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香車系在誰家樹(6)
李蘊臉上帶笑,眼中卻是恨恨地瞪了周銓一下。
若不是被這小子的父親威脅,她如何會出爾反爾,但所謂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何況是周銓之父周儻咬一口!
周銓只是提出了設(shè)想,但周儻見到李蘊時,卻連“證據(jù)”都造好了,李蘊心中縱有一百個不情愿,卻也知道,若是不從,便是魚死網(wǎng)破之局。
于是,周銓瞠目結(jié)舌,看著這個半老徐娘在開封府衙中,將當(dāng)初狀告周銓的事情,如何說成一個誤會的。
“周家欲為他家小郎選一婢女,這小郎有些心急,闖入我宅中窺看,下仆無知,以為他意圖不軌……”
原本周銓以為,李孝壽還會為難李蘊,但緊接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你這小郎,終究是行為不檢,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在問了李蘊兩句之后,李孝壽還是將矛頭指向周銓。
此時周銓,只有唯唯,雖然心中腹誹,卻不敢說出來。
“既然如此,今日也不能輕易放過你……你不是喜好賣弄些小聰明么,我這里出個題,若你解得讓我滿意,你便可以回去,若是讓本官不滿意,那你今日,少不得打五板以示懲戒!”
周銓聽得呆了呆,頓時明白,自己方才那些伎倆,對方很清楚,所以現(xiàn)在來報復(fù)了。
“小心眼啊……這位大尹可真是小肚雞腸!”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聲,周銓卻根本無法拒絕。
“請大尹出題?!彼_口說道。
李孝壽捋著自己的胡須,斜睨了周銓一眼,心里冷笑了一聲。
“當(dāng)初我奉圣命,賜天寧寺道楷禪師袈裟法號時,道楷禪師出了一個謎與我,你且來猜猜看?!?p> 聽到是猜謎,周銓頓時頭大如斗。
但李孝壽不給他討價還價的余地,緊接著又開口道:“謎面是‘清明月映秋’,我給你一刻時間,將謎底說出來……你們且退至一旁!”
他說完之后,便又開始提取人犯,這一次,他直接從跪在院中的那些胥吏軍士中提來人,問了兩句,便喝令上刑。
周銓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他可真猜不出這個謎來!
他在這里發(fā)急,那邊鬼哭狼嚎的聲音響起,卻是被提上來的胥吏軍卒,給打得血肉模糊。
看到這情形,周銓越發(fā)心急,更靜不下心來。他目光四處游移,希望能找到靈感,這一刻,他可真想問李孝壽,能否向場外觀眾求援。
李蘊也退在一旁,她身后的那小姑娘,一雙妙目閃啊閃,看著周銓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模樣,微微撇了一下嘴。
然后她的目光轉(zhuǎn)到了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眼中閃過不忍之色。
打了兩人,一刻鐘時間眼見就到了,周銓此時仍然沒有想到辦法。他正抓耳撓腮之時,卻看到李蘊身后的那小姑娘,微微嘟起了嘴。
初時周銓沒注意她的這個動作,但后來,他便發(fā)現(xiàn),那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在盯著他,但嘟嘴的方向,卻是向著大堂的一個角落。
見周銓盯著自己,那小姑娘雙腮飛紅,眼中波光閃動,黛眉微垂,但旋即鼓起勇氣,又嘟著嘴示意了一下。
周銓這次可以確定,對方是有意在對自己傳遞什么消息。
他順著那小姑娘嘟嘴指向的角落望去,那邊放著一個燭臺,燭臺上放著幾枝殘香、半截蠟燭。
此時周銓也顧不得小姑娘年幼,完全是撈根稻草救命的心態(tài),拼命看著那個角落,希望能得到靈感。
但仍然沒有。
他只能再看那小姑娘,小姑娘露出無奈的神色,似乎是覺得他太過愚笨了。
“西……香……活……火?”望著小姑娘的雙唇,在無聲地做著嘴型,周銓又猜了一會兒,終于靈光一閃。
是香火!
和尚出的謎語,謎底是香火很正常。
“清明月映秋”,清掉“明”字當(dāng)中的“月”,那就只余一個“日”字,再將“日”映入“秋”字,正好分成香火二字!
“周銓,一刻鐘已到,你可猜出來了?”
幾乎在周銓腦中靈光閃動的同時,李孝壽慢悠悠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人猜是猜得一個謎底,只是……是不是對的,小人沒有把握?!敝茔屆κ掌鹉抗?,不再看那小姑娘。
他心里卻是好奇,小姑娘極聰明,至少比他要強(qiáng),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來的。
“你說?!崩钚鄣馈?p> “清明月映秋,清去明字中的月,便余一個日字,日映秋中,可得香火二字,小人胡亂猜的,還請大尹老爺評判?!?p> 李孝壽嘿了一聲,捋須的手抖了抖,險些揪斷了自己的一根胡須。
他早就看出,周銓只是市井小兒,并未讀過多少書,因此,原以為他猜不出謎底。
不曾想這家伙,卻有如天授一般,竟然破解了他的謎語。
李孝壽甚為自大,未將李蘊身后的小姑娘放在眼中,故此并未發(fā)覺她的提示之舉。
他方才答應(yīng),只要周銓能解開謎語,便放他離開,現(xiàn)在雖然心中后悔,卻無法食言。
因此,李孝壽冷冷又看了周銓一眼,然后擺了擺手:“既然原告撤狀,本官就當(dāng)是個誤會,你這小兒,奸猾古怪,再落入本官手中,定不輕饒!”
