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禍害的是遼人
那個馬大郎在燕京出現(xiàn)一回之后，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了。
使團停留的時間并不久，便知遼帝仍在冬捺缽之所。于是再度北行九百里，直到遼中京大定府。
中京人口遠少于燕京，雖然城周也有三十里，但入內(nèi)之后，卻發(fā)覺城中空蕩蕩的，與中原一座州府城比都要嫌荒涼。雖然城中正街是南北向，但宮室卻全是東西向，也非常簡陋，唯有文化、武功二殿。
“貴使請往這邊來，此處大同驛，乃是南國使者住所，當(dāng)初小蘇學(xué)士，便曾在此，老朽還曾經(jīng)與他談詩論文。”
入得中京，負責(zé)“保護”宋使的遼軍便離開，迎接他們的是大同驛的官員。此人分明是一個契丹人，但談吐卻比周銓還象一個宋人。
他也帶著一隊兵卒約是五百人，恰好將宋使上下都圍住。到這里自然不是周銓出面，鄭允中這正使對一切迎來送往都應(yīng)對自如，因此整個宋使隊伍，就都進了大同驛。
只不過，遼帝要自冬捺缽處歸來，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回到中京。
“我們可以出去，見識一番貴國中京景象么？”
在大同館中呆了才一天，周銓就坐不住了。
“這個卻有些不方便，須等陛下返京之后才可！”那位官員警惕地道。
中京的戒備比起燕京可要嚴(yán)得多，就是狄江的手段，等閑也難以溜出去。聽得那官員婉拒，周銓也不著惱，他只是一笑，然后開始組織隨護的禁軍踢球。
宋使近兩百人，雖然象鄭允中這樣的正使，會有遼國的官員來宴請，但大多數(shù)都閑置于館驛里，可以說悶得發(fā)慌。周銓組織他們踢起球來，于是每日里大同館中都是歡呼聲叫喝聲四起。
那位伴使耶律章奴，自從到了中京之后就消失了，不過這一日，他陪著幾名契丹貴族，正要進入大同館，便聽得一片歡呼。
“這便是宋使？不是說南國之人，禮儀之邦，溫文爾雅，為何如此嘈雜喧嘩，簡直與女真蠻子一般，毫無教養(yǎng)可言！”跟著耶律章奴的一名契丹貴族道。
耶律章奴連連點頭，滿眼都是認同之色：真知己啊。
另外一個契丹貴族道：“此事在所難免，想想看，南國將閹宦都派來充任使者，哪里還談得上禮儀斯文？”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進大同驛的院子。
大同驛既然能裝下兩百人的宋國使團，占地規(guī)模當(dāng)然不小。進來之后，便是一個大院子，原本應(yīng)是比較空曠的，但如今，卻被宋國使臣、遼國驛卒圍著，幾乎水泄不通。
遼國人與宋國人倒是涇渭分明，各占一邊，在他們中間，石灰粉畫出的線里，兩隊人正在你來我往，踢得不亦樂乎。
此時的大宋京師，乃是整個東方的時尚之都，汴京中流行什么，用不了多久周圍國家的都城中也會流行什么。蹴鞠、馬球，都是汴京中流行的競技游戲，在遼國中京，同樣大受歡迎。
這些契丹貴族同樣喜歡踢球，他們看到之后，立刻也圍到了球場邊上。
因為場地小的緣故，此時球場上對陣的雙方各只有七人，都是從隨扈的大宋禁軍中挑出來的，原本就精通蹴鞠。對他們來說，除了規(guī)則改變之外，帶球、傳球、過人、射門，都是輕車熟路。
耶律章奴也是喜歡球的，才看了一會兒，他就撇嘴道：“都說南人喜好蹴鞠，我看也不過如此，他們這蹴鞠，分明就不合規(guī)則！”
“不是蹴鞠，是足球！”
不等別人回應(yīng)，一個大同館的驛卒就不滿地叫道。
“足球？”
不是蹴鞠，而是足球，耶律章奴倒是沒有聽過此物，他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漸漸明白了足球與蹴鞠的區(qū)別。
蹴鞠太多的花式，更注重是個人技藝和觀賞性，而足球則重對抗，從力量到速度再到技巧，甚至雙方的陣形，都在激烈的對抗之中。
比起蹴鞠，在規(guī)則上，足球更類似于馬球。而如今馬球，正是遼國上到皇帝下到隸民，都極為喜歡的一項運動。
難怪這些驛卒都看得忘了自己的職責(zé)，一個個在旁邊叫嚷喝彩。
“這足球倒有幾分意思?！?p> 剛才還在批評宋使喧嘩吵鬧的一位契丹貴族，這個時候反而稱贊起足球來。
“問一問他們，是如何踢的，咱們也來踢踢，到時候，與宋人賽上一場。”隨耶律章奴一起來的一人道。
“蕭三郎說的是！”余人聽他開口，紛紛應(yīng)是。
此人名蕭察哥，乃是此時遼帝寵臣蕭得里底之子，甚得其父喜愛，因此眾人隱隱以他為首。
