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細(xì)作間諜
大宋政和元年冬十月,引發(fā)了諸多爭議的使團(tuán)終于出發(fā)了。
原本是九月出發(fā)的,可是因為周銓的加入,特別是他向各方勢力提出的建議,使得這個使團(tuán)出發(fā)的時間稍晚了一些。
自京師出發(fā),經(jīng)滑、澶、大名,便可抵達(dá)遼國的南京。周銓還是第一次離得京師這么遠(yuǎn),眼見土筑的官道兩側(cè),樹木成行,雖然秋冬之季枝葉枯謝,也可以看出各地地方官頗為用心。每行十里,便可見一里堠,由土筑基,上立石碑,記載著出京多少里。而每隔二十里,便可見路旁的馬鋪與歇馬亭,供大伙暫歇之用。六十里地時,則是可見驛站,既可補給,又可休憩。
沿途倒是極順利,看到道路通暢,周銓心中不免有些惋惜,這樣的交通條件,不大力發(fā)展商業(yè),當(dāng)真是可惜了。
但是,這種情況,距離遼國越近,就變得越糟,等到了雄州,官道就已經(jīng)不成模樣了。
聽此次大使鄭允中說,這倒不是地方官員怠慢,而是為了防止遼人南侵。事實上不只宋國邊境如此,遼國邊境為了防止宋人北上,也同樣如此。
“此地為白溝驛,乃是入遼最后一驛站,你看,對面就是白溝!”
過了雄州再往北,就是著名的白溝驛,勒馬于驛站,遙望白溝之北,可見契丹人建起的堡塞,與南面的雄州對峙。
狄江果然不愧是地理鬼,雖然他也是第一次來此,卻通過遼國的伴使和鄭允中等人的向?qū)Э谥?,將附近的山川河流都打聽得一清二楚?p> 周銓順?biāo)?,向著白溝對面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遼人的城寨。
“人不少??!”再看白溝驛,周銓訝然說道。
這個驛站,恐怕是宋遼邊境上唯一的一所驛站,原本作用是供兩國使者往來。但如今,依托此處驛站,形成了一座小鎮(zhèn),周銓估計了一下,至少有幾百戶人家居住于此。
鎮(zhèn)外有短墻,不過并不高,防御作用有限。
“那是自然,這里邊各色人等都有,你瞧,那是契丹人的奚奴,他身邊跟著的就是遼人!”
雄州乃是榷場之一,因此往來的各族商賈少,他們看到周銓等人,也沒有流露出驚訝之色,只有街邊少數(shù)孩童,跟隨著這二百余人的使節(jié)隊伍看熱鬧。但隨著他們進(jìn)入白溝驛,看熱鬧的孩童們也散去了。
在驛站外,路旁的一個野店里,幾個契丹人模樣的正在向此方張望。
“盧不姑,這就是南人的使節(jié)?”一個披發(fā)的契丹人低聲問道。
“正是,當(dāng)真好笑,你瞧見那中間兩人么,右邊那位,就是童貫,南國的太尉,是個沒卵的閹豎。南國也是沒有人物,故此連這種貨色也可以當(dāng)太尉,還跑到我們大遼來!”
“還有那個看起來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論及長相,就是娘兒們也比不得他,這樣的人,真是使節(jié)?”
這一群契丹人低聲議論,他們明面上是契丹商賈,十人作保前來進(jìn)行榷場貿(mào)易,實際上幾乎人人身上都有雙重身份。遼國的細(xì)作間諜,才是他們的本業(yè)。
在他們當(dāng)中,還有一人,雖然也是契丹人打扮,可是這些契丹人待他都有些輕蔑。別人用契丹話交談,他卻一聲不吭。
“走走,我們得通關(guān)過河了!”這些契丹人正小聲討論時,為首一人說道。
他們過河之后沒多久,就各自散去,那個被眾人輕視的契丹人模樣的漢子,獨自牽著駝馬前行,許久之后,他才停下馬來。
在前方有個小莊子,他未曾直接入莊,而是靜候在莊口。片刻之后,莊子里傳來犬吠聲,那漢子抬起頭,也學(xué)了兩聲犬吠。
莊子里的犬吠聲停下了,緊接著,數(shù)人縱馬出來。
“趙賢弟,你今日回來,可是有了好消息?”莊子里出來的人為首者,衣冠都是大宋模樣,儒生打扮,笑吟吟問道。
“馬大郎,你等的人已經(jīng)到了。”那姓趙的漢子道。
被稱為馬大郎的那人眼前一亮,身體都險些抖動起來。
不過他強自鎮(zhèn)定,拱手肅容:“趙賢弟,辛苦你了,日后必有重謝!”
姓趙的漢子沒有說什么,牽著駝馬離去,連莊子都沒有進(jìn)。
馬大郎則是目光閃動,他身邊的幾人靜默不動。此時天空中飄落下零星的雪花,那馬大郎恍若無覺,良久之后,他才低聲道:“數(shù)代人心愿,二十年心血……盡在今日矣!”
