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相謀

　　當(dāng)周銓提出要賈奕父子死時，李蘊眼睛猛然睜大了。

　　她在京中見過不少勾心斗角之事，自己也參與不少，雖然沒有直接害死人命，但間接死得與她有關(guān)的，一掌都不只。

　　可看到周銓這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說起要別人性命，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她還是有些駭然。

　　眼前這位小郎君，不但是財神，也是殺星！

　　再想到周銓之父周儻的名頭，李蘊心里苦笑：賈奕還諷刺周銓陰險不象是周儻的種，可如今來看，周銓和他老子一般，當(dāng)真敢殺人！

　　“此事干系重大……”李蘊想要推托。

　　“賈奕父子兩條命，在京城中連千貫都不值，不值千貫的東西，和數(shù)百萬貫的收益相比，算什么干系重大？”周銓毫不客氣地道。

　　“賈奕身后，亦有人支持……”

　　“李邦彥罷了，此人反復(fù)小人，些許微利，就足以讓他不顧賈奕……大娘信不信，我若去尋李邦彥合作，他會不用我說，直接想法子將賈家父子送到我手上來！”

　　李邦彥雖是天子寵臣，但如今還只是幸進，并無實權(quán)，李蘊身后的靠山，確實還未將之放在眼中。

　　“哎呀，我說財神爺，你這是何必……”李蘊口風(fēng)已經(jīng)松了。

　　周銓知道時機就要成熟，他目中寒光閃動：“非是我心腸毒辣，大娘你想想，以賈家和我周家的仇怨，若是我操持那物，賈奕會不會來搗亂？此等小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說的是，這等小人，就當(dāng)讓他沒了威脅！”聽到這，李蘊的眉頭頓時豎了起來。

　　周銓見她應(yīng)允，心中大定。

　　賈家父子必須死，這是在他看到賈達欺凌師師時便下定的決心。

　　此前哪怕賈奕兩次陷害，讓他被關(guān)入開封府大牢中，周銓都未起此殺心，他畢竟自后世而來，哪有那么輕易想殺人。

　　至于賈達在猜謎時和他搗亂、賈奕謀奪冰棍，這些對他來說也都不重要。他只是想依靠這二者來培養(yǎng)自己的最初班底，順便找到能工巧匠，現(xiàn)在這兩個目的都已達到，秋天也快來了，他原本就準備放棄。

　　但賈達欺凌師師那一幕，讓周銓意識到，如果不能徹底干脆地解決掉賈家父子，那么他的家人親友，就還有可能遭遇這等事情！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象賈奕這等威脅，必須盡早除掉。

　　“大娘，口說無憑，我今日帶來的禮物，還請盡快轉(zhuǎn)給那位，另外，也請大娘幫我父美言，若是賈奕一直盯著我家，恐那物有泄露被奪之虞！”周銓又道。

　　“他敢！”李蘊鳳眸怒張，凡敢阻擋她數(shù)錢者，皆須死！

　　從李樓返回住處，賈奕心中就甚為不安。

　　李蘊態(tài)度的變化，讓賈奕意識到，他對周家的優(yōu)勢并不是那么牢固。

　　“不行，此事不能有什么變故……再去尋李校書？”

　　在自己宅中，聽得兒子達在隔壁時不時發(fā)出哀嚎，賈奕背著手，在屋內(nèi)團團轉(zhuǎn)著。

　　此時他有一種困獸的感覺。

　　“李校書那邊能使的力氣都已經(jīng)使了，況且，一直是我有求于他，不送重禮，他未必肯動，若是送重禮……該死，周儻怎么生出那樣一個奸猾的兒子！”

　　李邦彥那邊得求，但不能把希望只寄托在他的身上，畢竟此前他已經(jīng)伸過手，否則開封府尹李孝壽如何那么容易被說動。

　　除了李孝壽之外，還得安排后手！

　　想到這里，賈奕面上殺機一閃。

　　“來人，備好禮物，我要去拜客！”看了看天色，李邦彥此時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回到宅中，賈奕吩咐道。

　　此次準備的禮物，價值就有五十余貫，到得李孝壽府中，卻被門房攔住：“賈官人，我家老爺正在見客，請賈官人稍候?！?p>　　賈奕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塞了陌錢過去：“不知是何方貴客，竟然由校書老爺親自相見？”

　　那門房熟練地將錢收起，然后壓低聲音道：“是梁公的門客?！?p>　　“哪位梁公？”

　　“還有誰，身為貂當(dāng)，卻考中進士的那一位！”