得了他這一句話,周銓哪里還敢耽擱,立刻行禮退出。退出之時,他聽得李孝壽又與李蘊說話,但比起與他說話,當(dāng)真是和顏悅色。
出了衙門,周銓有些茫然,他連此身家在何處都還不大清楚,因此不知該往何處去。好在這時,他聽到有人招呼:“銓兒,銓兒!”
卻是周父、周母來了,這二人早就在門口候著,此時見周銓完完整整地走了出來,都是滿臉歡喜之色。
“都說了沒事情吧,你還想闖入衙門救人!”周儻嘀咕了一聲道。
周母瞪圓了眼睛:“若不是你這賊配軍出的餿主意,我家孩兒哪里會去監(jiān)牢里遭罪,可憐的孩兒,才落水還沒好,便又在牢里呆了一夜,趕緊與我回去,我在家中給你燉了只老雞,回去補補……”
她拉著周銓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周銓有些尷尬,畢竟他的心智,遠(yuǎn)比外表要成熟得多。
“吳管營,今日之事,多虧了你!”
周儻此時,卻在向立在一旁的獄吏道謝。
“周書手,令郎可了不得,咱們大老爺是何等人物,都被令郎給唬住了!”那獄吏笑嘻嘻地說道,他只不過是個微末小吏,被稱為管營,可是尊稱。
“這話可說不得!”周儻以為他是客氣。
這姓吳的獄吏嘿了一聲,當(dāng)下將周銓如何編造說辭拖延時間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他雖然不在大堂之上,但也在堂外偷聽,故此說得極為詳細(xì),聽得周儻與周母神情各異。
周母不疑有他,只覺得是自家孩兒聰明,因此眉開眼笑。而周儻卻深深瞅了周銓一眼,目光中既有疑惑,也有意味深長地探察。
周銓知道,自己又需要編造謊言了。
“這些都只是小聰明,不能當(dāng)真,哈哈,吳管營不要再贊他了?!甭牭揭话?,周儻打斷了吳管營。
“哪里是小聰明,分明是大智慧,你們可知,大尹老爺最后還要為難令郎一下,出了個謎語,令郎若不能解謎,少不得還要挨杖……”
猜謎之事,也被這獄吏說了出來,周銓頭垂得更低,想來周儻的懷疑會更甚吧。
不過這件事情,倒有理由可說。
“周書手,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了,不過令郎既然安然無恙,我希望到此為止!”
好不容易打發(fā)走了姓吳的獄吏,他們一家人正準(zhǔn)備回宅,這時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李蘊李大娘橫眉豎目,站在他們身后。
“我家孩兒雖然無恙,但他平白遭人誣陷,受了驚嚇不說,還壞了名聲。李大娘,都是廂坊之中有頭有臉的,你紅口白牙,就想將此事揭過?”
瘦削的周儻此時昂起頭來,目光灼灼,盯著李蘊,神情同樣不善。
“咳,師師,把事情說與他聽?!崩畲竽锟攘艘宦?。
她身后跟著的那個小姑娘,臉色漲得通紅,既是羞窘,又是憤怒,嘴辱蠕動了一下,似乎不想說話。
“說!”李蘊催促道。
“那日……那****正在沐浴,他……他爬在樹梢上……”
李蘊反復(fù)催促,那小姑娘淚眼汪汪,終于承受不住,哽咽著說道。
這話說出來,周銓恨不得要用頭去撞墻。
自己竟然就是去看這樣一個小姑娘洗???這豆芽菜般的小丫頭片子,有什么好看的,自己這具身軀的前主人,當(dāng)真是個無賴!
同時,周銓心中又有些感慨。
這小丫頭片子心終究善良,從她的目光來看,是深恨自己的,但方才在大堂之上,卻是得她提醒,這才猜出了李孝壽最后的謎語,讓自己安然脫身。
“這事是我不對……”既然得了這具身體,就要承擔(dān)這具身體的因果,周銓長嘆了一聲,向那小姑娘長揖。
“銓兒!”周儻有些不滿,但周母則用異樣的目光看著那小姑娘。
“方才在大堂之上,孩兒能猜出府尹的謎語,多虧了這位師師姑娘指點。男子漢大丈夫,有錯要認(rèn),有恩要報?!敝茔尩吐曊f道。
周儻神情微微一松,而周母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她拉了周儻一把,使了個眼色,周儻眉頭一動,然后對李蘊道:“李大娘,借一步說話!”
圣者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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