幾分，恨聲道：“是?！?p> 待紫蘇將秋雁送出去，連翹才問：“姑娘方才是怎么回事？秋雁怎么和馬員外家二公子攀上干系了？“
“她與馬二公子早已暗度陳倉，如今正是蜜里調(diào)油的時(shí)候?！笆Y阮道。
上一世秋雁在幾年后與馬二公子的私情被人撞見，抖出了這件風(fēng)流韻事，馬二公子倒是毫發(fā)無損，秋雁卻是生生被人浸了豬籠，浸豬籠之前秋雁已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馬二公子家的十三姨娘。想必情分濃時(shí)，馬二公子就是這般承諾她的。只是秋雁最終還是沒有命做成十三姨娘，蔣阮自然也不會將這事說出來。
連翹恍然大悟嗎：“難怪她嚇成那般，呸，真是下作的人，竟然如此不知廉恥！“畢竟是十幾歲的姑娘，說著又紅了臉：“只是姑娘，你如何知道這些事的？“
連翹心中疑惑太深，不僅如此，她還發(fā)現(xiàn)今日蔣阮簡直像換了一個(gè)人般，逆來順受的她竟然就這么明目張膽的威脅了秋雁，甚至說起這些污穢之事時(shí)，神色未有一絲異樣，仿佛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家常。
蔣阮平時(shí)出門的機(jī)會比她和紫蘇還要少，一年到頭在院子里都有做不完的活，哪里有機(jī)會遇見這些事情。連翹心中疑惑著，蔣阮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道：“連翹，你想一輩子呆在這里嗎？“
“自然不想?！斑B翹是個(gè)直爽潑辣性子，想都沒想就道：“姑娘不必?fù)?dān)心，自然不會在莊子上呆一輩子，過些日子老爺就會來接姑娘的。“
蔣阮一笑，來接她是什么時(shí)候，她比誰都清楚。她沒耐心等到那時(shí)候，也不想等。
“何必等，秋雁很快就會送我們回京了?！?p>連翹一愣，下意識去看蔣阮，卻見女孩子又慢慢的打了個(gè)秀氣的呵欠，挺直的鼻梁下，抿過茶水的嘴唇紅潤潤的，彎起一個(gè)小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