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鎮(zhèn)壓在這里,不知是千年,還是萬年。
每到春天,我就會想,故鄉(xiāng)的草,是不是又長起來了呢。
那些嫩綠的草,掐開有清甜的草汁,有噴香的草味,躺在草地上,看著天,風(fēng)會從臉頰邊吹過,很慢,很涼……
我知道附近住著個孩子,是佃農(nóng)家的兒子,不知幾年前,他常常到這兒來,摘我身邊的桃,折那樹上的葉,他把桃拿給我,我倆臉對臉啃玩桃子,互相丟桃胡玩,他滿頭大汗,跟我嬉笑,然后臟兮兮地走開。后來,他突然不來了,我便知道,他死了。
許多年前,有個老頭子來到這兒,他拄著根短拐,腰背蜷成一團(tuán),步履蹣跚,嘚嘚地往這邊走,他走到我跟前,瞇著眼睛看著我,把我好久不見的陽光也給擋了,我瞪著他,他就笑,臉皺在一起,看著好惡心,我伸手打他,他忽的跳開,并拿拐在我腦袋上連抽三下,然后哈哈大笑,飛快地跑走了,兔子一樣。
后來,有個和尚來到這兒,我隔著老遠(yuǎn),就瞧見他的頭在發(fā)光,煞地刺目,他走到近前,問我:“施主,請問花果山怎么走。”
我撓著自己的眼睛,又想起老家來,便沒好氣地回答他:“遠(yuǎn)著呢,東邊兒!”
他低頭看著我,嘴里念起佛號,皺著眉毛搖著頭,那表情怪異又惡心,他蹲下來,想摸我的頭,我伸手就要撓他,他猛地縮回去,長嘆一聲,拄著禪杖走遠(yuǎn)了。
“禿驢!”我低聲咒罵著。
又是許多年,山的那邊又來了一個和尚,他拄著禪杖拿著缽,遠(yuǎn)遠(yuǎn)瞧見我,就上前來,站在我跟前,低頭看著我,那時候正午的光照在他身上,在他身上一陣莫名其妙地反射,尤其他那顆锃亮的腦袋,閃得我眼淚唰就流下來。
他的表情莫名柔和了一些,他瞇著眼睛,抿抿嘴,問我:“你想要獲得自由嗎?我……”
我伸手撓了他一下,把他小腿上撓出三道血痕,他后退一步,把袍袖一揮,喝道:“頑劣!”氣沖沖地走了。
“嘻……”
我的眼前有一個和尚,他蹲著,安靜地看著我,眼睛里是溫柔的光,那讓我想起故鄉(xiāng)。
“你好?!彼χf。
“你好。”我說。
他在自己懷里左掏右摸,掏出個金箍兒,說:“你帶上它,就自由了。”
“真的?”我問他。
“至少……”他斟酌著說,“你可以換一個大點的牢房。”
我拿著那個箍兒,對著陽光瞇眼仔細(xì)看,看見它反射的刺眼的光,我把它擰斷,扔在地上,抬頭去看和尚。和尚微微嘆了口氣,又拿出一個遞給我,我想了想,看了它很一會兒,把它戴在頭上了。
我的身子仿佛忽的一輕,又仿佛忽的一重,再回頭時,我看見我的尸首臥在山下,風(fēng)一吹,就如煙散了。
“那是你的過去,已經(jīng)隨風(fēng)飄散了。”和尚看著我說,“我們走吧?!?p> “是,師父?!蔽颐X袋上的箍兒,低聲應(yīng)承他。
咬著路邊摘的桃,我突然想著:
也許我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