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一覺醒來已是日暮時分,外頭的暑氣消散不少,涼風習習,輕輕地卷入進我的房內(nèi),我起身剛換上衣裳就聽得碧云在外廂房對我說道:“艾姑娘,晚上少爺設了宴請您過去,說若是你醒了就先把您請到他書房里去?!?p> 我穿戴整齊走出房門,疑惑道:“你家少爺為何又突然要設宴待我?”
碧云回道:“聽少爺說上次他身體未曾愈合,因此沒有親自拜謝艾姑娘你,便想著這次給補上?!?p>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問道:“蕭少爺?shù)纳眢w如今可有痊愈?”
碧云點了點頭道:“大夫說是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p> 我走到鏡前特意讓碧云給我重新梳了頭,輕著妝容,仔細端詳,確認滿意之后才和碧云一道出了門。
蕭赫的書房離著我所居住之所不遠,房外用高墻壘筑,進了大廳門口,赫然掛著一副黑底金漆牌匾“燕語堂”,里頭的小廝見是我來,剛想要進去通傳,只聽得里頭已傳來蕭赫的聲音說道:“請艾姑娘進來吧?!?p> 我推開書房門走進去,房內(nèi)薰香裊裊,四壁皆掛有大小不一的水墨山水畫,蕭赫站在書桌前在認真地研磨,我進去后他仍舊沒有抬頭,只顧著做手里的事情。
“蕭少爺?!蔽逸p輕地叫了一聲。
“艾姑娘客氣了?!彼麍?zhí)起筆往硯臺里蘸了蘸,提手欲寫,復又問道:“艾姑娘可識字?”
“識字不多?!蔽一氐?。
他淺淺一笑,又道:“怕是艾姑娘謙虛了,若是姑娘愿意,可否賜一句詩,好讓蕭某下筆。”
我的腦海里驀地浮現(xiàn)出在我年幼時額娘口中曾經(jīng)念過的那句“最是無情帝王家”,可又復念一想,在此情此景里若是說出這句詩,似是極為不妥,忙收了口,一時間也想不到任何詩詞,轉(zhuǎn)過頭望了望窗外夏日的景色,心里頭才有了主意,道:“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p> 我話音剛落,蕭赫已經(jīng)執(zhí)筆在宣紙上寫下這兩句詩,他的書法行云流水極為清暢,只是在每字收筆之時都略有猶豫停頓,似是想起什么又隱沒在心事中。
寫完之后他把毛筆擱下,又抽了一張宣紙鋪開,對我道:“蕭赫冒犯,聽聞姑娘閨字,但又不知是哪兩個字,能否請艾姑娘寫于紙上……”
還沒等他講完,我已經(jīng)窘迫地搶說道:“我……雖認得字,但不會寫?!?p> 他聽我這么說,倒只是緩緩地笑道:“那可否有這個榮幸,讓我教艾姑娘你寫你的名字?”
我走到他身邊,點了點頭道:“世家的‘世’,萱草的‘萱’,即是這兩字?!?p> 他復又拿起筆蘸了墨汁,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先寫了一個“世”字,寫罷轉(zhuǎn)過頭問我道:“可有記住了?”
我有些好奇地奪過他手里的筆,抿了抿嘴唇說道:“那讓我試試?!?p> 在信郡王府里長大,雖然眾人疼愛我,但始終沒有請師傅教習我書法,因此我剛一落筆,就因為筆頭下地太重,一大團墨汁忽的隱入宣紙中,蕭赫見此低聲笑了道:“我還以為艾姑娘騙我,原是真不會寫字?!?p> 我臉紅著道:“是真不會?!?p> 他驀地握住了我的手,在我耳邊說道:“將筆握直。”我被他突然其來的動作給嚇了一跳,忙用力地掙脫開他握著的手,毛筆也因此被我甩了出去,摔到了書房的角落里。
我臉上發(fā)燙,想著何時受過這樣親密的接觸,一時間讓我窘迫不已,蕭赫見我臉紅,似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忽的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蕭赫無意冒犯。”
我不知道他這聲嘆氣的意義,也顧不得去知曉,忙俯下身將毛筆拾起遞還給他,他接過毛筆,似是猶豫了片刻,才道:“艾姑娘,我派人查過了,沈陽東衡鄉(xiāng)里根本沒有艾姓之家,你,到底是何人?”
我愣在原地,沒有想到蕭赫會去查我的背景,一時之間根本沒有辦法去圓謊,還沒等我開口,他的神色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變,雙眉間透著不可言說的威嚴問道:“莫不是真如庶妹蕭嬈所想,你是滿清派來的細作?”
我憤然回道:“若我是的話,我又何必那天夜里出手相救?”
“呵,這么明顯的一個圈套,你又何必再推托掩飾?”他反問道。
“你說什么圈套?我聽不明白?!?p>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敲,斜睨著雙眼看著我道:“那天夜里從頭到尾怕都是一個局,我被人追殺,你從中營救,好混入蕭府做內(nèi)應,艾姑娘,我說的一點不錯吧?”
我氣憤地回擊道:“你倘若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解釋清楚,那么我可以現(xiàn)在就走!”說著我剛想走,卻突然被他拽住,“慢著,我讓你走了嗎?”
面對他突然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我不禁有些害怕,他將臉慢慢地湊過來,盯著我看了良久,側(cè)過頭似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韃子以為找了一個有些相像之人就想來蒙混過關(guān),呵——”
我聽不懂他所說之言,想要掙脫開他卻仍舊被他死死拽住,書房門忽的被推開,來人正是蕭嬈,她見我被蕭赫拉住,輕蔑地冷嗤了一聲說道:“兄長,是不是果然如我所料,這艾世萱根本就是他們滿狗派來的細作!”
蕭赫瞥了我一眼,轉(zhuǎn)而對蕭嬈說道:“但剛才試她之時,她并沒有乘機傷我?!?p> 原來所謂的教習寫字也不過是為了試探我會不會乘機傷害他,我的心驀地一沉,心里頭彌漫開一股不可言喻的失落感,我別過頭不作聲,蕭嬈卻是盯著我說道:“她作為細作混入蕭府是為了竊取情報,自然是不會傷害兄長你。”
蕭赫伸出手拎住我的衣角,冷冷地看著我說道:“艾世萱,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日夕暮時分的陽光透過鏤空的窗紋,疏疏落落地打在大理石地面上,斑駁淺影,房內(nèi)的氣氛也如同這時夏季節(jié)的氣候一般,沉悶地讓人發(fā)暈。
蕭赫見我不說話,松開了我的衣角,對著蕭嬈說道:“在沒弄清她身份之前,先把安置在映淞閣內(nèi),起居飲食按照平常,但不允許她離開映淞閣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