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是個粗人,與杜狗兒臭味相投,最初看周銓時,只是當成尋常小廝,但隨著一起到了周家,他就覺得,眼前這小子,讓他看不透。
莫說他看不透,就是打小看周銓長大的杜狗兒,如今也看不透周銓了。
到了周銓家,周父公務不在,周母在宅中,立刻請了鄰近老人來拜謝張順,還在隔壁租了間屋子,又請了個小廝照顧張順病體。
張順的病其實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水土不服而已,在吃了一碗湯水之后,精力便恢復不少。他是閑不住的性子,哪里肯臥床靜養(yǎng),當下便出得門來。
他原本只是想著在門前坐會兒,卻正好看到周銓推著那木箱子出來。
除了周銓之外,還有八個少年再加一個師師,跟在他的身邊。
這八個少年加上師師,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根小棒,小棒的另一端則是一塊方冰。
初時張順還沒有多想,但旋即瞪起了眼:“冰?”
這大熱天里,如何有冰?
此時京師繁華,已有賣冷飲者,什么冰糖冰雪冰元子,什么冰鎮(zhèn)酸梅湯,都是夏日里的消暑美味。但是這些皆是飲料,單獨賣冰卻不多見,畢竟此時的冰,大都是冬日里藏在冰窖中的,非富貴人家不能多儲。
可現(xiàn)在,周銓身邊的這些少年,每人手中一塊。
看模樣,周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怎么可能有這么多冰塊?
唏慮!唏慮!
張順正琢磨著,突然間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他回過臉去,卻看到杜狗兒神出鬼沒地出現(xiàn)在身邊,手中也拿著一小棒方冰,正一臉呆滯地舔著。
“杜兄弟,這是……”張順有些不解地問。
“太神奇了……竟然有如此奇妙之事……”張順的問題還沒有問出來,就聽到杜狗兒喃喃自語。
“杜兄弟?”張順更為驚訝,一把拉住杜狗兒。
杜狗兒這才回過神來,眼睛看著他,但目光卻仍然發(fā)直:“張大哥,你相信這世上有天授之才么?”
張順完全莫明其妙,根本不明白杜狗兒在說什么。
正此時,那些少年們簇擁著周銓和他的木箱子,一起從張順面前行過。
周銓向張順行禮,笑著道:“杜恩公,你身體尚未痊愈,近不得冷食,再過幾日,等恩公身體大好,我再送些冰棍與恩公?!?p> “冰棍?”張順頓時會意,杜狗兒等手中的那方冰,可不就象是一根冰棍么。
“恩公就請在此暫歇,我們要去賣冰棍了?!敝茔層值?。
杜狗兒目送周銓等人離去,不過周銓自己并沒有推箱子太久,他只是有些舊日情懷罷了。很快推箱子的人就換成了李寶,而孫誠則在旁叫賣:“冰棍冰棍,鹽水綠豆甜冰棍……”
孫誠這一嗓子喊出,頓時引來了客人。
“誠哥兒,你這賣的是冰?”問的是一位街坊,在附近居民中,算是家境殷實的。
他開口問話時,他家孩子,才五六歲模樣,牽著衣角含著手指,正對著眾少年流口水。
“冰棍,我們賣的可不是一般的冰,是冰棍,馬頭牌冰棍!”孫誠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道。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馬頭牌冰棍究竟是何意。
“如何賣?”那街坊笑問道。
“鹽水冰棍三文錢,甜冰棍四文錢,綠豆冰棍五文錢!”
聽得這個價值,那街坊吸了口氣,這價值比起冰水可要貴些。
“給我一根甜冰棍?!蹦墙址粵]好意思同一群半大小子討價還價,當即排出了幾枚銅錢。
李寶接過錢,將錢塞入箱子一處夾層中,然后掀開箱蓋。那街坊伸頭往箱蓋里望,就看到一層層厚厚的麻布。
原本周銓是想用棉被隔熱的,可是此時棉花尚未盛行,皮革又貴,故此只能用麻布來替代。李寶掀起麻布,那街坊就看到箱子內(nèi)一塊塊方冰壘得整整齊齊,李寶在其中翻了翻,拿出一根,遞到他手中。
接過冰之后,那街坊自己沒忍住,先是啜了一口。這一吸之下,只覺得一般清涼甘甜之氣,從口中直傳入內(nèi)腑,又從內(nèi)腑之中沖上頭腦。
此時正值炎夏,日爐高舉,暑氣逼人,這股涼意,恰恰中和了暑熱,讓那街坊覺得甚為快活。他忍不住舉起冰棍,又舔了第二下,然后是第三下、第四下。
他舔第一下時,身邊的小兒還只是翹首而望,舔第二下時,小兒眉頭已皺,第三下時,小兒眼中含霧,帶得第四下,那小兒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阿爹吃我的冰棍,娘親,阿爹搶我的冰棍!”
