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其茶遠(yuǎn)兮

　　灰白的竹籬笆，一根一根插在院前，上個吊滿了綠色的爬山虎，在爬山虎的綠海中，一些小葉子頑強(qiáng)地舉著自己的頭，開出朵朵喇叭花，這是牽牛花。房子的墻壁，涂著米黃色的油漆，屋頂蓋著灰色的瓦，瓦檐上璃獸勾漏，口里還在吐納著晚間吸收的月華靈氣。院中有一小亭，亭里有爐火，爐上燒著一個黑乎乎的鐵罐子，一縷清香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中。一個老頭正拿著鼻子嗅著手里的茶杯，他陶醉的表情似乎在溶入到空氣中。

　　安靜，詳和，沁人心脾。

　　坐在上首的老頭似乎有點緊張，一直盯著嗅著茶杯的老頭子。他緊張的臉都有點發(fā)紅了，那是種急切地想知道答案，想聽到懇切的回復(fù)的神情，他臉上的溝壑里，似乎都在閃光，在陽光下要盛開花朵。

　　良久之后，嗅茶的老頭子才回過神來，放下茶杯，道：“好，好，好?！彼贿B串說了十幾個好字，也不知道好在哪里。緊張的老頭子總算是放下了心來，問道：“不知茶好在何處？”

　　劉老頭道：“此茶產(chǎn)地頗為奇特，必為野生之茶?！崩项^再聞了一下，道：“此茶沒有塵土氣息，伴隨的是云霧氣息，應(yīng)該在江河懸崖百米之高，旁邊有一株火樹，奇就奇在這株火樹，具有……”，他又聞了一下茶，道：“此株火樹具有上千年的樹齡，好，真是一株好火樹?！?p>　　坐在上首的正是此間的主人，姓彭，字追夢，他雖然對茶道頗為精通，但此茶卻是難品其中之味，這茶是他的兒子從BJ寄過來的，只在信里說茶頗為珍貴，來之不易，沒言其它。他看著劉老頭似乎已經(jīng)知曉茶的特性，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又問道：“這火樹和茶有關(guān)系嗎？”

　　劉老頭放下茶杯，嘆了口氣，道：“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彭老頭聽得劉老頭不住嘆息，心中無數(shù)好奇，“放翁，你就不要賣關(guān)子了，這茶怎么了？”

　　劉老頭呡了一口茶，慢慢在嘴里打轉(zhuǎn)，慢慢地咽下去，才道：“此茶摘早了?。　?p>　　彭老頭“啊”了一聲，道：“茶摘早了？”

　　劉老頭道：“是啊，雖然清明采茶是俗定，此茶不一樣，它產(chǎn)于凌空絕壁，地氣不足，生長緩慢，完全是水氣滋潤充分，才能長出茶葉，況旁邊還長著一株千年火樹，此樹陽剛之極，千年之后，周圍一片火氣，比之陽光，不遜分毫，這株茶樹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生長，抽茶，長葉，可謂是根性卓越，此樹，此樹，恐怕……恐怕已有萬年之久?！?p>　　彭老頭的杯子“當(dāng)”地一聲，掉到地上，失聲道：“這是萬年茶樹長的茶葉？”饒是這老頭子心境淡雅，內(nèi)心已經(jīng)波濤澎湃，“萬年的茶樹，這是一揖萬年茶樹的茶葉。”

　　劉老頭見彭老頭心情激動，連忙道：“追夢兄，既知此茶，來年尋個好時間再去采摘便是，不要著了相了?！?p>　　彭老頭聽得劉老頭一言，赫然道：“看來我的茶道之心，修煉還是不成，放翁，讓你見笑了。我先去打個電話，問下我兒子?！?p>　　劉老頭知道他要不探聽清楚，想必一時半會是平靜不下來的。劉老頭看著天色，陽光已經(jīng)進(jìn)院了，喃喃地說：“昔風(fēng)兄，應(yīng)該要到了吧?！?p>　　良久，彭老頭從里面走出，臉色卻更加蒼白，劉老頭連忙起來，道：“追夢兄，發(fā)生了何事？”

　　彭老頭道：“完了，完了，該死的孩子，該死的孩子，怎么如此魯莽，如此不謹(jǐn)慎，唉，放翁，我……我……有罪啊?！?p>　　劉老頭道：“追夢兄何罪之有呢，來，飲杯茶，活活血，通通氣?！?p>　　彭老頭坐下，務(wù)自不斷地嘆氣，仿佛被人抽了心肝，劉老頭道：“追夢兄，何事如此扼腕嘆息?！?p>　　彭老頭仰天長嘆，“這株萬年茶樹竟然讓那個完犢子的孩子弄沒了。”

　　劉老頭“騰”地站起來，道：“此事……此事可當(dāng)真？”

　　彭老頭嘆了口氣，眼中差點掉下淚兒，道：“此事當(dāng)真，當(dāng)真啊，放翁，此樹長于長江青門峽，正是一處絕壁，是一個航拍者發(fā)現(xiàn)的，他們歷經(jīng)半個月才采到了這株樹上的茶葉，在采摘的過程中，不小心竟然把茶樹踩斷了，真是該死的孩子，真是太不小心了?！?p>　　劉老頭心里痛惜萬分，眼淚“啪”地掉來，道：“真是……真是，讓我輩，讓我輩痛惜萬分啊。”