　　賈奕眼色微變，既有敬畏，也有嫉羨。

　　貂當(dāng)是對太監(jiān)內(nèi)侍的敬稱，國朝身為太監(jiān)卻中進士者，起自于大觀年間，那位便是梁師成！

　　當(dāng)今天子，最寵信的太監(jiān)中，武數(shù)童貫，文便數(shù)梁師成。

　　賈奕也知道，李蘊李大娘的背后，便是梁師成的一位門客。名義上是那位門客，實際上，這門客也不過是奉命行事。

　　梁師成多年寵臣，李邦彥臨時幸進，兩人難道有交情？

　　“這位門客姓字名誰？”賈奕一邊說，一邊又塞了一陌錢過去。

　　“聽他自報姓名，姓秦，名梓?！?p>　　以賈奕之消息靈通，自然知道，這位秦梓投靠梁師成的時間并不是很長，但頗得梁師成信任，其人年紀，也與自己相似。

　　再想向那門房打聽，卻打聽不到什么消息了。賈奕只能在那里等，過了會兒，終見一人出來，那人白面微須，笑容盈面，正是秦梓。

　　“秦先生！”賈奕起身向那人行禮。

　　那人卻不認識賈奕，只是微點了一下頭，也無意與賈奕結(jié)交，徑直離開了。

　　“不過是投靠了沒卵子的太監(jiān)，絲毫也沒有文人風(fēng)骨的東西，竟也這般得意！”賈奕見他倨傲，心中默默罵道。

　　片刻之后，里面有人來道：“賈奕，老爺喚你進去?！?p>　　“是，是！”賈奕立刻縮脖彎腰，拎著衣擺小跑上前。

　　李邦彥在京中的時間還不久，如今又官小位卑，故此他的宅邸并未太過營造。穿了兩進院子，賈奕便到了他的客堂，只見李邦彥高坐于主位之上，而何靖夫則陪坐于一旁。

　　他慌忙上前大拜：“小人見過校書老爺?！?p>　　“賈奕，你今日來，是有何事？”李邦彥很直截地說道。

　　“小人聞?wù)f老爺新填之詞傳唱京師，特來送禮，為老爺賀！”

　　聽得賈奕這般奉承，李邦彥面色和緩了些，哈哈一笑：“坐，坐！”

　　賈奕不敢真坐，只是挪了半個屁股在座椅上。他見李邦彥心情似乎很好，當(dāng)下試探著道：“老爺，上回膽敢拒絕老爺好意的那個小兒……”

　　“就知道你是為此事來，賈奕，你是個聰明人，知道當(dāng)初我為何要待那小兒厚禮么？”

　　“小人哪里是什么聰明人，小人愚鈍，只堪為老爺奔走！”賈奕慌忙道。

　　“哈哈，你是聰明人，但是比不得那小兒聰明，也沒有那小兒的機緣。那小兒的名字，先是被楊公傳到官家耳中，后來我也順口提了一句，再然后蔡學(xué)士又說了他的事情……”

　　賈奕聽到這里，不由得全身一個激靈！

　　李邦彥倒還罷了，甚至蔡學(xué)士蔡攸也就算了，可楊戩在天子心中那可是最親信的人物之一，這三位先后在天子耳畔提起一個少年，以天子心性，豈有不生出好奇之念的？

　　全天下寒窗苦讀的書生，多少人希望天子能聽過自己的名字，結(jié)果卻比不上一個市井小兒！

　　“官家對那小兒頗有興趣，后來還問過一回，那小兒是否又有趣事……賈奕啊，官家生長于皇家，自出生之日起，就在高墻之中，對市井之事，甚是好奇……所以沒準哪一天，官家就會要見那小兒。”

　　賈奕緩緩點頭，當(dāng)今這位天子，性情有些浮華，所以才有“端王輕佻不可承嗣”的評價。

　　“所以，事情就到此為止，莫要鬧得不可開交……你得了冰棍作坊，也該見好就收了?！崩畎顝┯值?。

　　賈奕聽得氣急。

　　對付周儻，雖然是出自他的私仇，但同時也是李邦彥的授意。

　　可是現(xiàn)在，李邦彥卻一句“你得了冰棍作坊”，仿佛他完全是為了冰棍作坊那點小錢，才會對周家出手一般。

　　“校書老爺，周儻可是與那些瘋狗諫官勾連，曾經(jīng)誣陷過你啊！”強按捺住心中的怒火，賈奕起身道。

　　“不礙事了，如今周儻與那些言官都已分道揚鑣，連我都不在意他曾經(jīng)助言官之事，你何必著急？”李邦彥哈哈一笑，擺了擺手。

　　賈奕心中當(dāng)真象是連吞了三只蒼蠅一般，既惡心又難受。

　　李邦彥當(dāng)然不在意，整個過程中，他不但沒有損失，反而收了不少禮?？墒琴Z奕就在意了，他送禮花費了不少錢財不說，他兒子賈達，現(xiàn)在還躺在家里哭痛呢。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賈奕，你先回去，這些時日就莫要再惹事端了。靖夫，替我送客。”

　　何靖夫微笑起身，叭的一下打開折扇：“賈兄，請！”

　　賈奕無可奈何，只能起身離開。何靖夫?qū)⑺偷酱箝T口，賈奕瞅準機會，低聲道：“何先生是否有空，在下想要請何先生去喝一杯茶?！?p>　　小半個時辰之后，賈奕陰沉著臉從茶樓里走了出來，在他身后，何靖夫掂了掂袖子里的東西，露出譏諷的笑意。

　　“浮浪賤種！”

　　走得遠了，賈奕才在嘴中低罵了一聲。

　　回到家里，他背后轉(zhuǎn)了幾圈，然后喚人將熊大叫了來。

　　他待熊家兄弟，一直就象對家奴般呼來喝去，但這一次，他的態(tài)度卻是非常和氣，臉上還難得地帶上了笑。

　　“熊大，我記得你曾說過，你交游甚是廣闊？”

　　“小人出身卑微，在市井里混跡，確實識得一些人物?！?p>　　“你既是認識那些英雄好漢，可有敢與周儻作對者？”賈奕又問道。

　　熊大一驚：“若只是作對，那倒無妨，可官人之意……不只是作對吧？”

　　賈奕點了點頭，面沉似水，他不敢將真相全部說出，因此誑熊大道：“李校書不憤周儻，又擔(dān)憂其身后諫官，要將周家除去，我欲替李校書分憂，想要覓得膽大心細有擔(dān)當(dāng)?shù)暮脻h……你可有人可薦我？”

　　熊大吸了口冷氣：“此事……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