他回到莊子,直到次日,才帶著數(shù)人出莊而來,擇遼國官道,緩緩北行。因為前進(jìn)速度很慢,到得中午時分,就聽得身后人喊馬嘶之聲,回頭望去,只見大隊軍馬,擁著一隊儀仗,蜿延而來。
此時他已經(jīng)換了契丹人服飾,駐馬路畔,仿佛是看熱鬧的行旅。但還隔得老遠(yuǎn),就看到大隊軍馬中有人沖上前來,用契丹話大聲喝斥,逼令他們離開。
那馬大郎驅(qū)馬離得稍遠(yuǎn)一些,遼國軍士雖是不滿,終究知道遼國仍保有大量胡風(fēng),百姓原本就不太畏懼官府,因此只能作罷。
馬大郎仔細(xì)看著被遼國軍士“護(hù)送”的大宋使節(jié),最惹他注意的,自然是使節(jié)中為首者。他目光先是在鄭允中面上望了望,微微搖頭,然后再看到童貫,眼前亮了一下。
看完童貫之后,他的注意力,便轉(zhuǎn)到了周銓身上。
一來是因為周銓年輕,整個使團(tuán)二百人中,周銓恐怕是最年少者。二來則是因為周銓所乘的紫騮馬極是神駿,比起別的馬要高出一截,就算是遼國,這樣的馬也算得上寶馬良駒。
“倒是匹好馬,只是這馬上的人……大宋怎么將這孺子也遣來為使了,莫非是哪位貴家子弟,前來賺一份出使之功?”
自古以來,出使外國,不辱使命,就是功勞。馬大郎這樣猜想,倒是與事實有幾分相符,趙佶允周銓出使,原本就是給他賺點功勞,好封賞官職引為近臣。
馬大郎正望之間,突然發(fā)覺,那個少年向他這邊望過來,似乎很好奇的模樣,然后縱馬離開了隊列。
“周小郎,周小郎!”
身為正使的鄭允中,看到這一幕,頓時頭疼起來,他在后邊叫了兩聲,可是周銓只是往回擺了擺手。
馬大郎則呆住了,他看到這么多遼軍層層“護(hù)衛(wèi)”,原本已經(jīng)絕了今日與大宋使節(jié)接近的心思,卻不曾想,那個被他關(guān)注的少年使臣,竟然大模大樣驅(qū)馬過來。
遼國軍士也沒有想到,宋人當(dāng)中竟然還有這么一個不講規(guī)矩的。須知宋人一向以禮儀之邦自居,出使遼國之時,可以說步步謹(jǐn)慎,喝個酒吟個詩,都得三思而后行,哪有這般擅自離開隊伍的!
傳回汴京,那些瘋狗般的諫官,至少可以編出三五個罪名來:有失國體、有辱使命、私結(jié)敵虜……
遼國軍士回過神來,正要去攔住周銓,童貫此時開口:“蕭貴使,還請與之方便。”
童貫的心里,全部是不甘心不情愿,但是他已經(jīng)被周銓套上了,不得不替周銓來想法子善后。
蕭貴使即是蕭志忠,他原是遼國遣往大宋的使者,在宋國使者來時,他就是伴使。聽得童貫所說,便一笑道:“這位周小郎,當(dāng)真是難纏!”
童貫聽得深有同感,忍不住連連點頭。
這一路行來,三十余日,他早就受夠了周銓的種種奇思怪想。
周銓帶了大量的物品,用他說,是為完成使命而攜帶的禮物,然后平時總與那些向?qū)?、士卒混在一起,每?jīng)一地,總要逼著前來迎接和聽候差遣的地方官支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可以說,這家伙煩人透頂,不遜頑童。
周銓可沒有理睬身后這些人,他縱馬來到那馬大郎身前,開口用契丹語問了句好。
這契丹語是他跟遼國人學(xué)的,只不過他缺了點外語天賦,一路學(xué)來,會說了也只是區(qū)區(qū)數(shù)十句,能勉強聽懂的就更少。
馬大郎見他來自己面前,已經(jīng)是嚇了一跳,再聽得他說這契丹語,又是嚇一跳。
“我乃漢人,會說漢話?!豹q豫了一下,馬大郎道。
周銓聞言一笑,事實上,方才地理鬼狄江就在身邊提醒過他,此人應(yīng)當(dāng)是漢人。
“這位兄臺貴姓,可是這附近人物?”他也轉(zhuǎn)用漢話問道。
馬大郎搖了搖頭:“我乃南京人士,只是經(jīng)此辦事?!?p> 遼人口中的南京,就是燕京,周銓方才只是隨口一問,聽他是燕京人,便打聽起燕京的情形來。
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哪里比較熱鬧,坊市里流行什么書,哪家歌伎擅長什么曲目,是不是也有講評話的……一大堆問題,偶爾還穿差一些有關(guān)物價的問題。這些問題將馬大郎問得頭昏腦脹,他自許智計過人,此時也忍不住了。
好在使者隊伍不可能停下來等周銓,因此馬大郎借口要去辦事,拐到一條岔路,與周銓告辭。
周銓還意猶未盡,他可是非常信奉市場調(diào)查的,難得一入遼國境內(nèi),就遇到這樣一人,自然想要多問。
可就在這時,他聽得馬蹄聲響,緊接著,叫罵聲,哭喊聲都傳入耳中。
他在紫騮馬上立起望去,只見一小隊披發(fā)衣裘的契丹士兵,正在追著一人。
圣者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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