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
朱昆仿佛老了十歲,往日神采消失殆盡,如至風(fēng)燭殘年。
朱家一群高手,都圍坐在朱昆身前,一個個愁眉不展。
“拿酒來,聽到?jīng)]有?”
朱昆拍著桌子大叫,人已老邁,威勢猶存。
酒,一杯一杯地喝著,掩蓋不住無盡的愁意。
窗外,飄起細(xì)雨,天色陰沉灰暗,一如當(dāng)下這些人的心境。
“拖不住了?!?p> 朱昆仰天一聲長嘆,令眾人心情備感沉重。
“有福一起享,有刀一起挨!”
朱嵐沉聲道,一直以來,他都是朱昆最得力的助手和最親密的兄弟。
“胡說八道!”朱昆一聲怒斥。
眾人一陣沉默。
“該啟程了?!敝炖フ酒鹕碜樱従徴f道。
心細(xì)的朱家人,都能看到,朱昆往日挺直的身子,變得佝僂起來。
“爹,你到那里去,我不讓你走?!?p> 朱環(huán)說著話,和朱虎一起走進屋來,眼中盡是戀戀不舍。
“傻孩子,人生有事,怎能不去面對呢?”
朱昆摸著朱環(huán)和朱虎的頭,嘆息著說道。
“那你答應(yīng)我,無論如何,都要回來?!?p> 朱環(huán)淚眼婆娑,慘痛的變故,終于讓她懂點事了。
“好!好!我答應(yīng)你,無論如何,一定回來?!?p> 朱昆連連地點頭,在他的話語之中,實是充滿無限的疼愛。
朱嵐套好馬車,這一趟進城,由他親自駕車護送。
瞧著朱昆離去的身影,朱家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上,送別他們的老族長,這一番前去,生死未卜。
馬車一路前行,不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茫茫細(xì)雨中。
……
“少爺,有人請。”
楊千山遞上拜帖,態(tài)度極為恭敬。
武考在即,楊千山趕到盤龍鎮(zhèn)參試,順便將那一場大戰(zhàn),原原本本地稟告楊燦。
楊燦點了點頭,對這一場大戰(zhàn)的結(jié)果,他絲毫不感到意外。
只是想到,楊家人總算擺脫朱家人長久的欺壓,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替我回了吧。”
楊燦搖了搖頭,武考在即,他不能忙于應(yīng)酬,而忘了備考的大事。
“是朱昆?!?p> 楊千山一臉訝然,顯然想不到,朱昆為什么要請楊燦。
“朱昆?好吧,我去見他。”
楊燦料到,朱昆必然有大事找他,否則,應(yīng)當(dāng)在家靜養(yǎng),不會這么快趕來盤龍鎮(zhèn)。
“小心有詐?”
楊千山一臉擔(dān)心,怕朱昆會惱羞成怒,狗急跳墻。
“無妨。”楊燦搖了搖頭,他能看出,朱昆掩藏在心底的那份自傲。
一把油紙傘。
楊燦走在細(xì)雨中,按照請?zhí)系牡刂罚蠊沼夜眨尤坏搅艘惶幟窬印?p> 院門未關(guān)。
楊燦徑直走了進去,只見種了滿院青菜,在春雨的滋潤下,散發(fā)著盎然生機,一片欣欣向榮景象。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坐在院子中的小亭子里,正在呆呆地望著滿院春色出神。
朱昆。
縱然楊燦一眼就知道,這人必是朱昆無疑,卻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朱昆了。
此刻的朱昆,象極了種田的老農(nóng),身子極其衰弱,就象風(fēng)中的枯草。
“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p> 朱昆臉上,閃出一絲興奮的神色,讓他的臉上,平添一份異樣的紅暈。
“我知道,你要我來,一定是有話要說?!?p> 楊燦坐在朱昆對面。
兩人說話的樣子,象是打著機鋒。
“喝茶,聊天,下棋,賞菜……真是人生至樂,可惜……”
朱昆聲音中,有著極為濃重的感慨。
“請!”
朱昆端起面前的茶杯,向楊燦舉手示意。
“請!”
楊燦喝了一口,感覺這茶入口甘醇,喝到腹中,口里留下的多是苦澀。
“多謝?!?p> 朱昆眼中,突然充滿了感激和欣賞。
“不必。”
楊燦知道朱昆意中何指,是敬他心懷坦蕩,不懼下毒。
以太極為基,楊燦善能相人,他能瞧出,朱昆對他,絲毫地沒有惡意。
“陪我下一局棋,好嗎?”
