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妹子”王啟年

　　李寶母子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爭執(zhí)，引得左鄰右舍紛紛來看。

　　一向以來，李寶都是憨厚少語，雖然有些蠻橫，卻不會與人爭吵，倒是他媽媽李三姑，潑辣能辯。若說周母是打遍這條巷子沒對手，那么李三姑則是罵遍此巷數(shù)第一了。但今日，李寶一句一句，堵得李三姑開不了口。

　　就在此時，又有人行來，為首的少年扇著扇子，遠(yuǎn)遠(yuǎn)就怪笑道：“喲喲，才從開封府中放出來，就又開始騙傻子錢財，莫非還想去衙門里吃牢飯？”

　　這尖酸刻薄的話，正是從賈胖子賈達(dá)口中吐出來的。

　　他手中還拿著柄折扇，冒充斯文人，得意洋洋，學(xué)著他老子踱著方步。在他身邊，鄭建亦步亦趨，看著周銓的目光，既有怨恨，又有快意。

　　只他兩個，自然是不敢來的，熊大熊二帶著七八條漢子跟隨。這些人都是街上的地痞無賴，歪戴幞頭袒露胸膛打著赤膊，只差沒有在臉上寫著“我是惡人”四字了。

　　“你們來做什么？”李寶怒道。

　　“來看騙子騙傻子，李傻子，你還真傻，今日你家賈爺爺教你個乖，從今往后，見著你們幾個在街上賣冰棍，見一次打一次，砸爛你們的箱子，我倒要看，你們還能如何！”賈達(dá)囂張地叫道。

　　那些地痞無賴們不懷好意地冷笑，鄭建則在旁陰陽怪氣地添了一句：“若是來為賈公子賣冰棍，自然就無人敢砸了?！?p>　　賈達(dá)聽得連連點(diǎn)頭，目光瞄在周銓臉上，想要從周銓臉上看到驚恐。

　　但是他失望了，周銓只是抿著嘴，目光里不但沒有驚恐，甚至還有幾分戲謔譏笑之意。

　　賈達(dá)最討厭的就是周銓的這種神情。

　　那邊李三姑見有人來對上周家，原本還待叫罵，可發(fā)覺是賈達(dá)之后，她倒是閉緊了嘴，只是上去拉住了兒子，生怕李寶沖動，上去與人打架。

　　“怎么，賈大公子來此，就是為了瞧我家的熱鬧？”周銓開口了。

　　“當(dāng)然不是，我哪有這么閑，我爹說了，可是要我管起冰棍之事，我爹已經(jīng)和店宅務(wù)談妥，這幢院子，今后就是我家租了，我家冰棍作坊，就放在此！”

　　賈達(dá)一指巷頭的房子，正是原先的周家。

　　這是來耀武揚(yáng)威，更是來羞辱周家！

　　“那恭喜你家生意興隆，全家都能賣個好價錢。”周銓道。

　　初時賈達(dá)還道周銓是服軟了，但聽到后邊半句，才意識到不是好話，臉上的笑容頓時變成了大怒，他正準(zhǔn)備向周銓吐一口唾沫，可見到周銓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一慌，不知為何又不敢。

　　“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他喝道，色厲內(nèi)荏。

　　周銓沒再理睬，這種小卒，理睬他沒有意義。他正要安慰母親，卻見隔壁一家人的漢子走了過來，將一吊錢默默塞在了周母手中。

　　那漢子身邊的婦人道：“周家嫂子，這些年多承照顧，我家雖窮，卻是有良心的，這點(diǎn)兒錢，你先拿去，這苦日子，終會過去！”

　　緊接著，又是一家人，直接拿出兩貫錢來：“往年借過周二哥的錢，一直未曾還上，如今周家遭了事情，可不能袖手旁觀！”

　　這些人家左一吊錢右一吊錢，有個孤老婆子，家徒四壁，卻也拿出了兩百文錢。

　　這一幕不僅讓李三姑訕然，就是周銓，也是目瞪口呆。

　　他知道自家父母在鄰里素有威望，只不過一直以為這威望是周父的職司帶來的，但現(xiàn)在看來，周父周母一向爽快熱心，故此在周家遇到困難的時候，鄰居街坊們也紛紛援手。

　　錢雖不多，可這心意卻重，而且整條巷子里近三十貫人家湊攏，也有四十余貫，接近五十貫錢，足夠周家暫度危機(jī)了。

　　周母熱淚盈眶，一直吶吶地說：“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p>　　口中如此說，可是周家此時確實(shí)需要這筆錢，因此，她也未曾拒絕。

　　李三姑見此情形，終于沉默了，眼中也有些羞愧。

　　她家中落魄，鄰居街坊也沒少幫過，但后來她東騙西騙，才成了人人厭棄的角色。

　　“杜狗兒這破屋子，哪里能住人，今夜讓大郎去我哪住吧，他可以誠兒住一起?！贝藭r又一戶鄰居道。

　　正是孫誠的父親孫修，他臉上有些尷尬，畢竟孫誠這些時日從周家賺得不少錢，只不過這些錢如今還有用處，他不好拿出來，便邀周銓到他家住。

　　“師師小娘就到我家來，我家妞妞一人住著，夜里正怕?！庇忠粦羧思抑魅说馈?p>　　周母正待拒絕，卻見周銓抱著手，向著周圍的街坊鄰居深揖及地。

　　連接向四方深揖之后，周銓直起腰，朗聲說道：“各位街坊，各位叔叔伯伯大嬸娘嫂子，還有大爺婆婆……這份情，我們周家承了！”