　　彭老頭道：“都是我啊，要不是好這口茶，他們也不會冒這么大的險去采茶了，都是那該死的孩子，到處為我找茶，他們也是為了討好他啊，唉，放翁，其源頭在我，其罪在我。”

　　劉老頭見事已經(jīng)至此，再痛感下去也沒有用，安慰彭老頭，道：“事已至此，追夢兄，不要再自責(zé)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讓我們……讓我們……讓我們有生之年能喝到這種茶，追夢兄，我還是來給你講解其中的珍貴之處吧，雖然它……它已經(jīng)離我們而去?！?p>　　彭老頭見劉老頭痛苦程度不亞于自己，心里也是酸酸，道：“就請放翁兄詳解，追夢洗耳恭聽?！?p>　　劉老頭捧著茶杯，像是手里拿著一道圣旨，在陽光下看了良久，道：“追夢兄，你知道我剛才為什么沒有說茶，而說到火樹嗎？”

　　彭老頭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劉老頭抹了一下眼角的淚光，道：“此茶之珍貴，完全在這火樹上啊，千年的火樹，花葉已經(jīng)無毒，已經(jīng)變成了仙藥?！彼f到仙藥的時候，兩眼已經(jīng)放光，“火樹幼小，葉和花均是毒，火樹若非已經(jīng)有千年之久，追夢兄，我們此時飲的可不是茶，而是砒霜了?！?p>　　“什么？這是砒霜！”彭老頭跳起來，道：“如果火樹不是千年之久，它的毒性還會傳染到茶葉上？”

　　劉老頭微微笑道：“是的，懸崖絕壁，土氣不顯，水氣凝結(jié)，終年不散，久之必成絕毒，追夢兄，此茶歷經(jīng)千年火樹歷煉，在沒有煎炒之前，已經(jīng)被毒火烘焙，去陰柔，結(jié)陽剛，陰陽相濟(jì)，生氣勃勃，實是茶中……茶中……茶中圣品?！?p>　　彭老頭扼腕嘆息，“可惜，可惜，這茶樹，這茶樹竟然被不懂事的孩子毀了，真是……真是，我愿以身代樹，自絕于崖壁之下啊！”

　　劉老頭道：“天意如此，天意??！”

　　彭老頭仿佛回過神來，道：“哎呀，此茶就這一壺，昔風(fēng)兄怎么還沒到，他不是不來了吧！”

　　“誰說我不來了？”

　　一個豪放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道：“你們兩個偷偷在品茶，竟然不等我，真是讓我傷心??！”

　　劉老頭站起來道：“我們等得是望眼欲穿，只是你腳步太慢了?！?p>　　李老頭一身青衣，手上提著一根拐杖，進(jìn)門就到處嗅，“奇怪，奇怪，有種奇怪的氣息?！?p>　　彭老頭道：“昔風(fēng)兄，我有罪??！”

　　李老頭還是到處聞著，不停說：“好奇怪的氣息啊，仿佛來自……嗯，嗯，來自仙界?！?p>　　劉老頭一把拽過他，道：“快坐下吧，喝茶，你品嘗一下?！?p>　　李老頭趕忙掙脫劉老頭的手，走到門外，拍了拍身上的塵，道：“剛從富貴胡同來，身上沾染了不少的潮氣?！?p>　　劉老頭道：“難怪你這么晚才來，原來你是看地去了。”

　　李老頭坐下，道：“誰叫我們兩個人都輸了，唉?！彼摹鞍Α弊诌€在半空中，卻怎么也沒有落下來，“這……這……這是什么茶？”

　　劉老頭道：“昔風(fēng)兄，你也嘗出來了？”

　　李老頭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慢慢地把茶在嘴里轉(zhuǎn)動，“奇怪了，奇怪了，此茶非凡，此茶非凡啊，追夢兄，你何時得到此茶的，怎么不提一下，你是在哪里得到的，此茶非凡品，我……我，你能說在何處購得嗎？”

　　彭老頭嘆了口氣，道：“昔風(fēng)兄，進(jìn)門我就已經(jīng)向你謝罪了，只是你沒有聽到?！?p>　　李老頭道：“我有聽到，只是我在追逐這氣息的來源，沒有回答你罷了?！?p>　　彭老頭道：“可惜，昔風(fēng)兄，茶樹毀了，沒有了?！?p>　　李老頭“騰”地跳起來，道：“什么？茶樹毀了，誰這么狠心？”

　　彭老頭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李老頭和劉老頭一直嘆息，“此人該死，此人該死，怎么做出這么大逆不道之事，真是該死?！彼麄冋f得彭老頭都有點不好意思，良久之后，兩人平靜下來，又安慰彭老頭，“事已至此，追夢兄不要自責(zé)了。”

　　彭老頭傷感地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也是有罪?。　?p>　　李老頭道：“追夢兄，你此話當(dāng)真無趣，此茶珍貴無比，可是有比茶更珍貴的東西，豈能為此事深深自責(zé)，我們今天來，不是為了品茶而來，是有要事相商！”

　　劉老頭茅塞頓開，喜笑顏逐道：“是啊，我們差點本末倒置了，昔風(fēng)兄，還是見識高明，我輩著相了，你來晚了，今天我們還見了一個有趣的孩子呢。”

　　李老頭道：“還有一個比那個裝神弄鬼的孩子更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