那小兒一邊哭一邊就往回跑,他老子慌忙上前將他拉住,想要把手中的冰棍塞給他,又舍不得那股著涼意。
心中一琢磨,連哄帶騙,將那小兒帶回到李寶的身邊,嘆了口氣道:“再來一根……你這價錢,可比別家的冰飲子都貴了!”
李寶此時笑逐顏開,這才出門就賣了兩根,可謂發(fā)了利市。他雖然憨,卻也曉得事情,一邊道謝接過銅錢,一邊又翻了根甜冰棍與他。
“等等,我要綠豆的!”那街坊正準備接過來,突然又改了主意。
“那可要多一文錢?!崩顚毜馈?p> “喲喝,李寶不錯啊,跟著銓小郎,如今竟然曉得五文錢比四文錢多一文了。”那街坊戲謔道。
李寶頓時瞪圓了眼睛,險些就要發(fā)怒。他雖然愚鈍,可五比四多一,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對方分明就是在嘲笑他蠢。
好在周銓一把將他拉住,同時周銓心里嘆了口氣。
這廝實在不適合賣東西之類的事情,就憑著他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的性格,看來還是得別作打算。
那街坊舔了一口綠豆冰棍,便將自己舔了許多口的糖水冰棍交給兒子。他家兒子筆了筆自己手中的冰棍,又看了看老子手中的,然后再度大哭起來:“娘親,娘親,俺要豆豆冰棍!”
他父子倆為了爭奪冰棍,在后邊爭得不亦樂乎,而周銓這邊,就有些忙了。
此時天色漸午,正是熾陽高照之時,即使是在路旁樹蔭之下,都沒有多少涼意,故此,當孫誠一聲聲“冰棍冰棍”的呦喝聲傳出之后,引來不少人探頭探腦。
待看到那街坊父子爭奪冰棍的模樣,這些看熱鬧的人就知道,冰棍是好東西!
你來一根,我來一根,雖然大多數(shù)人點的都只是最便宜的鹽水冰棍,可轉(zhuǎn)眼間,便是十余棍被人買走。
而這里,離周銓家還不過半里。
此等情形,讓孫誠眾少年都是喜笑顏開,周銓可是說了的,每賣一根冰棍,他們就有一文錢的抽成,一箱冰棍,約是三百根,以現(xiàn)在的情形來判斷,一天賣完三百根,絕非難事!
周銓跟著他們走了近一里,偶爾糾正一下他們賣冰棍的方式,見孫誠已經(jīng)完全上手,便一揮手:“你們跟著孫誠去賣,我先回去了!”
這樣的大熱天,賣冰棍這么辛苦的事情,他才不去做,與其如此,倒不如回家中歇著,口里舔著冰棍,還有小師師幫打扇,多美!
“嘿嘿嘿嘿……”
回到家中之后,幫周銓打扇的,卻不是師師,而是杜狗兒這廝。而且這家伙,一邊給周銓打扇,一邊還涎著臉湊上來。
香噴噴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湊上來,讓人心曠神怡,一臟兮兮的怪大叔,將滿是毛的臉湊上來,則讓人惡心欲吐。
因此周銓被嚇得頓時一跳,直接和這廝保持了兩丈以上的距離:“狗兒叔叔,你這是想做什么?”
“這個……這個……冰棍,能不能再給俺弄幾根出來?”杜狗兒道。
用硝來降溫制冰,這可是穿越者必備的技藝,對周銓來說,并不算什么。只是看到狗兒這模樣,周銓心里不免有了疑問:“方才你吃了五六棍了,再多吃必然壞肚子!”
“無妨,俺不是為俺自己要的,是為了魯……”
杜狗兒說到這,竟然有些忸怩了,這廝一向面皮厚心眼黑,為人又膽大包天,露出羞澀的模樣,倒是很少見。
當然,這模樣看得周銓還是想吐。
“咕嚕咕嚕咕?!苯酉聛碇茔屄牭降?,就是含糊的有如魚吐泡一般的聲音,周銓一揚眉:“狗兒叔叔,說人話不成么?”
“呃,你就給我再變幾根冰棍,銓哥兒,銓小爺,銓大爺……”
杜狗兒這粗胚,完全理解不了硝石制冷的奧秘,他把這個當成了變戲法。
周銓被他纏得受不了,吩咐師師給他再拿幾根冰棍,見這家伙興沖沖拎著往外沖,周銓又道:“你拿布把冰棍包著,要不然用不了多久就會化掉!”
杜狗兒到哪里去尋布,他直接將自己衣裳脫了下來包住冰棍,這廝只穿著一件犢鼻褲,光著膀子就跑了。
見這廝走了,師師上來說小話兒:“哥哥,你可知狗兒叔叔拿冰棍去了哪兒?”
周銓懶洋洋地道:“我不知道去了哪,但我知道,一定是給了女人。”
師師一愣:“你也知道了?”
“這還不好猜,若不是為了相好的,男人幾時會如此勤快?”
“那哥哥你這般懶洋洋的,是不是因為哥哥沒有相好的?”師師輕聲問道。
周銓嚇得一跳,險些從胡床上栽了下來。
圣者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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