　　周母瞪了他一眼，卻覺得自家兒子隱隱有些不一樣來。

　　確實(shí)不一樣了，以前周銓對這些街坊鄰居都感到陌生，最多只是利用他們家的子弟來替自己賺錢罷了。

　　但現(xiàn)在，他真正感覺到，自己的家庭，是屬于這座城市，自己是這些市民中的一份子。

　　“這份情，我不僅要承，而且須牢記在心……”

　　心中暗暗發(fā)誓，周銓再次作揖：“請各位長輩看著吧，我爹我娘不是說大話的人，我也不是！”

　　這一番鄰里互助，讓周銓感動，卻讓賈達(dá)怒火直冒。

　　只不過他雖然帶了人，哪里比得過這一條巷子，因此不敢說什么，只是在心中暗自發(fā)誓，回去要稟報給父親，這些幫了周家的人，今后要一個個收拾。

　　他盯著周銓看，可周銓瞄都不往這瞄一眼，哪怕偶爾目光相對，周銓都完全漠視了他。賈達(dá)覺得這是奇恥大辱，在這里呆不下去，當(dāng)下一腳踢在了身邊的鄭建腿上。

　　“還呆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準(zhǔn)備明日賣的冰棍？”

　　鄭建踉蹌了一下，小跑著走在前面，賈達(dá)跟在他身后，一搖一擺從人群中走出去。

　　“就這樣放過他們家？”鄭建又向賈達(dá)問道。

　　雖然打他的是賈達(dá)，可在鄭建心中，最恨的卻是周銓，總覺得當(dāng)初若不是被周銓耍了，自己不會挨打，而周銓賣冰棍時又將他排除在外，讓他眼睜睜看著別的少年賺錢，這更讓他嫉恨交加。

　　有些人從不反省自己，永遠(yuǎn)只會怪罪別人。

　　“哼，他家要使錢的地方多著呢，不過數(shù)十貫錢，能用幾時！明日我讓熊大熊二盯著，只要他家敢做冰棍，官府就再抄他家！”賈達(dá)惡狠狠地道，仿佛大宋官府是他家開的一般。

　　他們?nèi)ゲ贾藐幹\，周銓這邊，終于說定了夜間宿在何處。

　　卻是與張順住在一起。

　　張順原本要離開京城返回的，但是周家出了事情，他也是個熱心腸，終不好在此時離開，因此多留幾日，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他的住處，原本就是周儻替他暫租的，若不是有些狹小，他都想自己搬出去，讓周家搬來。

　　“張叔，這幾日有事要勞煩你，別人都是街坊鄰居，賈家人都認(rèn)識，你是生面孔，而且外地人，明日只說你已經(jīng)離城回鄉(xiāng)了。”睡下之前，周銓對張順道。

　　“到時候你只管說就是，便是打那賈家小兒一頓，也沒有關(guān)系，俺赤條條一個人，無牽無掛，打了就走，誰也管不著！”張順咧著嘴笑了笑，眼中寒光閃動。

　　這目光讓周銓心跳了跳，看來這位熱心腸的張叔，不愧是與水滸中浪里白條同名，手底下沒準(zhǔn)真有人命！

　　周儻被周銓搶白之后，也沒臉管他，故此第二日，周銓在母親那要了十貫錢，周儻根本不聞不問。

　　他帶著自己的兄弟在外奔走，想要尋一條門路出來。

　　周銓則領(lǐng)著孫誠、王啟年還有李寶滿城轉(zhuǎn)悠，不過不管他們轉(zhuǎn)到哪兒，熊大、熊二兩人總是遠(yuǎn)遠(yuǎn)跟著。

　　“這兩條狗，當(dāng)真讓人生厭，啟年，你說是不是？”回頭望了這二人一眼，孫誠煩躁地道。

　　若這二人真一直盯著，那周銓確實(shí)難有機(jī)會重操舊業(yè)，再去做冰棍了。

　　“是?！蓖鯁⒛暾f道，聲音仍然很低。

　　“干脆想法子引他們到我們的地方去，招呼人手揍他們一頓？”孫誠出了個主意。

　　“不好，此時不惹事?！蓖鯁⒛耆匀皇羌?xì)聲細(xì)氣地道。

　　這少年分明是男子，長得卻瘦瘦的，加之眉清目秀，聲音低柔，故此有兩個個綽號，一是“小娘”，二是妹子。他退縮之語，讓孫誠有些惱：“王小娘，你每次都是這般畏畏縮縮，做事情，豈能畏首畏尾！拉到咱們軍營那邊去，喚來諸位叔伯兄長狠揍一頓，他們能奈我們何？李寶，你覺得呢？”

　　“聽大郎的。”李寶道。

　　孫誠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向周銓告了聲罪：“大郎，我是心急?！?p>　　“我知道，不過你們放心，咱們來，將他們引開，那就是成功！”周銓笑了笑。

　　周銓的笑容，看在孫誠等三人眼中，多少有些神秘。李寶是憨人沒有細(xì)想，但是孫誠卻是一琢磨，然后大喜：“大郎定然是有安排了……師師小娘子沒有來呢！”

　　往日總跟在周銓身邊的師師，今天卻沒有跟著，或許，她另外負(fù)有使命。在孫誠想來，她一定是去了某個地方，開始按照周銓的吩咐造冰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