朱昆用手指著石桌上的棋盤,盛情相邀,上面早就擺好棋子。
“好?!?p> 楊燦沒有虛假客套,在這異世,能陪他下棋的人,同樣不多。
“你遠(yuǎn)來是客,請執(zhí)紅先行。”
朱昆彬彬有禮,做足了客套。
楊燦拈起棋子,走了一步炮二平五,這是最常見的布局之一。
“果然是年輕氣盛?!?p> 朱昆笑了笑,考慮半天,應(yīng)了一步順炮。
這不是常見的布局,可楊燦見多識廣,怎會受朱昆所惑,沉著應(yīng)戰(zhàn)。
兩個人你來我往,棋子交錯縱橫,不多時已進入中局。
從表面上來看,處于膠著狀態(tài),可是楊燦知道,他的優(yōu)勢已顯,這么下去,有勝無敗。
“其實,我一開始的愿望,是想成為一個菜農(nóng),一輩子種菜為生,日出而作,日幕而息,想想看,多平淡的日子,可又是多難得的生活?。俊?p> 朱昆臉上,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
“以你的性格,這種清貧的日子,恐怕你過不慣。”
楊燦淡然笑道,他洞察世情,早就認(rèn)識到,人性有極為矛盾的一面。
“是啊,我過不慣。所以,這些菜,都不是我種的。我只是空閑時,來看看它們而矣,我不是它們真正的主人?!?p> 朱昆話語極為跳躍,楊燦倒也不以為意,陪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這盤棋,你怎么是要放棄了?”
楊燦訝然驚道,縱然知道要贏,可是局勢變化,不該如此快速。
“不放棄,又能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要輸,輸?shù)镁庖粓觥!敝炖ヒ荒槼钊荨?p> “既然這樣,這棋再下,也就索然無味,就此罷手吧。”
楊燦放下手中的棋子。
兩個人開始喝茶賞雨看菜,久久不語。
“難道你不該問問,我找你來,究竟干什么嘛?”
最終還是朱昆忍不住發(fā)話。
“那么,你找我來,究竟為什么?”楊燦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
“這可能是我下的最后一盤棋,喝的最后一次茶,賞的最后一次春雨和青菜了?!敝炖パ壑校髀冻鰸饬业牟桓?。
“看來,你真的被當(dāng)成了棄子。”楊燦嘆了一口氣,“我能幫你點什么嗎?”
“你不能。”朱昆搖了搖頭,“天下沒有人能夠。要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比死還要可怕。”
楊燦愣了。
朱昆的神情好熟悉,腦中靈光一閃,記起來了,黑衣人的臉上,正是這樣的一種表情。
難道兩人之間,還會有著什么關(guān)聯(lián)不成?
“時程已到,我該上路了,再不去,有人該著急了?”朱昆笑了,笑容是那樣的詭異。
“一路走好。”楊燦站起身來,告辭離開。
“楊公子,最后聽我一言?!?p> 朱昆揚起手來喊道。
“何事?”楊燦有點好奇。
“如有機緣,還請照顧小女環(huán)兒,別讓她受壞人欺負(fù)。”
朱昆言語中充滿誠意。
“看情況吧。”楊燦沒有當(dāng)場拒絕,給朱昆難看,已是極為難得。
朱昆眼中,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眼下他能做的事情,都已做了,如今,該去聽從命運的審判了。
……
冷云正在練功房中練劍,他出劍異常地飄忽不定。
“冷公子,我來了?!?p> 朱昆神色還算平靜,只是難掩,他一身憔悴神色。
“你來干什么?楊村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冷云臉上,露出極訝然的神色。
“我失敗了。楊村的村長楊帆,是個深藏不露的大高手,我實在打不過他……”
朱昆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
“什么?真是飯桶?平日里養(yǎng)你們這些廢物,干什么用的?”
冷云惱怒異常,驀地一劍飛出,勁力貫處,眼前的劍靶,被刺了一個透明窟窿。
“冷公子,你這次下的是死任務(wù),我請求以罰贖罪?!?p> 朱昆將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死就在冷云一念之間。
“不準(zhǔn)?!?p> 冷云神色冰冷,顯得極為無情。
朱昆用哀求的神色瞧向冷云,看他始終沒有松口的意思,不由長嘆一聲。
“以血洗罪!所有的罪過,由我一個人承擔(dān)!”
朱昆用力一抖手,勁力貫處,插入他自己的心臟,整個人瞬間倒了下去。
恐怕朱昆做夢都不會想到,有一天,他竟會死在猴爪功之下。
……
“環(huán)兒,虎兒,你爹說過,他一定會回來。如今,他回來了。他這一生,從未食言……”
朱嵐扶著棺木歸來,聲音哽咽,實在說不下去了。
在路旁跪接的朱環(huán)和朱虎兩人,忍不住嚎啕大哭,淚流難止。
在兩人身后,朱家人哭倒一片,朱昆用自己的熱血,換來了他們的繼續(xù)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