他這一開口，立刻有仆從將驛管喚來，問起宋人足球之事，那驛管回應(yīng)道：“宋人嫌大同館中閉塞，故此習(xí)足球玩耍，不過此足球之戲，非其正副使為之?！?p> 耶律章奴一聽到這，隱隱就覺得有些不好了。
果然，那驛管又道：“為此戲者，是宋使中年紀(jì)最少的那位小郎?！?p> “原來是他，聽聞?wù)屡褪窃谒抢锍粤颂?！”這些契丹貴族也都聽說過耶律章奴試圖為難宋使，結(jié)果反被宋使羞辱之事，便有人開口說道。
耶律章奴臉上發(fā)紅，卻無言反駁。
蕭察哥對那驛管道：“將那位周小郎請來?！?p> 他心思想的，比別人還遠些。當(dāng)初遼國天子耶律延禧，除了不擅詩畫書法，性子跳脫荒唐，與宋朝的趙佶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日夜游玩嬉戲，荒于國事政務(wù)，親信蕭奉先、蕭得里底等人，荒廢國政耽于享樂。蕭察哥覺得，這足球之戲，正對了耶律延禧的胃口，或許可以獻上去，換取自己的榮華富貴。
不一會兒，周銓到了眾人面前。
蕭察哥看到周銓時，便覺眼前一亮，忍不住贊道：“不愧是南國人物！”
耶律章奴卻撇了撇嘴，不屑地道：“花朵般嬌弱，再美又有何用！”
周銓認得耶律章奴，聽得他這樣評論，搖頭哂笑：“美雖未必有用，但并不等于丑就有用，比如耶律貴人你，丑是夠丑了，至于用處……就只能哈哈哈哈了?！?p> 這些契丹貴族都諳通漢語，因此個個都聽明白周銓的意思，果真哈哈大笑起來。耶律章奴羞怒交加，舉起鞭子就欲抽打周銓，卻被蕭察哥伸手止住。
“周小郎，聽聞這足球之戲，是你改自蹴鞠？”
周銓看他穿著和氣勢，便知道此人身份甚貴，他心中暗笑，自己將足球聲勢弄得這么大，引的就是貴人。此時聽得他問，當(dāng)下點頭，傲然答道：“便是我大宋天子，也喜歡我改過的足球之戲！”
“可與我細說這足球之戲的規(guī)則？”
周銓笑道：“又非軍國機密，有何不可，足球之戲原本是二十二人共玩，雙方各出十一，其中有一人為門守……”
周銓將規(guī)則大致說了一遍，那邊耶律章奴發(fā)覺有點不對，插嘴道：“你說雙方各出十一，可如今為何各自只有四人？”
話才問出，他就覺得自己問傻了，果然，周銓用看白癡的眼光盯著他，然后很正式地解釋道：“院中狹小，施展不開，只能由七人來玩?！?p> “我觀你這足球戲，似乎還有軍陣之法在其中？”這些契丹年輕貴族中，又有一人說道。
周銓點了點頭：“正是，有前鋒，有中樞，有后軍，有門守，足球之戲恰如兩國軍陣！”
遼人喜歡玩鬧，但往往都給自己玩鬧找個理由。比如歷代遼主都好田獵，他們自稱是不忘根本，諳習(xí)馬戰(zhàn)之術(shù)。如今聽到周銓說，這足球之戲如兩國軍陣，這些契丹貴族們眼前頓時亮了。
一昧游玩，終究容易受到批評，但若是在演習(xí)軍陣，那么誰還會羅嗦一句？
“周小郎，不知這足球之戲，能否傳授我們？”蕭察哥又問。
周銓露出為難之色：“此事關(guān)系到軍陣之法，若是我來傳授，恐怕回國之后會有事端……不如這樣，貴國自有智者，何不令其觀看球賽，必能有所收獲。”
若他立刻答應(yīng)，蕭察哥倒還要想一想，聽他婉拒，蕭察哥笑了起來。
這足球之戲，他是非學(xué)不可了！
“驛管！”他喝道。
那驛管就在旁邊侍候著，聞言立刻上來聽候使喚。
“我欲請宋國使臣宴飲，宴飲之地就在南園，你且去準(zhǔn)備好來！”蕭察哥道。
有蕭察哥出面，驛管不敢阻攔，很快，周銓就帶著武陽、狄江等四十余人離開大同管，來到遼國中京朱夏門外的南園。
這里是遼國君臣宴射之所，地方空闊平整，還有大塊草地，正是踢球的好地方。周銓先是令軍卒推獨輪車，以氈繩為準(zhǔn)，在草地上畫出球場來，然后又讓人搬來兩座球門。當(dāng)手下人忙碌這些準(zhǔn)備工作時，他自己陪著蕭察哥等，講解球場上那些粉線的作用。
“這位周小郎，當(dāng)真不是個安分的。”鄭允中與童貫也被請了來，遼人擺了酒宴，在草場邊設(shè)氈帳，他們就坐在氈帳宴飲?？粗茔屗奶幹甘謩澞_，而遼人貴族則跟著到處跑，鄭允中苦笑道。
童貫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確實會折騰，不過也有好處?！?p> 鄭允中會意，此前他們這些使臣，身處敵國有如軟禁，便是想要打探消息，與派駐遼國的細作密會，也極不方便，現(xiàn)在則不然。
“不過，我覺得，依這廝的性子，現(xiàn)在還不是他的極限，他還會……使勁折騰吧！”望著周銓，想到他在汴京干的事情，童貫又道。
“讓他折騰，反正是在遼國，禍害的也是遼人！”鄭允中笑了。